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约定的日子只剩两天了,案件却变得越发焦灼。

    由于周宁家只有他一人,章沵宝便请求凤稚眉让他留宿在丰乐楼几夜,方便照顾。

    “宝儿,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了。”

    青年惨淡的一张脸,眼中写着道不明的苦楚。

    “周大哥,你莫要与我见外。”章?宝轻轻吹凉汤药,小心地喂到他口中,“大夫说你受的是轻伤,就是精神不大好,要多休息。案子的事你不必多虑,想来小掌柜日夜看那个什么《牟定闲事鉴》,应当是犯人有眉目了。”

    “你不是说她前阵子一直在读这本书吗?怎么如今还未读完?”

    “上册早读完了,她看的是下册。”

    听得此话,周宁只觉浑身发凉。

    “宝儿,我有些困了,你也累了,回房歇歇吧。”

    章沵宝只当他心疼自己,抽出帕子为他拭了拭额上的冷汗,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间。

    是夜,轻云月蔽,星淡露浓。

    高瘦的伙计驼着背,仔细地翻查着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书斋中本就昏暗的烛火,凡经他影,愈发显得阴森。

    忽的,他身后有道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

    “不要找了,书已经被买走了……”

    顿了两息后,他缓缓转过身,撩开掩面的乱发。

    “无妨,我找的不是书,而是你!”

    话音一落,门“当”的一声,紧闭起来。

    -

    翌日,春光还寒,绿疏红稀,有种不合时宜的萧索涌上心头。

    苑芷荞时隔几日重返苑宅,一来是帮娘亲取些物什,二来是看看家中情况。

    离开别院时,有侍卫想要跟随,被称心三言两语反驳了过去,也没再为难她们。

    正巧弟弟想吃街对角的栗羊羹,主仆两人就此分开,相约在家门口汇合。

    留守的几名下仆见二小姐来了,急忙相迎,苑芷荞在各房简单地巡视了一番后,便屏退了他们,独自回爹娘房中拿东西。

    时辰尚早,她惦记着案子,便向柴房走去。

    那里依旧是一片狼藉——还没找到犯人,便不能轻易破坏掉可能的线索,火药味道淡了许多,但和在冷风中,仍使人不禁皱鼻。

    据说犯人是先在柴房埋下炸药,再爬到墙外,利用长导锁进行引爆。

    墙围四周生着藤蔓,其上有两处明显的残缺。一处为范围不大的拽掖,推断为向上攀爬所致;另一处则从中部直接断到了底部,是顺墙而下造成的。

    而在断处有片暗红的血迹延伸至墙根,可能是犯人下行时不小心擦伤了皮肤留下的。

    但,这又不太合理。

    依照犯人犯案的顺序和伤口的出血量来看,就算柴房因混乱而模糊了血痕,但其上行时——四肢用力会使血液流速加快——一定会出现与下行时相似的颜色。然而,如今那拽掖处,只有一片灰白。

    那,若顺序反过来呢?

    一旦反过来,先前建立的将被推翻;而新的、更符合事实的构想即应运而生。

    冷不丁的,苑芷荞听到身后有人唤了声“二小姐”。

    那人步子很沉,每每向前,可隐约瞧见其小腿上包扎着的白布。

    “二小姐,这里又脏又乱,让小的送您出去吧。”

    苑芷荞的眉间沁着薄雪。

    “不必,我自己走。”

    “二小姐这般着急,可是要去找王礼?”

    苑芷荞的身子下意识一抖。

    对方口中的王礼是爆炸案的第一发现人,她确要与之核对些事——关于此刻眼前之人的事。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

    话还未讲完,她便觉眼前一黑,弥留的意识告诉她,此人乃犯人无疑!

    -

    风声簌簌,破旧的窗棂被吹得“滋啦”乱响。

    苑芷荞慢慢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周围是漆黑一片,借助半寸月光才发现,房内空无一物。自己手脚被缚,正歪斜地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艰难地挪动了下身子,惹起的尘埃呛得她不禁咳了两声。

    兴许听到了动静,一豆诡秘的烛焰徐徐飘入了房内。

    苑芷荞看清来者,骇然地叫道:“赵秉!是你!你就是犯人!”

    赵秉的脸上挂着阴恻的笑,“二小姐,小的本不想把你绑到这里来,要怪就怪你太聪明了。”

    苑芷荞蛾眉倒蹙,心中推测俨然成箴。

    此人事先将足量的炸药藏于柴房中,待深夜时分,翻墙而出,点燃了导火索。为了伪造成外人作案的假象,他必须还要翻墙而入,岂料一不留神,“出溜”下来,导致腿部严重擦伤,血迹因而留在了墙上。

    他正要返回宿寮,却见打更的王礼听得巨响后早早赶来了现场,心道无处可逃,便就地装晕来蒙混过关。

    这也就是他即便被炸飞,也能神速痊愈的原因!

    可即便洞察了真相,苑芷荞却倍感无力和无助,她很可能会被对方杀掉灭口!

    “赵、赵大叔。”她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温声道,“求你放我走吧,我保证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赵秉于三年前进入苑家,彼时她还寄宿于京城,两人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可男人还是面露怜悯之色,只因他承过面慈心善的苑夫人的不少好处,“爱屋及乌”罢了。

    “二小姐,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绝非我所愿。你且等我们做完这最后一次,以后殷邱牟定,两不相连。”

    “殷邱?赵大叔,难道你……”

    “不错,我乃殷邱……”

    话还未讲完,赵秉只觉脖间多了一股霜寒。

    “莫动!不然砍掉你的脑袋!”

    他的身子一下僵住,“是、是,我不动!”

    身后之人以剑尖为轴,转到他正面,在他脖子上虚划了半个圆。

    苑芷荞见状,泪水失控地淌了下来。

    “桃、桃桃,你来救我啦!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荆桃没工夫安慰她,一柄匕首自袖口顺出,被空着的左手一下握住,将她手腕上的绳索割开了。

    她虽还哭着,心思却也警觉,接过匕首,费力地断掉脚踝上的束缚。

    只听“咚”的一声,赵秉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桃桃,他……”

    “他只是被我敲晕了,我们快逃!”

    两人手拉手向外奔去,却正撞见一个提着布袋、手持锄头的人从院门外进来。

    “果然是你!”

    荆桃把苑芷荞护在身后,挺身出剑。

    瘦高的男人,驼着背,一步一步逼近,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火药气味,如同可以将黑夜吞没的无尽毒沼。

    “芷荞,你先跑,我来拖住他。”

    苑芷荞尚未作出回应,便被荆桃向侧边狠狠一推。

    如同月般皎洁、刃般锋利的少女直向那人冲去。

    然而对方像是掌控了一切的梦魇,五招便卸掉了她手中的兵器,连同即将要跃出门外的苑芷荞也被抓回了房间。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吱嘎”作响的床板上便又多了个少女,床板下也多了个晕厥的男人。

    “喂,辛福寅,这样看着你干活,我们好无聊的。你有没有从书斋偷本书出来,借我们看看呗。”

    荆桃双手背负在后,双脚耷拉在床外,尽管被绳子绑着出不去,却也不惧不恼,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苑芷荞与她肩贴肩地坐着,胆子也跟着大了几分。

    “是、是啊,有书吗?”

    房中已然开了一个大洞,高瘦男人停止刨土,恶狠狠地盯着两位少女。

    “我乃堂堂殷邱十勇士手下的得力干将,岂是你们口中的鸡鸣狗盗之辈!若再废话,小心我把袜子脱了塞你俩嘴里!”

    荆桃与苑芷荞幽幽对视了一眼,又转向了大坑,“你既然是殷邱人,为何如此迷信我朝的《牟定闲事鉴》?”

    听得此言,辛福寅的双眼登时放出异样的光彩,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配以他阴沉卑微的气质,呈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癫狂感。

    “你既然读过这本书,怎会不知它是一本奇书、神书!其上记载,无一不应验。是老天让我得到此书,是老天让我亲手毁掉牟定!”

    苑芷荞被他的模样吓得往荆桃的身后缩了缩。

    “这本书的确挺怪的,我也有过其中情节的经历,做过几次能预测未来的梦。”

    瞬间,苑芷荞又自己弹回了原位,颤巍巍地道:“桃桃,你说真的?”

    荆桃盈然一笑,“此事说来话长,稍后再与你解释。”

    接着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七个龙头,你准备了吗?”

    “自然早已齐全。”

    辛福寅将包袱中的东西依次整齐地排列在坑口边缘。

    荆桃见到那七颗所谓的“龙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我说你从哪搞到的这些四不像?你就不怕作法时人家神仙不认吗?不如这样,让傅大人再给你这些东西加加工,他的手可比牟定的工匠还要巧呢。”

    猝然,和着泥土与火药味的锄头直抵她的鼻尖。

    “再敢耍我,我便直接杀了你!”

    荆桃歪着头,错开了眼前的铁钩。

    “杀了我,谁帮你念咒语?”

    辛福寅一怔,“咒语?什么咒语?”

    “自然是在《牟定闲事鉴》的下册中补充的、启动‘磨骨’时的咒语啊!”

    荆桃神色森然,眼底却藏着一抹冰冷的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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