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星稀月华孤。

    听得一声“请进”,荆桃推门而入。

    “你在做什么?”

    傅倾筹放下手中的刻刀与半成品木雕,唇角下意识微微勾起。

    “我在想案情是否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荆桃了解他的习惯,如同自己需要磋磨小花篮来凝神一般,他思考时总会刻点什么。那手掌大小的猫儿已初见雏形了。

    “荆姑娘,你找我可有要事……”

    “喏,喝光。”

    傅倾筹诧异地盯着推向自己这边的炖盅。

    “这……”

    “放心,汤是顺蓉煲的,不是我,肯定能喝。她还在厨房准备明日的食材,我替她端过来而已。”

    孔顺蓉是孔遥山的养女,负责整个丰乐楼的伙食,手艺比苑记酒楼的大厨还要精湛。

    “多谢孔姑娘费心,也劳烦荆姑娘你跑了一趟。”

    说着,傅倾筹便拿起炖盅喝了一口。

    “好喝吗?”

    “好喝。这春笋煨鸡汤鲜而不腻,很是清爽。”

    “那,是丰乐楼的汤好喝,还是向记米铺的汤好喝?”

    傅倾筹一愣,只觉少女不明所以的笑容里有种冷意扑面而来。

    “我在向记光顾着查案了,并未留下用膳,无法品评,还望荆姑娘见谅。”

    荆桃眉梢一挑,随即弯眸而笑。

    “好吧,我居然被她摆了一道。”

    “荆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倾筹不知她为何发笑,一双眼仿若葵花向日似的,紧随其动。

    她与他的视线不期而遇,脸颊骤然晕起一团粉红,急忙轻咳了一下,敛容坐正。

    “不错,我来找你的确是要把今日的审问结果告诉你。”

    虽未亲自探监,但有周宁从中传话,揭开那个马录的“老底”也是轻而易举的。

    在苑记做工的十来年间,这位烟火师可捞了不少的“油水”。制作烟花的工艺要求很高,因而他得以暗中积攒了大量废弃品,将其中火药单独保存,即便杂质较多,也能释放出六七成的威力。所以这“私贩火药”的勾当,他干得是得心应手。

    麻烦的是,也许怕别人抓住自己的把柄,所有交易都是一手钱、一手货的直接接触,既没有账本,也没有第三人协助。客户大多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乏异族对此买卖的“青睐”。

    荆桃不得不感叹马录的命大,哪家好人会私买火药?

    “从这三起爆炸案的现场痕迹来看,确实与烟花用火药类似。”傅倾筹的眸光盈着清冷的银辉,“可从三起案件受害者的关系上看,又找不到切实的联系。”

    荆桃托腮嘟囔,“若能明确犯人下次还会作案就好了。火药不易储存,且要制造与前者相等规模的爆炸,需要的剂量不少,如此有的放矢地去搜索他藏匿火药的地点,也能提高些效率。”

    傅倾筹苦笑着接话:“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希望受害者增加。不过,明日我会便派人按照你说的去查的。”

    荆桃像只猫儿一般满意地晃了晃脑袋。

    忽的,她想起了什么,端坐了起来。

    “今日向必果给我提供了一个可疑的目标,他是向记米铺的伙计,叫成嗣。”

    傅倾筹一听这个名字,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又是他!”

    很快,他便摇了摇头,“犯人不会是他,孙拱家发生爆炸的时候,他正在牢中。”

    “他难道不能有同伙吗?”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明日我也会再提审他一次的。”

    此刻,夜已深沉,好似灰色的轻纱,笼得烛光暗淡又虚弱。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记得喝汤。”

    傅倾筹送荆桃出门,在对方即要转身之际,匆匆唤了一句:“荆姑娘,谢谢你。”

    少女蓦然抬头,眼中的星芒如流年光错。

    她将夜风吹乱的碎发掖至耳后,略显仓皇地别过脸。

    “不用特别谢我,我并不全为了你。”

    是的,那场梦还有她的挚友,她做这一切,怎是为了相处不过数月的“陌生”男子呢?

    “嗯,即便如此,我也万分感激。晚安,荆姑娘。”

    简单的问候,竟像片羽般轻轻划过了荆桃的心田。

    -

    翌日,丰乐楼刚一开门,便见外有一人早已久等多时了。

    大堂内,夜间当值的李配见此情景,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这、这位大哥,可要、要报案?不、不会又是你家被炸了吧?”

    “你这小兄弟说什么呢!大哥我非但不报案,还要报喜呢!”

    可不是嘛,男人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写成了个“喜”字!

    原来此人名叫焦大铁,他爹在三年前蒙冤入狱,多亏知县大人旧案重审,才得以昭雪出牢。去年,焦家人以为团聚无望,焦家老二连婚礼也没办便草草成了亲。如今焦老爹平安归来,一家人决定把补办的喜事安排在今天,因而特来邀请恩人莅临。

    傅倾筹本心挂案件,想要推辞,但见焦家人实在热情,且韩定等人不住劝慰他出去散散心,他便恭敬不如从命地答应了。并也郑重邀荆桃一同前往。

    “人家又没请我,我去做什么?”

    荆桃津津有味地把玩着木雕小猫儿,不以为意地撂下一句。

    傅倾筹迎着她的侧颜,“但贺礼的钱是你出的,你不去的话,不会觉得不划算吗?”

    荆桃猛然扬起下巴,喊道:“玉饵,为我备好衣服,我一会要去吃席!”

    夕阳西下,金色渐被蒸尽,取而代之的是红烛璀璨。

    荆桃身着天水碧缠枝莲花对襟长衫,头发梳成了精巧的元宝髻,装束的端庄与与生俱来的轻灵相得益彰。

    反观傅倾筹,靛蓝色绫缎袍子略显普通,腰带还是毫无意外地用了正月时收到的“礼物”。不过他身量高,身形极为流畅,利落的发髻配上干净的脸,很是意外地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焦家门外热闹非凡,门内更是喜气洋洋。

    宾客众多,见傅倾筹到来,皆起身行礼。

    孩子们嬉笑着打闹,不小心撞到了行礼时要用的炭盆,幸好荆桃及时护住他们,还不至于“乱中添乱”,但自己却蹭上了一手黑。

    傅倾筹见她去后堂洗手,便独自先在主宾位落座。

    谁知进去前还笑吟吟的姑娘,出来后脸色比那炭盆还要黑。

    “我要回家。”

    傅倾筹愕然,“荆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眸光不由自主地随之而动,忽的,他发现她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都要怪你!”

    荆桃“啪”得拍了一下。

    果然是少了!

    那副点翠白玉小葫芦耳环正“不知所措”地躺在桌子上。

    “你看到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荆桃恼得眉毛眼睛挤在了一块。

    她戴的本不是这副耳环,临出丰乐楼时被蒙绵叫住,说她的耳环太扎眼,会抢了新娘子的风头,便顺手给她换了对新的。她怕傅倾筹久等,镜子也没回去照就过来了。

    其实,这两只小葫芦蛮是可爱,做工也精巧细腻,但明眼人一瞧便知,耳环的色彩与材质与某人佩戴的带扣一模一样!

    她早料到傅倾筹会系这条松花与紫檀双色拼接的腰带,所以她刻意没穿那套松花袄与檀色长裙,然而千算万算,还是在配饰上马失了前蹄!

    蒙绵不仅是“蛮女”,更是个“心机女”!

    此时的傅倾筹也洞察了一切,不由得慌道:“荆姑娘,在下并无此意!”

    荆桃捧着脸,手指恰好捂住了耳垂。

    “算了,你也是中了她的计了。”

    别看她平日总穿便装,发髻也以简洁为主,但在重要场合,她还是很注意形象管理的。缺了耳饰,难免显得不尊重主人家。

    思及此,她深深叹了口气,又乖乖地把“小葫芦”挂回了耳朵上。

    “其实,荆姑娘,这副耳环与你甚为相配。”

    荆桃在傅倾筹的瞳仁中发现了小小的自己,骤然觉得一颗心像被吹饱了气似的,在胸膛里飘忽乱飞。

    原本还在失神的傅倾筹一下肠心回转。

    “我的意思是,腰带上的带扣是可以解下来的……”

    荆桃再次捧起了脸,指腹轻轻滑动着“小葫芦”的“大肚子”。

    “用不着,灯光这么不真切,没人会留意到的。”

    傅倾筹的喉结滚了一遭,闷闷地道了声“好”。

    不多时,喜宴开始。

    媒人把新娘子从花轿里接出,跨过了火盆,交到了新郎官的手中。

    三拜后,礼成。

    新妇先回洞房,焦二铁与父兄向宾客们一一敬酒。

    傅倾筹很快被喜庆包围。

    焦老爹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焦二铁也是个忠孝之人,连干了三杯。

    可即便忠心祝贺,傅倾筹还是以茶代酒,没有一丝动摇。

    荆桃在心中戏谑,这么怕喝酒,赶明儿偷偷灌你一顿,看看你到底与普通男子有何不同!

    正琢磨着,却听微醺的焦老爹笑道:“草民这身份,恐难登大人的新婚之堂,不过草民的贺礼定会准备周详,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焦二铁也在自己最为得意的夜晚里忘了“尊卑”,直言问道:“傅大人,你与小掌柜何时完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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