冯禧二十三年。

    温稚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浑身又酸又痛。

    她勉勉强强地撑着床坐起来,看着窗口偷跑进来的一枝花,心头突然被一阵莫名的情绪摄住。

    春桃端着脸盆进屋,见到温稚水已经起了,连忙放下脸盆上前,道:“姑娘起了?昨日和世子一起骑马,现在身子可是酸痛,要不要春桃给你捏一捏?”

    温稚水摇摇头,道:“不用了,梳妆吧,趁着大哥还在家,我去寻他。”

    春桃笑道:“小姐睡糊涂了,昨日侯爷不是吩咐了,要世子今日和他一起去城外大营。现下恐怕都已经出了城门了。”

    温稚水怔了一下,喃喃道:“这样啊,那便去拜见母亲吧。”

    她换上闺中常穿的襦裙小袄,带上钗环步摇,看着镜中容色动人的少女,莫名有几分生疏。

    温稚水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却忽然觉得恶心,假惺惺的模样,完全没有少女时期纯真可爱的风韵,她双手微微颤抖,为自己突然惨白的面庞上了一点胭脂。

    她仰着头问:“春桃,你觉得我今日和往时有什么不同?”

    春桃笑着应道:“小姐动人,一日胜过一日。”

    “你这张嘴啊。”她被逗笑,咬了咬唇,鼓足勇气出了闺房,径直去了母亲的院子里。

    母亲正在煮茶,一室的悠悠茶香,仿佛是上辈子才闻过的香味,她狠狠吸了两口。

    见到温稚水来了,温宋氏便笑着唤她来,问道:“你来的倒是准,你阿爹刚得的雨前龙井,要不要尝尝?”

    温稚水瘪了瘪嘴,脑子曾经上演的尴尬滞涩却并没有真实发生,她像是曾经的少女时代那样自然而然地同她撒娇,委屈道:“我还未用过晨食,想吃面条。”

    温宋氏颇有些吃惊,笑道:“怎么还没用朝食,这都辰时末了,你往日不是起得最早的么?”

    说着,吩咐了一旁的侍女,让其通知厨房,准备一碗面条。

    温稚水哼了一声,跟她告状道:“还不是昨日和大哥一起去骑了马,现在浑身都疼。”

    温宋氏笑道:“不是你自己闹着要去的么,你大哥不带你,你还要闹,现在难受了,反而倒打一耙,真不知道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姑娘。”

    “也罢,你也就这一两年能闹腾的了,到明年及笄了,就得和皇室换庚书,到时候宫里拨了教养嬷嬷下来,我看你可怎么办。”

    温稚水吸了吸鼻子,听着这番熟悉的打趣,不知怎么的,脱口问道:“娘,我,能不能不嫁啊,我不想嫁到皇家去。”

    温宋氏一惊,连忙训斥道:“胡说些什么呢!这是圣上在你出生时就定下的婚事,怎么能不嫁?”

    温稚水眼眶一红,不说话了。

    温宋氏又心疼了,摸着她的手,安抚道:“怎么了?是不是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到你面前说三道四?你别听他们的,你爹早先就跟我提了,三皇子是个恭顺温良的。”

    温稚水敛下眼,倔强地不说话,纤长的睫毛颤颤巍巍的,像是某种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温宋氏又道:“而且啊,听说三皇子读书是极好的,在皇子里都是头筹呢。人品才华都没得挑,你现在要退婚也师出无名啊,到时候惹了盛怒不说,恐怕日后婚事都成难题。”

    “况且,贵妃娘娘待你那么好,早就拿你做亲女儿看待,你真能忍心让她伤心么?”

    温稚水咬住了嘴唇,是啊,贵妃娘娘。

    温宋氏见她表情微有些松动,又保证道:“你放心,要是这三皇子是个不顶事的浪荡儿,你娘我哪怕舍了这条命,也会替你退了这番婚事。”

    这时侍女端着阳春面上前,温宋氏忙道:“面条好了,快些用,是不是饿极了?”

    温稚水应声道:“嗯,好久没吃到家里的面条了。”

    温宋氏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尽说些调皮话。既然饿了,就多用些。”

    温稚水点点头,乖巧地埋下头吃面。

    再有一年她就及笄了,她必须得快些想好法子,让家里人同意退婚一事,这样在谋划之下,或许能赶得及。

    重来一次,她决计不能再让家里人因卷入夺嫡之争,从而招惹杀身之祸。

    她本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会不计一切代价地取得那太子的性命,以报此血海深仇。

    可是当意外地重回一世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让家人有一丝出事的可能。

    报仇么,总有法子的,只是要绕点路。

    温宋氏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突然见她眼眶微红,一下子急了,问道:“怎么了,萋萋,怎么了,你告诉娘,是不是这碗面不好吃?”

    温稚水太久没被人这么哄过了,心口像是冰封的碗猝然被浇上了一瓢热水,又痒又痛,她忍不住抽泣起来,泪珠越掉越多,一滴一滴的,砸进了面碗。

    温宋氏温暖的手托住她的脸,用指腹为她擦掉泪水,“哭什么呀,怎么了,你告诉娘,娘给你做主,是不是你大哥你爹欺负你了?娘给你教训他们。还是,还是,那个三皇子欺侮你了?”

    说到此处,她又莫名其妙坚定地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又道:“我说萋萋你怎么突然要退婚,是不是这个三皇子其实是个流连花丛,豢养外室的浪荡公子哥?我还道他勤奋好学,文能武功,是个好儿郎。”

    温稚水红肿着眼睛,抽噎着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只是我做了一个噩梦,太,太吓人了,没缓过神来。”

    温宋氏被自己的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的模样逗笑,拿手指宠溺地戳戳她白净的额头,嗔道:“还真是小姑娘,还能被噩梦吓哭,倒把娘吓坏了。”

    温稚水破涕为笑,和娘亲撒娇:“我就是还小嘛,我都没及笄呢。”

    温宋氏摸了摸温稚水的脑袋,道:“做了什么噩梦啊,肯定和三皇子有关系了,这才巴巴来了说要退婚。”

    温稚水咬了咬唇,还是决定吐露一半的实情,道:“嗯,我,我梦见我嫁给三皇子之后,阿爹就被别人视为眼中钉,还被人诬陷谋反,最后全家都,都。”

    她说不出话,眼睛又蒙上了雾雾的水样,又想哭了。

    温宋氏笑着安抚她,仍旧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温和又强大的大家娘子,道:“不要怕,你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陷害的,不要担心,你就开开心心的做新娘子就好了。”

    温稚水闻言,心内一颤,还是点了点头。

    陪着温宋氏聊了一会儿,温稚水便告辞回了院子。

    桌上列着笔墨,她提笔记下:

    “二十三年三月初六,大梦初醒,与母亲商议退婚一事,未遂。”

    她思量了一下,细细回想与温宋氏的对话,突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写下:“三皇子为皇子里的头筹。”

    她将“头筹”二字圈了起来,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萧三性温和,这是好听的说法,说的难听点就是泯然众人,前世的时候便是三位皇子中最不出挑的一个,除了母亲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文才武略都没有可以称道的地方,怎么这时候,竟能成皇子的头筹?

    她心有疑虑,可是她前世这时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完全没打听过萧三的相关消息,竟然也就完全不知道萧三少年时成绩是否出挑。

    或许,他是在出了皇子府之后才收敛锋芒?

    她心中奇怪,可是她与萧三相处四年,虽不至于同床共枕,可是却也算得上朝夕相处,萧三完全不是什么扮猪吃虎城府颇深的人。

    她自信还是有些认人的眼光。

    不对,不对,她摇摇头,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理由来,不过,萧三的事不算着急。

    她把写满字迹的纸张投入燃着的炭盆。

    “春桃!”她冲着门外唤了一声。

    春桃急急忙忙地跑进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温稚水问道:“这都晌午了,大哥可回来了?”

    春桃应了一声:“回来了,方才春桃去前院的时候,看见了小钱牵着马呢,眼下应当已经回了院子。”

    侯府尚俭朴,从侯爷到她自己,都只要一人贴身伺候,小钱正是她大哥的小厮钱琅,向来是贴身跟着她大哥的,既然他牵着马回府了,那大哥应当是回了院子了。

    侯府后院只有母亲一个,母亲也只有大哥一个男郎,因此大哥世子之位在他还未及冠之时便定了下来,他也从未令爹娘失望,文韬武略向来是人中翘楚,又生的风度翩翩、芝兰玉树,一出府门,全京城的小女娘都跟着他跑。

    只是,大哥心中只想立业,还未及冠就入了军伍,行军打仗,建功立业,半点风月心思都没有,真是苦了全京都小娘子的一颗芳心。

    温稚水低下头,理了理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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