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给他们服下解药一刻了，为何还没醒过来？你们不是保证了不会有问题的吗！”
白雪深望着并排躺在床榻上的两人，双手交握不停踱步，皱着眉问和她一起候着的锦老板，声音无法抑制地比平时大了几个度。
放以前她绝不会这么无礼地对待锦老板，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锦老板对她都很好。又或者如果只是高良姜一个人昏过去了，她也不会这么焦躁。
可偏偏昏过去的，生死未卜的，有袁央洛。
在袁央洛昏倒的那瞬间，白雪深觉得心脏都无法跳动，记忆中红衣从高耸山崖坠落的画面再次冲进她的视线。
两侧的山峰直插云霄，站在山脚往上看，山顶遥不可及，那是世人常说的只有有毅力肯坚持才能登天的登天峰。
上辈子，她在登天峰外的结界哭喊、捶打、用尽一切办法去攻击去破坏，去尝试一切可能进入结界，可都无济于事。
结界将登山峰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在结界外的她根本无法窥探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但她不能放弃，因为她知道袁央洛被困在这个结界里了。
在她筋疲力竭时，结界却毫无预兆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带来的希望让她无视浑身的伤痛和疲惫，提起裙摆就往登天峰冲。
她马上就能找到袁央洛了！
可那样的欣喜还没持续一个呼吸，她就被空中极速下坠的那抹红扼住了喉咙。
那抹红熟悉到心脏刺痛。
无法呼吸，无法相信，无法向前挪动哪怕一寸。
同时她脑海中清楚地想起一件事：
前一天，袁央洛消失的那天，穿得是如春日般温婉的鹅黄薄袄。
那抹红，全是血。
前世的回忆像令人恐惧的枯手掐住了白雪深的脖子，让她感觉视线模糊，呼吸困难，愈发得焦躁。
锦老板还是维持着得体的风度，不紧不慢地说：“老夫人说没问题就一定会没事。她不会拿姐姐的事开玩笑。”
上辈子，在白雪深独木难支的时刻，她见过锦老板在商行门口和对手强势周旋，口舌之间的争论句句见血，但锦老板面上仍是如今日般得体的淡笑。
那时候她十分羡慕，常想着若是自己也能如这样波澜不惊、宠辱不变就好了，什么样都比当下癫狂又脆弱的自己要好。
可今天，她只觉得锦老板的淡然十分刺眼。
袁央洛对于她们而言只是揭榜来完成任务的人，就算因为那颗水蜘蛛毒丹出了问题，也不过就是任务失败了而已。
惋惜是肯定惋惜的，但那又如何，出事的只是个今日才见面的陌生人，大不了再等上十年寻另一个能解决的人。
白雪深越想越烦躁，心底甚至生出了一丝恶毒：什么破烂任务，袁央洛若是出问题，让宋家主偿命又有何不可？
白雪深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停住脚步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宋叶虽与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在她困难的时刻也曾给予过她帮助，一直是位慈爱且威严的长辈。让宋叶偿命的想法实在不应该。
可如果袁央洛真的因为这颗劳什子毒丹出问题，她真的能冷静地克制住疯狂的想法吗？
这次重来一世的机会，是他们付出怎样代价才换回来的，白雪深再清楚不过。
若是这一次机会也没把握住，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就在白雪深心思愈来愈深沉的时刻，躺在床上的袁央洛突然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望着床顶的纱幔虚弱又无奈地问：“这又是谁的记忆啊……不会也有大蜘蛛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雪深立马醒过神冲到床榻边，握住袁央洛的手，紧张地问：“小央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袁央洛费力地转过头，视线撞上白雪深担忧的眼神，无辜地眨眼疑惑道：“……雪深姐姐？我这是离开幻境了？！”
“嗯，我按照之前说好的，守着时间给你们喂下解药。可不知为何你们一直没有反应，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总之没事就好。渴了吗？饿了吗？你这是头疼吗？我立马给你叫大夫！”
白雪深像倒豆子一样一连串的提问让袁央洛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句，只好一句一句按顺序说：
“有点渴。十分饿。头不疼但有点晕。大夫好，得看看大夫。对了，高良姜呢？他醒了吗？”
白雪深见到袁央洛还能有条理地回答问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和后边的丫鬟仔仔细细吩咐好后又重新坐回床边，准备将袁央洛扶起来：”你没事就好，起来喝点水吧，已经让人给你备下你最喜欢吃的烤兔子了。大夫也马上就来，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大夫说，哪怕只有一点点异常都得说知道吗？这个毒丸之前没人试过，还是要谨慎点。“
盯着袁央洛乖乖把水一滴不剩地喝干净后，白雪深才像想起什么事情的样子，补充说道：”哦，在你身后，没醒呢。“
袁央洛：嗯？
袁央洛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才发现高良姜躺在床榻内侧，除了眉头紧锁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整体看起来并没有上次那样中毒的症状。
袁央洛松了口气，然后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和什么都没有直接躺在内侧床榻上的高良姜，默默地将锦被分了一半盖到了高良姜身上。
一切做好，袁央洛又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锦老板，侧头问白雪深：“雪深姐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我醒了，高良姜还没有？”
回答她的却是锦老板：“袁姑娘，你因为短时间内可能和高公子有密切交融的时刻，所以在高公子吞服水蜘蛛丹后，你也跟着受到了影响。这是我们之前都没遇见过情况，所以我们不确定距离是否会对你们的药效有影响，就擅自做主让你们一起到这厢房的里间休息了。万望莫怪。”
“密切交融……？”袁央洛迷茫地在白雪深和锦老板之间观察，她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怎样算密切？什么叫交融？自己被拉进幻境是因为和高良姜密切交融过吗？
白雪深不自然地咳了声：“咳……你们毕竟一起住一间这么久了，密不密切的都正常，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她是绝对不信高良姜这么长的时间天天和袁央洛同床共枕什么都不做。
高良姜有多喜欢袁央洛只有傻子才不知道，若是他天天抱着自己的意中人还坐怀不乱当什么正人君子，那她白雪深就不姓白。
反正袁央洛看起来也是愿意的，那就无妨。
只是说到底，锦老板算是陌生人，由外人讲这些说出口，她怕袁央洛会羞怯所以出声安慰。
但袁央洛只是点点头，完全没有任何窘迫或者尴尬的情绪。
白雪深看着袁央洛毫不在乎的样子，突然放松地笑了起来，摸着袁央洛脑袋说：”果然你才不在乎这些。“
袁央洛抬头：”啊？“
锦老板见人已醒便打断道：”没什么。袁姑娘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估计高公子是直接服用的毒丹所以解药起效会慢一些。但既然袁姑娘已经醒了，想来高公子很快也能醒过来。待会大夫就会过来，你们不用担心，有任何问题宋府都会负责。袁姑娘不妨先简单将吞下毒丹后的情况和我说一下，若是有重要的线索我也可以立马着人去办，这样也能让你们更安心地修养。“
袁央洛无意隐瞒，反正她选择应下宋叶的请求就是为了弄清宋花和寇渔之间的故事，所以她将在幻境里看到的画面一五一十交代了。
当然关于巨型水蜘蛛那一块经历她含糊带了过去，那东西光回忆回忆就浑身犯恶心。
锦老板听完全程后，沉默了半晌，随即又挂上了标准的淡笑：“事情我清楚了，我会转告老夫人的。时间已经不早，我就不打扰了。袁姑娘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房里的丫鬟，若是她们办不到，也大可随时差人找我。”
锦老板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厢房，袁央洛突然叫住她：“锦老板且慢！关于寇渔的红线，我有一个想法想和宋家主商量，还望锦老板能代为转达。”
锦老板点点头：“好，我会如实把袁姑娘的要求转告老夫人。不过今日老夫人已经睡下了，等老夫人醒来我会第一时间告知的。”
锦老板走后，很快丫鬟就端上一大堆菜肴。每一份都精致可口，尤其是最中心的位置放的烤兔子，焦香油脆，光是闻闻香看看色，袁央洛就止不住流口水。
白雪深没让袁央洛起身，而是一样菜夹了一点端到床边准备喂给袁央洛。
袁央洛不好意思地接过碗筷，憨憨地说道：“雪深姐姐我真的没事，就是刚醒的时候有点晕，现在已经好多啦！吃饭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自己做的。”
白雪深笑着“嗯”了一声，倒也没坚持，看着袁央洛大口大口地扒饭啃烤兔子，就又去拿了些解腻的瓜果。
袁央洛啃着啃着兔子突然抬头问道：“唔，雪深姐姐是怎么知道我爱吃烤兔子的呀？想来我还是在高良姜给我烤过以后才发现烤兔子原来这么好吃的。”
白雪深眼神下意识躲闪，含糊答道：“你和我说过的。”
“啊？我说过吗？”
“嗯，昨天吃饭的时候你说过的。好啦，够吃吗？还有没有想要加的菜？”
“嘿嘿，还想再吃个兔子。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夹吧。”说罢，袁央洛就要掀开被子下床，结果下一秒就被白雪深按了回去。
“我来就好。在大夫来之前你好好在床上坐着，哪里都不要去，好好休息别到时候留下什么后遗症。”
袁央洛有些诧异白雪深的坚持，只好乖乖坐回去。白雪深这个姐姐倒是比她以为的要关心她许多。
袁央洛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吃完了饭，又在白雪深的要求下吃了一大堆水果。每吃一个白雪深还要给她说一下这水果吃了有什么好处。
等大夫进门给袁央洛把完脉，开了点补气血的药后，白雪深便跟着大夫出门取药去了。
袁央洛重新躺了下来。
反正她现在也无事可做，一切都要等宋叶醒来，而白雪深又不让她下床乱跑，那干脆不睡白不睡，安安心心休息一会再说。
袁央洛一翻身，把两双手压在脸下看着还没醒的高良姜，视线描着这男人高挺的鼻梁嘀嘀咕咕道：“大黑熊你怎么还在睡呀？快点醒醒吧，别再睡啦～”
嘀咕了一会，困倦袭来。幻境比袁央洛想象的要消耗更多，没一会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黑，袁央洛睁开眼。床边放着两碗煮好的药和一块荔枝糕，看来白雪深已经来过又走了，房间内也不见丫鬟的身影。
身侧的高良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袁央洛换了个位置，睡在了外侧。
袁央洛迷糊地思考：大黑熊也醒来过了吗？应该也有吃饭看大夫吧？
被夜色笼罩的房间没有点蜡烛，静谧无垠，有些像水蜘蛛幻境。想到这睡饱了的袁央洛一个哆嗦，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不知道是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还是夜晚太安静导致她伸懒腰的动静极为突出。感受到了袁央洛这边的动静，高良姜下意识转过身，闭眼十分熟稔地搂住了她。
在高良姜的大手覆上袁央洛细腰的瞬间，一股猛烈的电流在两人接触的地方蹿出，极短的时间就激得袁央洛弓起了身，不自觉“啊”地惊呼出声，高良姜也瞬间睁大了双眼，瞌睡被赶得一干二净！
糟糕！她的身体好像记住了幻境里的反应！
更糟糕的是，高良姜好像也是。
黑暗中两人尴尬地望着对方，大气都不敢出，安静的房间内只能听到杂乱的心跳声互相交错。
高良姜无措地将手收回，结结巴巴道：“我……你……”
“嗯……”
袁央洛也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只想要找个地方逃窜，于是赶忙把锦被拉上盖住了自己的脸，仅留了一双有些湿潞的眼睛露在外面。
袁央洛脸被闷得有些热，想直接一闭眼睡过去，可偏偏此时大脑无比清醒，挖都挖不到一点困倦。
身侧的高良姜僵硬地转回身，板正且规矩地躺得笔直，接着便再也没动过。
袁央洛不知道高良姜这么直挺挺的究竟能不能睡着，反正她是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熬到丫鬟敲门叫早，袁央洛一骨碌爬起身，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就拉开大门，仿佛慢一秒就会窒息而亡。
门外两个十分年轻的小丫鬟看着“活力四射”的宾客心下困惑却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好假装无事，按照锦老板之前的吩咐恭恭敬敬地将洗漱的水盆和换洗衣物放进房内，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袁央洛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丫鬟们就已经低头退了出去。
袁央洛手在空中尴尬地挥了几下，见已无人可对话只好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都不说几句话吗？这让我怎么……”
怎么面对一接触就有奇怪感觉的高良姜啊……
袁央洛从未觉得如此尴尬。
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幻境里出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只要触碰高良姜就会产生一种让她不敢体验但又好奇的感觉。
袁央洛这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和高良姜睡一起。虽然最开始是高良姜缠着她，她觉得发着烧的傻子怪可怜的，后来是因为要省钱，再后来是因为高良姜怕黑，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被一个温暖又有力的人抱着睡挺舒服，所以一直都没拒绝。
两人的相处太过自然，自然到她几乎已经要默认两人就应该天天搂着睡。
但自从在水蜘蛛的幻境里经历了一番后，她只要在清醒的时候碰触到高良姜，整个人就会发热、发抖、发软、发颤。
随着接触的时间延长，她还会逐渐失去思考能力，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强制关注接触的地方。而且这样的反应几乎是瞬间达成，直到高良姜的手收回才会结束。
太怪异了！
可要说那种感觉真的难受吗？好像又不是。
尤其是在幻境里她最后一抱，那极致且持续的刺激反倒让她从之前的紧张和恐惧里解放，全身都放松下来，就像按摩正骨后的轻松和惬意。
袁央洛有点不好意思承认，她其实有些贪恋那样的放松，可达到那种放松境界前要经历太过刺激的一段挑战，她对此又有些抵触。
内心反复的拉扯让她不知如何面对高良姜，于是匆匆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出了房间。
一夜未眠的高良姜在袁央洛出门后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因一晚上都强行保持不动而僵硬的手抹掉了额间的汗，缓缓坐起身在床榻上调整、释放。
袁央洛离开后一炷香，高良姜的心跳才恢复正常。他起身快速地整理好一切后也离开了房间。
这房间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要控制不住。
刚出门，高良姜便瞧见锦老板、袁央洛和白雪深三人朝自己这边过来，他下意识又瞄了一眼衣服，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对锦老板行了个礼，随后自然地跟在了袁央洛身后。
期间高良姜想和袁央洛说些什么，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简单的“早。”
袁央洛没有回头，脖子有些僵硬地点头道：“你也早。”
白雪深斜着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好几次。
这两人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客气了？
锦老板依然是一副微笑的表情，说道：“看样子高公子也休息好了。正好这个时候老夫人要用早膳，让我请几位一块过去共进早餐。”
“有劳锦老板了。”
“无妨。”
被锦老板领进主屋时，宋叶已经端坐在主座，见众人进来才点头示意丫鬟们上菜。
袁央洛行礼谢过后便在宋叶旁坐下，高良姜紧挨着袁央洛，白雪深则坐到了宋叶的另一边。
宋叶精神饱满，如同昨日刚见的时候，没多少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昨日锦儿已将幻境里你们经历的事告知于我，并说袁姑娘有事与我商议，可是何事？”
“我想和宋老夫人商量的正是寇渔的红线。”袁央洛摆正了坐姿，正式地提议：“我知老夫人姐妹情深，想要姐姐脱离过去的牵绊，但为寇渔寻一门阴亲并非治本之策。”
袁央洛话刚说到一半，一位小厮突然冲到门口，像是有急事通报的样子。
宋叶朝小厮挥挥手，示意小厮等等，然后表情没什么变化地问袁央洛道：“此话何解？”
袁央洛继续道：“宋老夫人曾说希望为寇渔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恕我直言，您早就知道寇渔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了吧？您也知道您姐姐对寇渔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所以无论给寇渔找什么样的阴夫人，您姐姐都不会开心的。”
“因为——她一直希望寇渔娶的是她自己！”
宋叶没有任何惊讶，一挑眉冷漠地说：“可是寇渔已死。”
“没错，所以正如我之前所说，为寇渔寻阴亲并非治本之策，活人的事理应将重点放在活人身上。宋花和寇渔之间缺的只是一个心意相通的时刻。”
袁央洛将任务书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很抱歉，宋老夫人，这任务书上的红线任务恕我无法完成。寇渔从始自终喜欢的都是宋花，他不会同意我随意为他牵别人的红线的。”
话音刚落，一个篮子跌落在地，里头的竹编小鱼全都滚落。
不知何时一位满脸皱纹，皮肤灰黄的老妪站在门外，手臂还维持着提篮子的动作，嘴唇却颤抖着问：“你说什么？你说寇渔喜欢的是谁？”
宋叶一下子站起来，吓得身后的丫鬟立马上前一扶。
宋叶震惊道：“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锦老板也少见地面露焦急和喜悦的复杂神情，罕见地没有到宋叶身边，而是冲到门口将宋花扶了进来。
透过面前老人一层层的皱纹和浑浊的眼睛，袁央洛逐渐将眼前人和脑海中宋花的模样重合起来，有些惊讶地开口：“花婆婆？”
宋花没有搭理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人，也没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袁央洛，一瞬不动，眼神里映射出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恐惧。
就像武侠画本里，从年少时期就寻求武林秘籍的少年人翻山越岭，踏遍山河，在人寿将尽头发花白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秘籍，却在即将打开的时刻害怕了。
“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袁央洛没有丝毫躲避，直视宋花十分坚定地再说了一遍：“您没听错，寇渔一直以来爱的就是您，宋花。”
“一开始他担心您是为了报恩所以才愿意以身相许，担心您对他只是出于恩情，所以拒绝了您的求婚。后来在那间破庙里，他认清了您对他的感情，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他不想让没有结果的事情拖住还有美好未来的您，所以狠心对您说了那些话。”
“寇渔希望您是因为爱而选择和他在一起，也因为希望您能拥有更长久的爱而最终拒绝了您。他做的这一切恰恰证明了他爱的一直是您，只可惜世事难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宋花肩膀耸着，突然拍着膝盖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笑声中竟夹杂着哭腔：”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傻到我都那么直白了，他还是不相信。”
“不，不不不，他不傻，一点也不。若不是他最后那些无情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随他一起去了。原来、原来他是知道的……恰恰就是因为他太知道了，知道得太清楚了……原来他一直知道。一直都知道……“
宋花浑浊的双眼附上了濛濛的泪，不断地重复着”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一声叠着一声，从一开始的癫狂慢慢变得无力。
就在众人围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抚平她情绪时，宋花猛地站起身跑过来，掐住袁央洛的手腕，力气之大让袁央洛都有些皱眉。
宋花瞪大双眼喊道：”我知道你！我看到了贴在裁缝铺门口的悬赏告示，你是来帮寇渔牵红线的对不对？对不对？我还放水蜘蛛咬了你！就是你！“
高良姜蹭的一下站起身，将宋花的手强行从袁央洛身上拉开，把人护在身后冷声对宋花说道：”你弄疼她了。“
宋花完全不管被高良姜钳住的双手，侧着身望着高良姜身后的袁央洛痴狂地说道：”我当时以为你们要来打扰他，我可生气了！我可生气了！所以我想让你们死在那，像那些为了水蛛丝打扰他安生的人一样！没想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宋叶因为过度的喜悦和担忧的冲击反倒有些心力不支，看着自己胡言乱语的姐姐，跌回座位上喘着气道：”姐姐你是又犯病了吗？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
宋花根本听不进周围人的声音，神叨叨地盯着袁央洛说道：”对对对，你是来给寇渔牵红线的，你说了寇渔喜欢我，从始至终都喜欢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宋花突然兴奋道：“你！就你！我要让你给我和寇渔牵红线好不好？“
袁央洛一愣：”您说什么？“
此话一出，原本慌乱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宋叶首先反应了过来：”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寇渔早死了！死了几十年了！哪有给死人牵活人姻缘的？死了就是死了！姐姐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要再沉溺于过去了？“
宋花没有回答但情绪明显安静下来，袁央洛也示意高良姜将宋花松开。
宋花用干瘪的手捋顺了自己枯遭的头发，然后在房间里翻了一圈，找到了纸笔和墨。
只见宋花把纸铺成在桌上，仔细地研好了墨汁，一笔一画，无比正式地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下来，然后整齐地叠好交到了袁央洛手上，温柔地说：“我好多年前就和他求过亲的，当着他的面求的，所以这不算是乱牵姻缘。”
“我当年为了有理由把他留下来，总是爱把报恩挂在嘴边，想着这样就能将自己那点女儿家的心事藏起来不让人知道，没想到这竟然成为阻碍我们最大的心结。真是太糊涂了太糊涂了。”
“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活得比那些坏人都要久。我不想再为了什么世俗之见浪费我自己的时间，所以我想要和他成亲，哪怕是阴阳两隔。”
宋花虚握着袁央洛的手，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很清醒。昨日我准备去洞里收你们尸的时候发现你们不见了，急坏我了，急的我忘记吃那仙丹，反倒早上醒来后神智比之前还要清醒。所以我想着回来看看小叶，没想到遇见了你，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这便是缘分，不是吗？姑娘，帮我牵吧，我很清醒，我不想再有遗憾，我不想再错过了。”
袁央洛无法回答，转头看了眼宋叶的反应，只见她无奈地叹口气冲着袁央洛点头，轻声道：“姐姐啊姐姐，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不牵你是不是就永远无法放下？……就随你吧。袁姑娘，这任务就请按我姐姐说的，给她和寇渔牵红线吧。”
******
宋花和寇渔的婚礼定在了三日后的子时，主婚人是袁央洛。
袁央洛虽然切身参加了几次自己的婚礼，但这是她第一次主持别人的婚礼，还是一个活人嫁死人的婚礼，琐碎的事项和紧迫的时间忙得她焦头烂额，好几天都没有睡个整觉。
好在锦老板是位非常能干的帮手，从里到外需要注意的细节和礼仪她都帮袁央洛整理好了，袁央洛只需要按照锦老板的指示一步步做就行。
婚礼当日，宋府灯火通明，钾城也有不少人半夜不睡觉点着灯站在自家窗口向宋府的方向张望。
前几日消息出来时，整个钾城都炸了，街头巷尾全都在讨论。
那可是给宋府老夫人活着的姐姐办冥婚啊！什么红娘这么大的胆子！重点是宋府还同意了！这几天钾城所有宋家的店铺都闭门谢客，在为这场闻所未闻的冥婚忙碌。
要不是钾城严苛的宵禁制度，他们肯定要跑去凑个热闹。
婚礼当日，浓云飞逝，只留孤独的圆月挂在遥远的天边照亮宋府到荔枝树的路程。
子时将到，锦老板从婚房内接出了身穿喜服的宋花。
这喜服虽然是赶制的，但由宋记裁缝铺的老匠出马，每一根丝线、每一个技法都是最上等。
宋花脸上画着最为经典的钾城新娘妆，适宜的敷粉让她瞧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不再是前几天那疯疯癫癫的模样。袁央洛仿佛又看见了当时在水缸浮藻背后映出的大眼睛姑娘。
将新娘子接到花轿上，众人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巨大的荔枝树处。荔枝树四周的墙已经被提前开凿出了门洞，在洞口也架起了能乘人的简易装置。
因为这场婚事的特别，宋府并未请宾客，连宋叶四房的夫君也没有请，白雪深作为白家的人也在提前备礼后自请留在了房内，没有跟过来。
宋叶作为娘家人，把宋花送到了荔枝树洞口，眼神复杂地拉起宋花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后提前乘坐木梯进入了水蛛洞。
袁央洛作为红娘，自然要和迎亲队伍一起。
准备婚礼期间高良姜死活不肯让袁央洛一人进洞，便强硬地要求锦老板把他加入迎亲队伍。
锦老板无奈，只好把他安排进去负责抬花轿。可他这个子跑来抬花轿可苦了其他人，所以最后只好给了高良姜一面锣，叮嘱他只需要跟在袁央洛身后按节奏敲就行。
众人扶着新娘下了花轿，然后一齐登上了木梯。
木梯嘎吱嘎吱启动时，承载众人的木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让许多站在边缘的人狠狠地摔了或者磕在了洞壁上。
高良姜条件反射地出手将站在最前头的袁央洛一把拉到比较稳定的内圈。
毫无准备地触碰到高良姜的手，袁央洛“啊”地怪叫一声，脚尖都绷紧。好在木梯运行的声响将这声突兀掩盖，周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
见袁央洛远离了危险区域，高良姜便迅速将手收回背在身后，微红着脸毫无目标地抬头胡乱看，最终聚焦在越来越远的月亮。
袁央洛也尴尬地低着头捂住嘴巴躲进了高良姜身后形成的阴影里，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祈祷没有人发现刚才发生的一切。
下降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木梯终于停住。
和之前袁央洛来过的时候不同，此时洞穴内灯火通明，全是喜烛，穴壁上还贴了喜字。
按照之前定好的流程，袁央洛领着宋花一步一步走到了洞中湖边。
早就候在边上的伙夫，在收到锦老板的提示后，立马拉起纤绳，齐声喊号子。而提早请来的大师也同时开始作法消灾。
在喜庆吉祥的号子声中，一具棺材缓缓从洞中湖底升起。因长久地泡在湖底，棺材表面附着又黏又脏的黑色泥土，但棺材本身毫无破损。
看来当年宋花是花了重金打造这尊棺材的。
伙夫将棺材抬到岸上后就退到一边领了大笔赏银。虽然这事阴气太重，但干上一笔就能领五十两赏银，比一辈子当伙夫还赚得多，所以愿意领这差事的人还是不少。
棺材按要求停在了那个破旧的木椅边，袁央洛将宋花送到棺材旁也退了下去。
众人站在远处看着宋花一个人穿着喜服，手拿一束荔枝花站在一樽又黑有脏的棺材边。此时的洞中湖反射着喜烛的光芒，波光粼粼，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袁央洛盯着湖面出神，思绪飘远。
若是有一天有阳光能照进洞内，这里一定是如仙境般的美景。
这场婚事的流程十分简单，因为宋花既不想拜天，也不想拜高堂，所以这些繁文缛节全被取消。
所有的仪式便只剩下了宋花将落在木椅上的红绳拾起，然后转身独自一人将棺木打开。
棺木打开的瞬间，有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开来，但所有人只是默默屏住呼吸，没有用手捂住口鼻。
除了宋花，没人看见棺木内寇渔的模样，想来也是不好看的。但宋花望着棺木内的人良久，眼角带着笑和泪，轻声说：“小寇师傅，又在这个地方重新见面了。“
宋花停顿了一会，用手比划了一个鱼竿的动作倚坐在棺木边，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分清了爱与恩，只可惜那时候年龄太小，羞于将爱说得直白。若是那一晚我们都再勇敢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现在我也到了如今的年岁，看过了许多，经历了许多，打拼了许多，度过了很丰富的人生。谢谢，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体验这样的人生。”
空旷的洞穴内只能听到宋花一人温柔的话语声，像是叙旧又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很久没来见你，我也老了许多。今天让锦儿给我打扮了许久，我很紧张，不知道现在的我算不算好看，是不是你当年想象的我穿新娘服的样子。不过如果不好看，那你也不准说，毕竟你也没比我好看到哪里去哈哈哈。”
“几十年了，我们终于走到了一起。我与你之间错过了太长时间，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我希望我剩下的人生能和你一起度过。我已经和小叶说好了，我们今晚成亲后，我想带着你去钾城之外的世界看看。第一站就选陵城好不好？当年若不是你来救我，早就启程去陵城了吧。所以这一次，让我带你去，你只要别嫌弃我腿脚慢就行。”
宋花轻轻地和寇渔说了许久的话，没有任何人打扰。直到最后，宋花伸手进棺材，取出了一颗已经变黑的铃铛重新串回到红绳上。
那是当年她留在棺木里的，与寇渔一起沉睡在湖底几十年。
后续的仪式更为简单，众人就地将棺木火化，把最后的骨灰装入了一个小巧的盒子交给了宋花。
一切忙完后，天已破晓。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水蛛洞，宋花等到了最后一个才离开。
她独自一人坐在荔枝树下，怀中抱着小盒子，望着远处升起的太阳，眼角直愣愣流下了分不清情绪的泪。
突然一件流光溢彩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那件衣服足够奇美，光彩夺目，只是衣袖处有许多的破口，几乎整个袖子都快烂了。
宋花有些意外地抬头，只见锦老板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站在自己边上。
锦老板脸上没有挂着自己的标准微笑，反而有种洗净脂粉后的简单干净。锦老板看着宋花说道：“小姐，您还记得您将这件衣服赠予我时，说过什么吗？”
宋花没有回答，又重新看回远处旭日。
锦老板没有介意却头一次不讲规矩地并排坐在了宋花边上。
锦老板自顾自地说：“那个时候我才几岁大，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吃不饱，穿不暖，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饿死或者是冻死，像只不知朝夕的小虫。可那一天，在快要冻到失去力气的时候，我看见了这颗荔枝树。我想着就算冻死，如果能死在这么大的荔枝树上，看着远处的风景，也算是个醉倒美景的冻死鬼，那样也不算太糟糕。”
说着说着，锦老板被回忆里的事情逗笑，说道：“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小姐您。当时我躲在荔枝树下，看见您满身是血地从那洞里爬出来，把我吓坏了，吓得都哭了。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画面。那时候我明知道不该出声，但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发出了声音。您转过身看见了我，我以为我马上就要小命不保，可您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就把这件衣服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
锦老板的眼神从宋花脸移到了水蛛丝锦衣，道：”您对我说，莫流伤心泪。“
“这件衣服是我穿过的最暖、最暖的衣服。您后来把我捡回了家，因这件衣服给我取名锦儿，教我读书习字、算术看帐，让我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不论别人怎么看待小姐您的选择，也不管小姐您自己是怎么看，我只想告诉小姐，您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人。世间众人，没有人能比得过您。您马上就要离开钾城了，我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小姐您，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将这件衣服还给您了。这些年我一直很珍视很珍视这件衣服，希望它还是当年的那模样。”
说完，锦老板又将水蛛丝衣往宋花身上提了提，轻轻地笑着说：
“姑娘，莫流伤心泪。”
白雪深望着并排躺在床榻上的两人，双手交握不停踱步，皱着眉问和她一起候着的锦老板，声音无法抑制地比平时大了几个度。
放以前她绝不会这么无礼地对待锦老板，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锦老板对她都很好。又或者如果只是高良姜一个人昏过去了，她也不会这么焦躁。
可偏偏昏过去的，生死未卜的，有袁央洛。
在袁央洛昏倒的那瞬间，白雪深觉得心脏都无法跳动，记忆中红衣从高耸山崖坠落的画面再次冲进她的视线。
两侧的山峰直插云霄，站在山脚往上看，山顶遥不可及，那是世人常说的只有有毅力肯坚持才能登天的登天峰。
上辈子，她在登天峰外的结界哭喊、捶打、用尽一切办法去攻击去破坏，去尝试一切可能进入结界，可都无济于事。
结界将登山峰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在结界外的她根本无法窥探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但她不能放弃，因为她知道袁央洛被困在这个结界里了。
在她筋疲力竭时，结界却毫无预兆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带来的希望让她无视浑身的伤痛和疲惫，提起裙摆就往登天峰冲。
她马上就能找到袁央洛了！
可那样的欣喜还没持续一个呼吸，她就被空中极速下坠的那抹红扼住了喉咙。
那抹红熟悉到心脏刺痛。
无法呼吸，无法相信，无法向前挪动哪怕一寸。
同时她脑海中清楚地想起一件事：
前一天，袁央洛消失的那天，穿得是如春日般温婉的鹅黄薄袄。
那抹红，全是血。
前世的回忆像令人恐惧的枯手掐住了白雪深的脖子，让她感觉视线模糊，呼吸困难，愈发得焦躁。
锦老板还是维持着得体的风度，不紧不慢地说：“老夫人说没问题就一定会没事。她不会拿姐姐的事开玩笑。”
上辈子，在白雪深独木难支的时刻，她见过锦老板在商行门口和对手强势周旋，口舌之间的争论句句见血，但锦老板面上仍是如今日般得体的淡笑。
那时候她十分羡慕，常想着若是自己也能如这样波澜不惊、宠辱不变就好了，什么样都比当下癫狂又脆弱的自己要好。
可今天，她只觉得锦老板的淡然十分刺眼。
袁央洛对于她们而言只是揭榜来完成任务的人，就算因为那颗水蜘蛛毒丹出了问题，也不过就是任务失败了而已。
惋惜是肯定惋惜的，但那又如何，出事的只是个今日才见面的陌生人，大不了再等上十年寻另一个能解决的人。
白雪深越想越烦躁，心底甚至生出了一丝恶毒：什么破烂任务，袁央洛若是出问题，让宋家主偿命又有何不可？
白雪深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停住脚步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宋叶虽与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在她困难的时刻也曾给予过她帮助，一直是位慈爱且威严的长辈。让宋叶偿命的想法实在不应该。
可如果袁央洛真的因为这颗劳什子毒丹出问题，她真的能冷静地克制住疯狂的想法吗？
这次重来一世的机会，是他们付出怎样代价才换回来的，白雪深再清楚不过。
若是这一次机会也没把握住，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就在白雪深心思愈来愈深沉的时刻，躺在床上的袁央洛突然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望着床顶的纱幔虚弱又无奈地问：“这又是谁的记忆啊……不会也有大蜘蛛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雪深立马醒过神冲到床榻边，握住袁央洛的手，紧张地问：“小央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袁央洛费力地转过头，视线撞上白雪深担忧的眼神，无辜地眨眼疑惑道：“……雪深姐姐？我这是离开幻境了？！”
“嗯，我按照之前说好的，守着时间给你们喂下解药。可不知为何你们一直没有反应，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总之没事就好。渴了吗？饿了吗？你这是头疼吗？我立马给你叫大夫！”
白雪深像倒豆子一样一连串的提问让袁央洛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句，只好一句一句按顺序说：
“有点渴。十分饿。头不疼但有点晕。大夫好，得看看大夫。对了，高良姜呢？他醒了吗？”
白雪深见到袁央洛还能有条理地回答问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和后边的丫鬟仔仔细细吩咐好后又重新坐回床边，准备将袁央洛扶起来：”你没事就好，起来喝点水吧，已经让人给你备下你最喜欢吃的烤兔子了。大夫也马上就来，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大夫说，哪怕只有一点点异常都得说知道吗？这个毒丸之前没人试过，还是要谨慎点。“
盯着袁央洛乖乖把水一滴不剩地喝干净后，白雪深才像想起什么事情的样子，补充说道：”哦，在你身后，没醒呢。“
袁央洛：嗯？
袁央洛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才发现高良姜躺在床榻内侧，除了眉头紧锁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整体看起来并没有上次那样中毒的症状。
袁央洛松了口气，然后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和什么都没有直接躺在内侧床榻上的高良姜，默默地将锦被分了一半盖到了高良姜身上。
一切做好，袁央洛又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锦老板，侧头问白雪深：“雪深姐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我醒了，高良姜还没有？”
回答她的却是锦老板：“袁姑娘，你因为短时间内可能和高公子有密切交融的时刻，所以在高公子吞服水蜘蛛丹后，你也跟着受到了影响。这是我们之前都没遇见过情况，所以我们不确定距离是否会对你们的药效有影响，就擅自做主让你们一起到这厢房的里间休息了。万望莫怪。”
“密切交融……？”袁央洛迷茫地在白雪深和锦老板之间观察，她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怎样算密切？什么叫交融？自己被拉进幻境是因为和高良姜密切交融过吗？
白雪深不自然地咳了声：“咳……你们毕竟一起住一间这么久了，密不密切的都正常，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她是绝对不信高良姜这么长的时间天天和袁央洛同床共枕什么都不做。
高良姜有多喜欢袁央洛只有傻子才不知道，若是他天天抱着自己的意中人还坐怀不乱当什么正人君子，那她白雪深就不姓白。
反正袁央洛看起来也是愿意的，那就无妨。
只是说到底，锦老板算是陌生人，由外人讲这些说出口，她怕袁央洛会羞怯所以出声安慰。
但袁央洛只是点点头，完全没有任何窘迫或者尴尬的情绪。
白雪深看着袁央洛毫不在乎的样子，突然放松地笑了起来，摸着袁央洛脑袋说：”果然你才不在乎这些。“
袁央洛抬头：”啊？“
锦老板见人已醒便打断道：”没什么。袁姑娘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估计高公子是直接服用的毒丹所以解药起效会慢一些。但既然袁姑娘已经醒了，想来高公子很快也能醒过来。待会大夫就会过来，你们不用担心，有任何问题宋府都会负责。袁姑娘不妨先简单将吞下毒丹后的情况和我说一下，若是有重要的线索我也可以立马着人去办，这样也能让你们更安心地修养。“
袁央洛无意隐瞒，反正她选择应下宋叶的请求就是为了弄清宋花和寇渔之间的故事，所以她将在幻境里看到的画面一五一十交代了。
当然关于巨型水蜘蛛那一块经历她含糊带了过去，那东西光回忆回忆就浑身犯恶心。
锦老板听完全程后，沉默了半晌，随即又挂上了标准的淡笑：“事情我清楚了，我会转告老夫人的。时间已经不早，我就不打扰了。袁姑娘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房里的丫鬟，若是她们办不到，也大可随时差人找我。”
锦老板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厢房，袁央洛突然叫住她：“锦老板且慢！关于寇渔的红线，我有一个想法想和宋家主商量，还望锦老板能代为转达。”
锦老板点点头：“好，我会如实把袁姑娘的要求转告老夫人。不过今日老夫人已经睡下了，等老夫人醒来我会第一时间告知的。”
锦老板走后，很快丫鬟就端上一大堆菜肴。每一份都精致可口，尤其是最中心的位置放的烤兔子，焦香油脆，光是闻闻香看看色，袁央洛就止不住流口水。
白雪深没让袁央洛起身，而是一样菜夹了一点端到床边准备喂给袁央洛。
袁央洛不好意思地接过碗筷，憨憨地说道：“雪深姐姐我真的没事，就是刚醒的时候有点晕，现在已经好多啦！吃饭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自己做的。”
白雪深笑着“嗯”了一声，倒也没坚持，看着袁央洛大口大口地扒饭啃烤兔子，就又去拿了些解腻的瓜果。
袁央洛啃着啃着兔子突然抬头问道：“唔，雪深姐姐是怎么知道我爱吃烤兔子的呀？想来我还是在高良姜给我烤过以后才发现烤兔子原来这么好吃的。”
白雪深眼神下意识躲闪，含糊答道：“你和我说过的。”
“啊？我说过吗？”
“嗯，昨天吃饭的时候你说过的。好啦，够吃吗？还有没有想要加的菜？”
“嘿嘿，还想再吃个兔子。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夹吧。”说罢，袁央洛就要掀开被子下床，结果下一秒就被白雪深按了回去。
“我来就好。在大夫来之前你好好在床上坐着，哪里都不要去，好好休息别到时候留下什么后遗症。”
袁央洛有些诧异白雪深的坚持，只好乖乖坐回去。白雪深这个姐姐倒是比她以为的要关心她许多。
袁央洛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吃完了饭，又在白雪深的要求下吃了一大堆水果。每吃一个白雪深还要给她说一下这水果吃了有什么好处。
等大夫进门给袁央洛把完脉，开了点补气血的药后，白雪深便跟着大夫出门取药去了。
袁央洛重新躺了下来。
反正她现在也无事可做，一切都要等宋叶醒来，而白雪深又不让她下床乱跑，那干脆不睡白不睡，安安心心休息一会再说。
袁央洛一翻身，把两双手压在脸下看着还没醒的高良姜，视线描着这男人高挺的鼻梁嘀嘀咕咕道：“大黑熊你怎么还在睡呀？快点醒醒吧，别再睡啦～”
嘀咕了一会，困倦袭来。幻境比袁央洛想象的要消耗更多，没一会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黑，袁央洛睁开眼。床边放着两碗煮好的药和一块荔枝糕，看来白雪深已经来过又走了，房间内也不见丫鬟的身影。
身侧的高良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袁央洛换了个位置，睡在了外侧。
袁央洛迷糊地思考：大黑熊也醒来过了吗？应该也有吃饭看大夫吧？
被夜色笼罩的房间没有点蜡烛，静谧无垠，有些像水蜘蛛幻境。想到这睡饱了的袁央洛一个哆嗦，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不知道是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还是夜晚太安静导致她伸懒腰的动静极为突出。感受到了袁央洛这边的动静，高良姜下意识转过身，闭眼十分熟稔地搂住了她。
在高良姜的大手覆上袁央洛细腰的瞬间，一股猛烈的电流在两人接触的地方蹿出，极短的时间就激得袁央洛弓起了身，不自觉“啊”地惊呼出声，高良姜也瞬间睁大了双眼，瞌睡被赶得一干二净！
糟糕！她的身体好像记住了幻境里的反应！
更糟糕的是，高良姜好像也是。
黑暗中两人尴尬地望着对方，大气都不敢出，安静的房间内只能听到杂乱的心跳声互相交错。
高良姜无措地将手收回，结结巴巴道：“我……你……”
“嗯……”
袁央洛也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只想要找个地方逃窜，于是赶忙把锦被拉上盖住了自己的脸，仅留了一双有些湿潞的眼睛露在外面。
袁央洛脸被闷得有些热，想直接一闭眼睡过去，可偏偏此时大脑无比清醒，挖都挖不到一点困倦。
身侧的高良姜僵硬地转回身，板正且规矩地躺得笔直，接着便再也没动过。
袁央洛不知道高良姜这么直挺挺的究竟能不能睡着，反正她是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熬到丫鬟敲门叫早，袁央洛一骨碌爬起身，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就拉开大门，仿佛慢一秒就会窒息而亡。
门外两个十分年轻的小丫鬟看着“活力四射”的宾客心下困惑却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好假装无事，按照锦老板之前的吩咐恭恭敬敬地将洗漱的水盆和换洗衣物放进房内，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袁央洛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丫鬟们就已经低头退了出去。
袁央洛手在空中尴尬地挥了几下，见已无人可对话只好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都不说几句话吗？这让我怎么……”
怎么面对一接触就有奇怪感觉的高良姜啊……
袁央洛从未觉得如此尴尬。
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幻境里出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只要触碰高良姜就会产生一种让她不敢体验但又好奇的感觉。
袁央洛这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和高良姜睡一起。虽然最开始是高良姜缠着她，她觉得发着烧的傻子怪可怜的，后来是因为要省钱，再后来是因为高良姜怕黑，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被一个温暖又有力的人抱着睡挺舒服，所以一直都没拒绝。
两人的相处太过自然，自然到她几乎已经要默认两人就应该天天搂着睡。
但自从在水蜘蛛的幻境里经历了一番后，她只要在清醒的时候碰触到高良姜，整个人就会发热、发抖、发软、发颤。
随着接触的时间延长，她还会逐渐失去思考能力，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强制关注接触的地方。而且这样的反应几乎是瞬间达成，直到高良姜的手收回才会结束。
太怪异了！
可要说那种感觉真的难受吗？好像又不是。
尤其是在幻境里她最后一抱，那极致且持续的刺激反倒让她从之前的紧张和恐惧里解放，全身都放松下来，就像按摩正骨后的轻松和惬意。
袁央洛有点不好意思承认，她其实有些贪恋那样的放松，可达到那种放松境界前要经历太过刺激的一段挑战，她对此又有些抵触。
内心反复的拉扯让她不知如何面对高良姜，于是匆匆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出了房间。
一夜未眠的高良姜在袁央洛出门后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因一晚上都强行保持不动而僵硬的手抹掉了额间的汗，缓缓坐起身在床榻上调整、释放。
袁央洛离开后一炷香，高良姜的心跳才恢复正常。他起身快速地整理好一切后也离开了房间。
这房间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要控制不住。
刚出门，高良姜便瞧见锦老板、袁央洛和白雪深三人朝自己这边过来，他下意识又瞄了一眼衣服，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对锦老板行了个礼，随后自然地跟在了袁央洛身后。
期间高良姜想和袁央洛说些什么，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简单的“早。”
袁央洛没有回头，脖子有些僵硬地点头道：“你也早。”
白雪深斜着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好几次。
这两人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客气了？
锦老板依然是一副微笑的表情，说道：“看样子高公子也休息好了。正好这个时候老夫人要用早膳，让我请几位一块过去共进早餐。”
“有劳锦老板了。”
“无妨。”
被锦老板领进主屋时，宋叶已经端坐在主座，见众人进来才点头示意丫鬟们上菜。
袁央洛行礼谢过后便在宋叶旁坐下，高良姜紧挨着袁央洛，白雪深则坐到了宋叶的另一边。
宋叶精神饱满，如同昨日刚见的时候，没多少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昨日锦儿已将幻境里你们经历的事告知于我，并说袁姑娘有事与我商议，可是何事？”
“我想和宋老夫人商量的正是寇渔的红线。”袁央洛摆正了坐姿，正式地提议：“我知老夫人姐妹情深，想要姐姐脱离过去的牵绊，但为寇渔寻一门阴亲并非治本之策。”
袁央洛话刚说到一半，一位小厮突然冲到门口，像是有急事通报的样子。
宋叶朝小厮挥挥手，示意小厮等等，然后表情没什么变化地问袁央洛道：“此话何解？”
袁央洛继续道：“宋老夫人曾说希望为寇渔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恕我直言，您早就知道寇渔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了吧？您也知道您姐姐对寇渔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所以无论给寇渔找什么样的阴夫人，您姐姐都不会开心的。”
“因为——她一直希望寇渔娶的是她自己！”
宋叶没有任何惊讶，一挑眉冷漠地说：“可是寇渔已死。”
“没错，所以正如我之前所说，为寇渔寻阴亲并非治本之策，活人的事理应将重点放在活人身上。宋花和寇渔之间缺的只是一个心意相通的时刻。”
袁央洛将任务书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很抱歉，宋老夫人，这任务书上的红线任务恕我无法完成。寇渔从始自终喜欢的都是宋花，他不会同意我随意为他牵别人的红线的。”
话音刚落，一个篮子跌落在地，里头的竹编小鱼全都滚落。
不知何时一位满脸皱纹，皮肤灰黄的老妪站在门外，手臂还维持着提篮子的动作，嘴唇却颤抖着问：“你说什么？你说寇渔喜欢的是谁？”
宋叶一下子站起来，吓得身后的丫鬟立马上前一扶。
宋叶震惊道：“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锦老板也少见地面露焦急和喜悦的复杂神情，罕见地没有到宋叶身边，而是冲到门口将宋花扶了进来。
透过面前老人一层层的皱纹和浑浊的眼睛，袁央洛逐渐将眼前人和脑海中宋花的模样重合起来，有些惊讶地开口：“花婆婆？”
宋花没有搭理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人，也没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袁央洛，一瞬不动，眼神里映射出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恐惧。
就像武侠画本里，从年少时期就寻求武林秘籍的少年人翻山越岭，踏遍山河，在人寿将尽头发花白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秘籍，却在即将打开的时刻害怕了。
“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袁央洛没有丝毫躲避，直视宋花十分坚定地再说了一遍：“您没听错，寇渔一直以来爱的就是您，宋花。”
“一开始他担心您是为了报恩所以才愿意以身相许，担心您对他只是出于恩情，所以拒绝了您的求婚。后来在那间破庙里，他认清了您对他的感情，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他不想让没有结果的事情拖住还有美好未来的您，所以狠心对您说了那些话。”
“寇渔希望您是因为爱而选择和他在一起，也因为希望您能拥有更长久的爱而最终拒绝了您。他做的这一切恰恰证明了他爱的一直是您，只可惜世事难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宋花肩膀耸着，突然拍着膝盖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笑声中竟夹杂着哭腔：”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傻到我都那么直白了，他还是不相信。”
“不，不不不，他不傻，一点也不。若不是他最后那些无情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随他一起去了。原来、原来他是知道的……恰恰就是因为他太知道了，知道得太清楚了……原来他一直知道。一直都知道……“
宋花浑浊的双眼附上了濛濛的泪，不断地重复着”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一声叠着一声，从一开始的癫狂慢慢变得无力。
就在众人围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抚平她情绪时，宋花猛地站起身跑过来，掐住袁央洛的手腕，力气之大让袁央洛都有些皱眉。
宋花瞪大双眼喊道：”我知道你！我看到了贴在裁缝铺门口的悬赏告示，你是来帮寇渔牵红线的对不对？对不对？我还放水蜘蛛咬了你！就是你！“
高良姜蹭的一下站起身，将宋花的手强行从袁央洛身上拉开，把人护在身后冷声对宋花说道：”你弄疼她了。“
宋花完全不管被高良姜钳住的双手，侧着身望着高良姜身后的袁央洛痴狂地说道：”我当时以为你们要来打扰他，我可生气了！我可生气了！所以我想让你们死在那，像那些为了水蛛丝打扰他安生的人一样！没想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宋叶因为过度的喜悦和担忧的冲击反倒有些心力不支，看着自己胡言乱语的姐姐，跌回座位上喘着气道：”姐姐你是又犯病了吗？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
宋花根本听不进周围人的声音，神叨叨地盯着袁央洛说道：”对对对，你是来给寇渔牵红线的，你说了寇渔喜欢我，从始至终都喜欢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宋花突然兴奋道：“你！就你！我要让你给我和寇渔牵红线好不好？“
袁央洛一愣：”您说什么？“
此话一出，原本慌乱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宋叶首先反应了过来：”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寇渔早死了！死了几十年了！哪有给死人牵活人姻缘的？死了就是死了！姐姐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要再沉溺于过去了？“
宋花没有回答但情绪明显安静下来，袁央洛也示意高良姜将宋花松开。
宋花用干瘪的手捋顺了自己枯遭的头发，然后在房间里翻了一圈，找到了纸笔和墨。
只见宋花把纸铺成在桌上，仔细地研好了墨汁，一笔一画，无比正式地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下来，然后整齐地叠好交到了袁央洛手上，温柔地说：“我好多年前就和他求过亲的，当着他的面求的，所以这不算是乱牵姻缘。”
“我当年为了有理由把他留下来，总是爱把报恩挂在嘴边，想着这样就能将自己那点女儿家的心事藏起来不让人知道，没想到这竟然成为阻碍我们最大的心结。真是太糊涂了太糊涂了。”
“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活得比那些坏人都要久。我不想再为了什么世俗之见浪费我自己的时间，所以我想要和他成亲，哪怕是阴阳两隔。”
宋花虚握着袁央洛的手，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很清醒。昨日我准备去洞里收你们尸的时候发现你们不见了，急坏我了，急的我忘记吃那仙丹，反倒早上醒来后神智比之前还要清醒。所以我想着回来看看小叶，没想到遇见了你，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这便是缘分，不是吗？姑娘，帮我牵吧，我很清醒，我不想再有遗憾，我不想再错过了。”
袁央洛无法回答，转头看了眼宋叶的反应，只见她无奈地叹口气冲着袁央洛点头，轻声道：“姐姐啊姐姐，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不牵你是不是就永远无法放下？……就随你吧。袁姑娘，这任务就请按我姐姐说的，给她和寇渔牵红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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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花和寇渔的婚礼定在了三日后的子时，主婚人是袁央洛。
袁央洛虽然切身参加了几次自己的婚礼，但这是她第一次主持别人的婚礼，还是一个活人嫁死人的婚礼，琐碎的事项和紧迫的时间忙得她焦头烂额，好几天都没有睡个整觉。
好在锦老板是位非常能干的帮手，从里到外需要注意的细节和礼仪她都帮袁央洛整理好了，袁央洛只需要按照锦老板的指示一步步做就行。
婚礼当日，宋府灯火通明，钾城也有不少人半夜不睡觉点着灯站在自家窗口向宋府的方向张望。
前几日消息出来时，整个钾城都炸了，街头巷尾全都在讨论。
那可是给宋府老夫人活着的姐姐办冥婚啊！什么红娘这么大的胆子！重点是宋府还同意了！这几天钾城所有宋家的店铺都闭门谢客，在为这场闻所未闻的冥婚忙碌。
要不是钾城严苛的宵禁制度，他们肯定要跑去凑个热闹。
婚礼当日，浓云飞逝，只留孤独的圆月挂在遥远的天边照亮宋府到荔枝树的路程。
子时将到，锦老板从婚房内接出了身穿喜服的宋花。
这喜服虽然是赶制的，但由宋记裁缝铺的老匠出马，每一根丝线、每一个技法都是最上等。
宋花脸上画着最为经典的钾城新娘妆，适宜的敷粉让她瞧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不再是前几天那疯疯癫癫的模样。袁央洛仿佛又看见了当时在水缸浮藻背后映出的大眼睛姑娘。
将新娘子接到花轿上，众人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巨大的荔枝树处。荔枝树四周的墙已经被提前开凿出了门洞，在洞口也架起了能乘人的简易装置。
因为这场婚事的特别，宋府并未请宾客，连宋叶四房的夫君也没有请，白雪深作为白家的人也在提前备礼后自请留在了房内，没有跟过来。
宋叶作为娘家人，把宋花送到了荔枝树洞口，眼神复杂地拉起宋花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后提前乘坐木梯进入了水蛛洞。
袁央洛作为红娘，自然要和迎亲队伍一起。
准备婚礼期间高良姜死活不肯让袁央洛一人进洞，便强硬地要求锦老板把他加入迎亲队伍。
锦老板无奈，只好把他安排进去负责抬花轿。可他这个子跑来抬花轿可苦了其他人，所以最后只好给了高良姜一面锣，叮嘱他只需要跟在袁央洛身后按节奏敲就行。
众人扶着新娘下了花轿，然后一齐登上了木梯。
木梯嘎吱嘎吱启动时，承载众人的木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让许多站在边缘的人狠狠地摔了或者磕在了洞壁上。
高良姜条件反射地出手将站在最前头的袁央洛一把拉到比较稳定的内圈。
毫无准备地触碰到高良姜的手，袁央洛“啊”地怪叫一声，脚尖都绷紧。好在木梯运行的声响将这声突兀掩盖，周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
见袁央洛远离了危险区域，高良姜便迅速将手收回背在身后，微红着脸毫无目标地抬头胡乱看，最终聚焦在越来越远的月亮。
袁央洛也尴尬地低着头捂住嘴巴躲进了高良姜身后形成的阴影里，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祈祷没有人发现刚才发生的一切。
下降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木梯终于停住。
和之前袁央洛来过的时候不同，此时洞穴内灯火通明，全是喜烛，穴壁上还贴了喜字。
按照之前定好的流程，袁央洛领着宋花一步一步走到了洞中湖边。
早就候在边上的伙夫，在收到锦老板的提示后，立马拉起纤绳，齐声喊号子。而提早请来的大师也同时开始作法消灾。
在喜庆吉祥的号子声中，一具棺材缓缓从洞中湖底升起。因长久地泡在湖底，棺材表面附着又黏又脏的黑色泥土，但棺材本身毫无破损。
看来当年宋花是花了重金打造这尊棺材的。
伙夫将棺材抬到岸上后就退到一边领了大笔赏银。虽然这事阴气太重，但干上一笔就能领五十两赏银，比一辈子当伙夫还赚得多，所以愿意领这差事的人还是不少。
棺材按要求停在了那个破旧的木椅边，袁央洛将宋花送到棺材旁也退了下去。
众人站在远处看着宋花一个人穿着喜服，手拿一束荔枝花站在一樽又黑有脏的棺材边。此时的洞中湖反射着喜烛的光芒，波光粼粼，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袁央洛盯着湖面出神，思绪飘远。
若是有一天有阳光能照进洞内，这里一定是如仙境般的美景。
这场婚事的流程十分简单，因为宋花既不想拜天，也不想拜高堂，所以这些繁文缛节全被取消。
所有的仪式便只剩下了宋花将落在木椅上的红绳拾起，然后转身独自一人将棺木打开。
棺木打开的瞬间，有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开来，但所有人只是默默屏住呼吸，没有用手捂住口鼻。
除了宋花，没人看见棺木内寇渔的模样，想来也是不好看的。但宋花望着棺木内的人良久，眼角带着笑和泪，轻声说：“小寇师傅，又在这个地方重新见面了。“
宋花停顿了一会，用手比划了一个鱼竿的动作倚坐在棺木边，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分清了爱与恩，只可惜那时候年龄太小，羞于将爱说得直白。若是那一晚我们都再勇敢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现在我也到了如今的年岁，看过了许多，经历了许多，打拼了许多，度过了很丰富的人生。谢谢，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体验这样的人生。”
空旷的洞穴内只能听到宋花一人温柔的话语声，像是叙旧又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很久没来见你，我也老了许多。今天让锦儿给我打扮了许久，我很紧张，不知道现在的我算不算好看，是不是你当年想象的我穿新娘服的样子。不过如果不好看，那你也不准说，毕竟你也没比我好看到哪里去哈哈哈。”
“几十年了，我们终于走到了一起。我与你之间错过了太长时间，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我希望我剩下的人生能和你一起度过。我已经和小叶说好了，我们今晚成亲后，我想带着你去钾城之外的世界看看。第一站就选陵城好不好？当年若不是你来救我，早就启程去陵城了吧。所以这一次，让我带你去，你只要别嫌弃我腿脚慢就行。”
宋花轻轻地和寇渔说了许久的话，没有任何人打扰。直到最后，宋花伸手进棺材，取出了一颗已经变黑的铃铛重新串回到红绳上。
那是当年她留在棺木里的，与寇渔一起沉睡在湖底几十年。
后续的仪式更为简单，众人就地将棺木火化，把最后的骨灰装入了一个小巧的盒子交给了宋花。
一切忙完后，天已破晓。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水蛛洞，宋花等到了最后一个才离开。
她独自一人坐在荔枝树下，怀中抱着小盒子，望着远处升起的太阳，眼角直愣愣流下了分不清情绪的泪。
突然一件流光溢彩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那件衣服足够奇美，光彩夺目，只是衣袖处有许多的破口，几乎整个袖子都快烂了。
宋花有些意外地抬头，只见锦老板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站在自己边上。
锦老板脸上没有挂着自己的标准微笑，反而有种洗净脂粉后的简单干净。锦老板看着宋花说道：“小姐，您还记得您将这件衣服赠予我时，说过什么吗？”
宋花没有回答，又重新看回远处旭日。
锦老板没有介意却头一次不讲规矩地并排坐在了宋花边上。
锦老板自顾自地说：“那个时候我才几岁大，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吃不饱，穿不暖，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饿死或者是冻死，像只不知朝夕的小虫。可那一天，在快要冻到失去力气的时候，我看见了这颗荔枝树。我想着就算冻死，如果能死在这么大的荔枝树上，看着远处的风景，也算是个醉倒美景的冻死鬼，那样也不算太糟糕。”
说着说着，锦老板被回忆里的事情逗笑，说道：“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小姐您。当时我躲在荔枝树下，看见您满身是血地从那洞里爬出来，把我吓坏了，吓得都哭了。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画面。那时候我明知道不该出声，但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发出了声音。您转过身看见了我，我以为我马上就要小命不保，可您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就把这件衣服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
锦老板的眼神从宋花脸移到了水蛛丝锦衣，道：”您对我说，莫流伤心泪。“
“这件衣服是我穿过的最暖、最暖的衣服。您后来把我捡回了家，因这件衣服给我取名锦儿，教我读书习字、算术看帐，让我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不论别人怎么看待小姐您的选择，也不管小姐您自己是怎么看，我只想告诉小姐，您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人。世间众人，没有人能比得过您。您马上就要离开钾城了，我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小姐您，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将这件衣服还给您了。这些年我一直很珍视很珍视这件衣服，希望它还是当年的那模样。”
说完，锦老板又将水蛛丝衣往宋花身上提了提，轻轻地笑着说：
“姑娘，莫流伤心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