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好似将一钩残月凝冻在了天际,冷眼望着地上数道匆匆而过的身影。

    傅倾筹一刻不停地赶到了苑宅,却见到了一个令之意外的面孔。

    荆桃轻轻揉抚着苑芷荞的背,有些怨怼地瞪向他。

    “太慢了!”

    傅倾筹理亏地低声道:“是,抱歉。”然而他又不免疑惑,“荆姑娘怎会如此之快地……”

    “此刻可不是计较我为何比你快的时候!”

    荆桃严厉地点醒他,毕竟比起“自己刚入巷口便碰上了前去报案的苑家家丁,索性连马车也没下,直奔此地而来”的无关紧要的细节,抓紧了解案情才是重中之重。

    这次也是爆炸案,不过比孙拱家的情况要糟糕,因为有个名叫赵秉的伙计被炸成了重伤,已经送往江怀略的药庐去医治了。

    据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家丁王礼称,案发时他正在打更,听得巨响便慌忙过去查看,却见柴房已被炸得面目全非,有个人还躺在烟雾缭绕之中,不知死活。

    若不是有道门挡着,想必那个赵秉已经命丧黄泉了。

    “犯人会不会是赵秉的仇人?”李配率先进行了推测。

    裘大义咂舌,“没有彻底杀死赵秉,凶手真是大失误啊。”

    一直盯着地上血渍沉默的周宁,忽地道:“犯人可能没想伤人。柴房日夜不锁,若他真的要对付赵秉,大可诱他进入柴房后将门锁死再进行引爆,或者投入量更大的火药,确保即便他在门外也能被彻底炸死。”

    李配提出异议,“凶手没有采取你说的第一点,会不会是怕锁门留下不必要的痕迹?”

    周宁指着地上的木头残骸,“就眼下的样子,连门窗都分不清,哪里辨得出柴房是否上了锁?”

    “我明白了!”裘大义露出恍然的模样,“凶手之所以只放了少量火药,是怕伤及无辜,还有,他故意把赵秉炸得半死不活的,是想折磨他!看来他二人的仇怨颇深啊!”

    “既然不想伤及无辜,何不下毒或直接刺杀?”周宁理由充分,“要知道用爆炸的方法来杀人,费时又费力。而且我们适才发现了导火索的痕迹,是从院墙下的小洞延伸至宅外的,这种手段似乎无法为自己制作不在场证明。”

    李配迷茫地皱着眉,“那犯人只能是外人咯!”

    因为据苑宅所有下人的证词,他们睡的是大通铺,彼此可互为时间证人;而赵秉之所以会经过柴房,很可能只是为了去旁边的茅厕而已。

    “犯人若不为杀人,莫非动机同前,单纯只是威胁吗?”韩定亦是苦苦思索状。

    “倘真如此,那范围可就大了!”裘大义隔空指了指某个方向,“以苑老板的行事做派来分析,对他心存芥蒂的人可不在少数啊。”

    “对了,”韩定顺势问道,“可否能确定苑昇何时回来?”

    全宅上下所有人都询问了个遍,就差男主人了。

    周宁无奈地摇摇头,“听苑二小姐讲,苑老板此刻应当已经离境了,两个月内必归,但具体时日却未向家人交代。”

    蓦地,一道轻柔的女声接过话来。

    “我已派人去追爹爹了,家中发生如此大事,他在路上一定不会耽搁太久的。”

    非但不会耽搁,还会快马加班地往家冲,毕竟他捧在手里怕摔着的娘子被吓得不清,急需夫君的安抚。

    傅倾筹向其颔首,以示尊重,“苑二小姐果然蕙质兰心,帮了本官的大忙了。”

    苑芷荞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难掩倦意,语气却是铿锵干脆,“希望傅大人能尽快抓住犯人。”

    荆桃轻扶着她的背脊,认真地道:“芷荞,我觉得在案件没有告破之前,你们最好不要住在这里了。”

    “不错!除此之外,还需要特别护卫!”

    毫无情绪的声音骤然传来,众人回首一望,皆是惶恐又惊异。

    傅倾筹低身抱拳,“下官拜见都使大人。”

    韩定等人也单膝行礼,“小的拜见都使大人、都尉大人。”

    昴宿都使郁无咎扫过一片人头,又自荆桃的身上一睨而过,最终定在苑芷荞的脸上。

    “事不宜迟,苑二小姐应立即同苑夫人和苑小公子搬到别院来。”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仍听不出任何感情,“本都使可拨些人手供君差遣。”

    苑芷荞下意识将半个身子藏到好姐妹身后,与之贴紧。

    “多谢都使大人关怀,但民女一家粗鄙,受之有愧。”

    荆桃握着她的手,给傅倾筹使了个眼色。

    即便没有这个“暗度陈仓”的动作,善于审时度势的知县大人也会出言阻止的。

    “都使大人无需费心,本官会妥善安置好苑宅家眷的。”

    一路走一路谄媚的陈顺意神色骤然一变,冷哼道:“妥善安置?傅大人,你连自己都‘安置’得不‘妥善’,如何照顾得好苑夫人她们?”

    说着,他便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两位姑娘身边。

    “二外甥女儿,都使大人都开口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虽然外甥媳妇“不翼而飞”,但他仍以亲戚的关系称呼苑芷荞。

    “你爹兴许没跟你说,如今都使大人正借住在你们家的别院中。你们母子三人,再带上几个下人,搬入稍小点的西厢正合适。”

    苑芷荞咬了下唇,“都尉大人,是陈大哥通知您来的吗?”

    陈顺意全然没思考她的话外之意,乐呵呵地道:“他是本都尉的外甥,他家发生什么事本都尉不知道?何需再通知!”

    荆桃第一次看到苑芷荞以一种厌恶的眼光去盯视一个人。

    “搬家自然是要搬的,但既然是自家的别院,舍大入小,未免太过荒唐了。”

    荆桃勾起一抹混沌的笑,浑身上下散发着笃定的骄矜感。

    郁无咎的目光射向她,眸底酝酿着一个雪夜。

    “你是谁?”

    “我——”

    “回都使大人,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傅倾筹抢先一步,挡在两位姑娘跟前。

    郁无咎眉梢微微一挑。

    “哦,原来如此。”

    傅倾筹再次抱拳,“都使大人,天色甚晚,还请大人注意身子!”

    “傅大人的意思是,不想本都使参与此案咯?”

    “下官乃本县知县,破案实属下官的分内事,岂敢劳烦都使大人!”

    郁无咎眼帘微垂,“本都使素来听说傅大人明察秋毫,相信此案也不在话下。十日,想必于你来说,绰绰有余吧。若十日后仍未将犯人捉拿归案,那本都使大可助傅大人一臂之力。”

    “都使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傅倾筹尽管已回身端立,但荆桃却觉得他的背影多了几分萧索。

    “苑二小姐……”

    猝不及防被提到,苑芷荞略带不甘地抬起眼。

    郁无咎的脸上分明没有挂着笑,却让人觉得他的心情一下变好了。

    “稍后我会派人帮你们收拾细软,天亮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当然,陈顺意依然像只哈巴狗似的紧随其后。

    苑芷荞固然心塞,但她见隐于阴翳中的荆桃的脸,更加心惊。她晓得这位小青梅的愤怒比自己还要大几倍。

    然而,她只觉所牵之手的力道猛然泄下。

    “桃桃……”

    “让我也加入。”

    荆桃的眸光与傅倾筹的交汇在一起,如幽幽星芒,蕴含着数不尽的能量。

    “若你反对,我便自己查。”

    就算没有那场梦,她也会为朋友付出全部。

    世上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女子,哪怕傅倾筹这样的男子也不例外。

    “好……”

    荆桃不假思索地在这个字落下后做出了反应。

    “荞荞,你搬去别院后,千万切记,绝不可与那个昴宿独处!”

    苑芷荞并未完全“领会”这份嘱咐的真实含义,只当自己因“风筝”一事而被都使大人纯粹地针对了。当下郑重地点点头,去找娘亲和弟弟。

    荆桃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她虽然岁数不大,但到底也是丰乐楼的小掌柜,男人瞧女人的眼神,她比同龄人要清楚得多。即便郁无咎的年龄与相貌勉强能与苑芷荞相配,但就“人品”这一点,她早就把他删除了。

    只是有些事,偏偏身不由己。与违背一方愿望的“霸占”相比,双方的“接受”反而显得幸福多了。

    不!

    荆桃急忙甩甩头,想把这种可怕的“预感”抛出脑海。苑芷荞不会那么倒霉的,她善良又坚强,怎可拥有那般命运!她一定会找到一位温文尔雅、与之意气相投的好男子……

    等等,温文尔雅……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嘛!

    面对少女炽热的目光,青年不由得红了耳垂。

    “荆、荆姑娘……”

    荆桃眸光一错,回过神来。可“遐想”后,心头却泛起一股莫名的涩然。

    “荆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不如你先回家……”

    傅倾筹似要给她定心一般,又补充了一句,“稍后我会把目前所有的线索都告诉你的。”

    荆桃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了下来,眸底最终归于了沉静。

    “昴宿的要求是很苛刻,但我想,不需要我,你也可以在规定时间内把案子破了。”

    傅倾筹微低着头,温柔地“强迫”着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十日太短,荆姑娘,我很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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