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厨房里的锅正咕噜咕噜冒着泡,里头熬得是丁祺心心念念的海鲜粥。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丁若宁在操作台上一边切菜一边听丁祺讲今天上校车时那个司机大叔还要登记小名的事。

    “真是太羞耻了!司机伯伯之后叫我一直叫的都是‘小茄子’!”丁祺双手撑着脑袋,小脸皱巴巴。

    丁若宁乐得不行,关于这个小名的问题丁祺小朋友不知道吐槽过多少回了。

    “到底为什么要给我起一个这样的小名啊……”

    “我不是给你说过很多回了吗,因为“茄”很像‘祺’字啊。”

    “因为我爸吗?”

    丁若宁一怔,丁祺的话锋转得太快,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从丁祺懂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单亲家庭,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那种。小时候也问过爸爸去哪了,当然,是很小的时候。

    丁祺很早就懂事了。

    但是当丁祺支支吾吾有意在她跟前隐藏“爸爸”有关的一切字眼和话题时,丁若宁反而握住他的手,主动提起他的爸爸。

    她说,他的爸爸很善良。他会随手扶起路边倒下的共享单车、会喂流浪猫狗、会默默给环卫工人买水……

    她说,他的爸爸很礼貌。他懂得怎么尊重人、懂得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懂得理解每个人的难处。

    她说,他的爸爸很温柔;她说,他的爸爸很优秀;她说……

    她几乎说完了所有的优点,从没说过一句坏话。

    也同样没有说过“他们”。

    那个时候的丁祺不懂,既然爸爸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分开呢。

    “因为,我们不能再继续相爱啦。”丁若宁是这样说的。

    “你会怨我吗?小茄子?”丁若宁这样问他。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我让你失去了一个那么好的爸爸呀。”

    丁祺于是抱住她,那个时候他只能抱住她的腿:“但是你说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不管怎样都会失去一个很好的爸爸或一个很好的妈妈,那比起他,我还是更愿意和你在一起啊。”

    丁若宁鼻子发酸,他蹲下身,抱住小小的丁祺。

    “谢谢你,小茄子。”

    “是吧。”对于这个问题,丁若宁没有否认。

    原来他叫“小茄子”是因为爸爸啊……

    “为什么你能对我说这么多关于我爸的呢?”

    “什么?”

    “我的同学如果是单亲家庭,那他们的妈妈一定是对他们的爸爸闭口不谈,恨不得让‘爸爸’这个词从他们的脑海里消失,但是你从不避讳啊。”

    丁若宁一脸吃惊:“小茄子好棒啊,从哪儿学会的‘避讳’这个词?”

    “……”丁祺炸毛,“重点不是这个啦!”

    “好吧好吧。”丁若宁笑着,将切好的蔬菜放进盆里,打开水龙头清洗,“因为他本来就是你的爸爸啊,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关于他,我可以瞒同事、可以瞒老师、可以瞒朋友、甚至可以瞒你安叔叔,但唯独不能瞒你。”

    在哗哗的水流声中,丁祺听见她说:

    “你的爸爸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负心汉,他本身就很好很好。”

    丁祺上小学也有一个月了。

    等校车时,丁若宁再次问他老师有没有说需要举行什么亲子活动,丁祺一脸无奈地摇头:“没有啦,你好好上班就好嘛!今天不是还要去出版社吗?你多准备准备!”

    也不怪丁若宁不放心,一年前丁祺学前班的时候幼儿园组织春游,这个事情老师没有在家长群里说,只单独告诉了小朋友说是自愿参与,那时丁祺就没有告诉丁若宁,还是丁若宁和其他小朋友的家长闲聊时知道的。

    她知道丁祺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怕她工作辛苦、想让她多休息……还有,怕别人在她跟前提起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丁祺爸爸。

    但丁若宁不愿意让丁祺认为爸爸是一个什么禁忌人物,所以有时会主动提起他。久而久之,母子俩私下聊起那个从没有出现在丁祺生命中的男人,还是挺常见的。

    其实,丁祺是不想别人称丁若宁为单亲妈妈,他最讨厌别人这么说她。

    校车稳稳在路边停下,丁祺朝丁若宁挥手:“晚上见若若。”

    “晚上见。”

    “早上好小茄子!”

    “早上好司机伯伯!”

    丁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跟出版社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丁若宁带上几个人坐着安逸的车到出版社。

    手机铃声在丁若宁下车时响起来,一看来电联系人,丁祺的班主任。

    丁若宁的血液一下就凝固了。

    班主任不会随便打电话,一定是丁祺出什么事了。

    接通电话时丁若宁还没来得及说话,班主任的声音就传入耳中:“丁祺妈妈你好,丁祺突然肚子疼,你来接他一下吧。”

    “好我马上到!”

    电话挂断,丁若宁匆匆往回走,注意到的安逸急忙拦住她:“欸你去哪儿?”

    “丁祺肚子疼我得去接他!”丁若宁全然没了冷静,好像一遇到丁祺的事她都会失了分寸。

    丁祺刚出生的时候确实很虚弱,保温箱都住了好几天,但自从把他抱回家,丁祺真的很少生病,从来都是健健康康的样子,更别提懂事以后了,生病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你别慌!我去接,你去开会。”

    “可是……”丁若宁急得眼眶都红了,她把丁祺看得比命还重,她只有他,也万不能让他出事。

    “很有可能只是小孩子简单的拉肚子,我去接,不会有事的。”安逸按住她的肩膀,逼迫她冷静下来,“相信我。安心开会,整个工作室都需要你。”

    安逸拉开车门发动汽车,丢下一句:“给老师说我马上到。”就没了踪影。

    安逸到学校门卫处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看起来没有多严重,丁祺只是皱着眉头。

    “安叔叔!”丁祺见了安逸,反而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没觉得能疼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但是班主任还是先一步给丁若宁打去电话。

    幸好来的是安叔叔。丁祺知道今天丁若宁要去出版社,如果来的是丁若宁,他反而会自责。

    “走吧,我们去医院。”安逸欲将他抱起来,却被丁祺躲开:“没事的安叔叔,不是很疼,我可以自己走。”

    安逸知道这小子的性格,只得牵起他的手带他上车。

    安逸刚才在等红绿灯的空隙就已经上网挂了号,现在只需要带丁祺去相应的诊室就可以了。

    消化科诊室一,主治医师柳青。

    丁祺坐在门外等待时,习惯性地瞟了眼墙上的介绍表。

    “0203号,可以进来了。”

    医生在门里叫号,安逸将丁祺拉起来,“走吧,到我们了。”

    诊室里亮堂堂的,窗子在办公桌后,阳光正好能照到医生的身上,晕染了他的轮廓,显得更加柔和。

    丁祺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安逸带他走近,丁祺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下意识看了眼医生胸前的名牌——

    急诊科

    祈夏安

    诊室的医生不是叫柳青吗,急诊科的医生怎么会在这儿呢。

    丁祺心下疑惑。安逸站在他身后,将挂号卡递给祈夏安。

    祈夏安摆了摆手解释道:“电脑坏了,用不了挂号卡。”他翻出抽屉里的病例单开始写,一边填好日期一边问:“叫什么名字?”

    “丁祺。”

    他明显看见,这个医生的笔尖一顿。

    “……哪个丁?哪个祈?”

    丁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从小到大,别人可能会问他是哪个“祺”,但从没有人问过他是哪个“丁”。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丁香的丁,礻字旁的祺。”

    祈夏安歪歪扭扭地在病例单上写下他的名字,还不忘问一句:“身后的是你爸爸吗?”

    丁祺怔了怔,摇头:“不是,是妈妈的朋友。”

    “嗯。”

    祈夏安从抽屉里拿出听诊器,朝丁祺招手:“过来,我听听。”

    丁祺没有听话,只是一直盯着他胸前的名牌,像是要将他看出一个洞。安逸以为他没听见,轻轻推了他一下。

    祈夏安轻笑了一声:“怎么了?是看见我名字里有一个字和你的同音吗?”

    丁祺摇摇头:“不是,我是在想急诊科的医生为什么会在消化科。”

    “……”

    这小孩儿。

    祈夏安像是被气笑了:“这个科室的医生是我师兄,他家里突然有急事,托我来代个班。不过你放心吧,我水平很不错,之前就是消化科的,只不过后来转去急诊了,给你看病丝毫没问题。”

    丁祺任由祈夏安连人带凳将他拉近了些,却没有停止说话:“你之前为什么去消化科啊?”

    祈夏安拉开他的衣服拉链,闻言手一顿,不过又很快恢复过来,将听诊器放到他的肚子上:“因为……我的爱人有胃病,我想多照顾她一点,就选了消化科。”

    丁若宁也有胃病。

    丁祺脑海中突然蹦出这句话。

    “那为什么又要转科呢?”

    祈夏安将听诊器换了个地方,依旧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急诊科的工作比较忙。”

    “啊?”丁祺十分茫然,这个世界上还有希望工作更忙的大人吗?

    看见他的反应,祈夏安被逗笑:“后来觉得急诊科更适合自己吧,它是从生命线上挽救生命啊,责任和意义都会更重一些,忙起来就只会想着病人,更容易发挥自我价值吧。”末了又补充,“当然,每一位医护人员都是值得尊敬的。”

    “可是……”丁祺还欲说些什么,就被安逸戳一下打断:“不好意思啊医生,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话这么多……”

    丁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么多问题,可能就是这个祈医生看起来很温和,在他跟前丁祺觉得很放松自在,让人想亲近。

    祈夏安笑着摇摇头:“没事。”

    丁祺只能将问题咽了下去,看着听诊器被收起来,祈夏安一双修长的大手按了按他的肚子问:“这里痛吗?”

    丁祺摇头。

    “这里?”祈夏安换了个位置又问,似乎是为了安抚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掌将他的小手包裹在内。

    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肚子痛不算什么的,他一点都不害怕。

    “有一点。”他说。

    祈夏安离他很近,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掌心的暖意一直传到心口,抬眼时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眸。

    深邃的、温柔的。

    不知为什么,丁祺眼前黑了一瞬,伴随着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突然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

    一个自他出生起就无比生涩的称呼突然闯进他的脑海。

    丁祺呼吸一滞。

    他们相握的掌心下,丁祺的脉搏跳动着触碰另一个生命。

    “这儿呢?”

    “……疼。”丁祺垂眼。

    祈夏安拿起笔一边写一边说:“吃生冷刺激的东西了吗?”

    得到的是丁祺长久的沉默。

    安逸有些着急,正想催他开口说话就见祈夏安摆了摆手,拿起病例单递过去:“你先去缴费吧。”

    诊室里转眼只剩祈夏安和丁祺两个人,祈夏安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放软了语气问他:“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吃了很多冰块算吗?”

    “冰块?”祈夏安茫然了。

    这还正值春季,本来小孩子就吃不得太凉的。但是如果丁祺说吃了冰淇淋什么的,他还可以理解为小孩子贪嘴,但丁祺说吃了冰块,他是真的想不出个所以然了。

    “为什么要吃冰块呢?”他的语气不自觉更软了几分。

    “因为我们班几个同学不让我用饮水机,我太渴了,他们只让我含冰块解渴。”

    丁祺察觉到祈夏安握着他的手紧了几分。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祈夏安的声音添了几分严肃。

    丁祺笑了一下,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坦然,半分委屈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我是单亲家庭。”

    “他们欺负我没爸。”

    丁祺语气平淡,一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像是习惯了。

    祈夏安的心脏猛得一缩,揪心得疼。

    丁祺感觉到祈夏安的手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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