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千里,小楼宛若亭亭玉立的少女,好一副霞明玉映的美卷!

    来往行人笼罩在自己呼出的淡淡白雾之中,大有琪花玉树之妙。

    生于秋、名含春夏,但荆桃独爱冬。霜风浩瀚,刮天掠地[注],清绝的颤痛能让她最为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战栗。

    无数战栗的种子破土而出,藤茎交缠延伸,葳蕤成荫。然,决定历史之树是否葱蔚洇润的并非只有光明般的“事实”,深扎黑暗地底的“事件”才是以一持万的那一方。

    掌控“府衙失火案”真相走势的赵观文与孔遥山选择离开牟定,无颜面对自以为的“真相”的韩定亦提交了辞呈。不过,最终“如愿以偿”的唯有作了二十年异乡客的主簿罢了。

    傅倾筹的心头仍埋着一颗小小的、随时都会爆炸的雷,眼下的“放手”和“挽留”是下下策中的上上策。

    对此,荆桃深以为然。

    她长长吁了口气,推门进入丰乐楼大堂。今日提前打烊,果然是在开集议。

    大家的讨论非但没有被打断,反而愈发兴奋。

    “小掌柜,适才敦叔说,就算我们把年画与灯笼的价格压至往年的一半,我们也能至少赚到这个数儿!”

    荆桃来不及琢磨银钩伸出的五根手指后面跟着多少个零、什么单位,脖间突然多了一条妖娆的手臂。

    “你这笨丫头到底用了怎样的花言巧语忽悠苑老板?让他把‘垄断’了十几年的生意转给了我们!”

    “你不晓得的事情还多着呢!”

    荆桃“啪啪”拍了两下蒙绵落在她肩头的白嫩手背,“这里所有的货,我们不用花一分本金!”

    “那个守财奴会白给我们生意做?”

    蒙绵顾不上手疼,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是不是要了很过分的返点?”

    “没有返点,纯属赠送。”荆桃这次拍了下她的脸蛋,力道轻柔了不少,“我这样讲,你明白了吧?”

    闻得此言,凤稚眉与王敦先是愣怔地面面相觑,紧接着眼睛张得比铜铃还要大。

    “这是真的?那么锱铢必较的苑老板还能做赔本买卖?”

    “一定是阴谋!咱们别让他给算计了!”

    她二人这一质疑,登时引得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起来。

    兴许是在“雾舍”喝多了,荆桃感觉身子轻飘飘的,索性也不浪费时间解释,丢给大家一份年画和灯笼的“赠予契约”,优哉游哉地回了房。

    蒙绵说得对,身为一位资深守财奴,怎可在年关将近的时刻把最赚钱的两项生意拱手让人?但只“一点”,便足令苑昇“束手就擒”。

    纵火烧府衙虽定作殷邱贼所为,韩定等人却被赵观文与孔遥山误导成了“包庇犯人”“妨碍办案”的从犯,而“凶器”的提供者——苑振飞的“罪责”理所当然是最重的。

    “击溃”一人即要“攻心”,苑昇的“舐犊情深”早已名声在外,而且他比旁人想象得更为清醒地明白自己处在何种位置上。

    全无底线的任情挥霍、倚仗权势,终会在某个“事件”下被碾压毁灭。

    说白了,于都尉而言,他不过是枚不起眼的棋子,僭越一毫、踏错一寸,都将被扔出棋局、成为垃圾——永无翻身余地的那种。

    “老油条”自然不会因“某件事”而断了前路,相反,他还另开出了一条小道——主动承担起修复府衙的工程。

    “府衙失火案”发展到如斯程度,荆桃十分满意自己的“循循善诱”,也对苑昇的“孺子可教”甚感欣慰。

    只是,不知今早傅倾筹交给韩定的“拨款申请”、拜托他亲自寄送至上一级,是否还会“杳无音信”呢?

    蓦地,她止住思绪。太过“多管闲事”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

    她才是那个从不作“赔本买卖”的聪明人!

    -

    驰隙过,星霜换,新岁添。

    苑昇以“体恤工人”为由,提前暂停了刚修建出眉目的工程。究其私心,无非归结为“吝啬”二字。

    丰乐楼则一派喜气洋洋,不仅“小草写桃符”,年画的畅销更是从小年持续到了大年初五。可预想元宵佳节时的“花灯会”也必将是门庭若市之景。

    初六的清晨,片片鹅毛、点点扬花,水天一色、天地齐白。

    荆桃望着窗外的雪,不由得出了神。

    “没有掌柜的的新年,终归不圆满。”

    “掌柜的临走时只带了几件夏装,如今天气这么冷,她能经得住吗!”

    “她的年夜饭可不可口?会不会饿着?”

    寥寥数语陡然挑开了蕴于荆桃眼底的悲愁,好似随着腾升而不断扩张的气泡,几欲将冰封撞碎。

    “放心吧,阿茗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的。”

    一道幽泉般轻柔又轻快的声音响起。

    “往年都是阿茗给大家发礼物,今年由我来准备。”

    落寞短暂地消散,大家行礼感谢,纷纷去桌上寻找属于自己的惊喜。

    “娘……”

    “乖女儿,这是娘亲手为你做的。”

    云晚音到底“偏心”女儿,送给荆桃的是独一份的一副四指合并、拇指分开的绵织手套。

    “哇!”少女视若珍宝地捧在手上,“娘,您绣的图案是——”她顿了下,“——我们丰乐楼吗?”

    云晚音撇了下唇,“那是小猫儿!”

    “……我、我知道是小猫儿,我逗娘玩呢!”

    对于娘亲的任何“小瑕疵”,荆桃全都可以无条件地忽视,飞快地戴上了手套。

    “虽然有点大,但是好暖和!”

    云晚音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儿的脸,把头转向了有些无措的傅倾筹。

    “顷筹,你的礼物不在那里,你过来!”

    傅倾筹微微迟钝地应了声,听话地走近。

    尽管住在这里,但他终究是个外人,并未期盼新年能有什么“收获”。可云晚音的一声招呼,竟好似到了时节的春色,隐隐现于眸中。

    “这是你的——”

    傅倾筹连碰都没碰到自己的礼物便被荆桃抢了过去。

    “花纹一样,大小也一样!”她抗议地拧着嘴巴,“娘,您还是我亲娘吗?”

    “瞧你说的!娘同你讲过多少次,娘生你时难产,幸好遇到你干娘相救,咱们娘俩才有今日。你的襁褓就是你干娘当时所穿的桃纹内衫——顷筹,快戴上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女儿手中的“复制品”又被岳母夺回、重新递给了“女婿”。

    傅倾筹举起绵绒绒的手,“非常舒服!谢谢夫人!”

    简直与“量身定做”无异!

    荆桃望着他真挚又明亮的笑脸,更觉得自己像捡来的了!

    冬宜密雪,大家雀跃地前往“密林”堆雪人。

    此刻的荆桃身着檀色洒花弹墨绫小袄和松花色烟水缎裙,这身新衣是钱浅——丰乐楼的制衣娘——花了三个通晓“熬”出来的。配合以李朱——丰乐楼的梳头娘——创新的“朝云垂髻”,再有蒙绵硬按在她头上的錾花连环簪以及金穿玉摩羯戏珠耳钳,矜贵之余,又觉娇俏。

    尤其是心中那股子“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当做衣饰架子”的别扭,映射到脸上,则变为了“含蓄”的“依人感”,朦胧得惹人怜惜。因而一路上没少被行人暗暗“评头论足”,女子歆羡赞叹、男子痴观向往。

    幸好银钩、停灯等伙计只把她今日的装扮视为“普通发挥”,大家说说笑笑之下,也未放慢脚步。

    街道有人打扫,只在鞋底沾了薄薄的白;而密林深处,则是积雪层层生寒光,千山重重连冰霜。

    本正陶醉于脚下“碎玉”之声,但放眼扫过先她们一步到此地的人们,她的快乐直接裂开了。

    绸缎庄的杜琬琰、米铺的向必果、木材店的岑可媛,“三足鼎立”般率领着追随自己的小姐妹、连同丫鬟小厮,各自为营地对雪吟诗。

    “三人都有份吗?”

    在得到玉饵肯定的回答后,荆桃一手一个雪球,“嗖”的一下向两名女子扔去。

    后腰突如其来的冰冷使得杜琬琰和岑可媛登时神色扭曲,向必果还在不明就里地看笑话,结果后脑勺那个“大的”,险些没让她趴在雪地上。

    三人同时瞪向“犯人”,不禁心头一震,接踵而至的是恍惚、妒意和不甘……最后的最后则“落地”为自洽的信心与发自肺腑的怒不可遏。

    “荆桃,你太过分了!”

    荆桃眉梢一挑,“我过分?你们派人堵我的玉饵、往她身上扔菜叶的时候,难道不过分吗?”她已然攒好了第四个雪球,左手捯右手地把玩着,“我不过是‘以扔还扔’,何谈过分?”

    那三人皆露出不解之色,在察觉到彼此贴身丫鬟的异样时,才恍然大悟。

    “小姐莫怪我,我实在气不过‘临时府衙’那件事!”

    “而且玉饵根本没有吃亏啊!真想不到她那么瘦的一个丫头,力气那么大!”

    “对,我们那么多人都赢不过她一个呢!”

    玉饵的大食量都化为了她的“战斗力”,荆桃是心知肚明的。可即便自己的人没有受伤,但对方“以多欺少”也着实可恶。看得出三位小姐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仆不教、主之过”,也不算砸错人。

    只听她朗声道:“我家玉饵宽宏大量,不与你们计较,就此作罢吧!”

    “作罢?凭什么!”

    三位小姐同步地勾唇一笑。

    “大家伙,给我不停地朝那边扔雪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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