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风止云稀,静谧的夜如同冰面下的暗涌,为门外两人的争辩平添了几分激烈的色彩。

    “都使大人,此乃权宜之计。”

    “傅大人,权宜之计当先救苑芷荞。”

    “即便荆姑娘先出来,下官也会不惜性命来保护苑二小姐的。”

    “既那两人在你心中分量相当,先释放苑芷荞也是一样的。”

    声音传至门内,一清二楚。

    荆桃固然恼怒傅倾筹全无“大局观”,更多的则是诧异郁无咎为何会对苑芷荞如此“上心”。

    “芷荞,你……”

    “桃桃,你不要误会!”

    瞧着苑芷荞脸上的疑惑并不比自己少,荆桃稍稍放了些心。

    世上凶险之事不胜枚举,但权贵之人的“一厢情愿”则是危中大危。可世间多闻“强抢民女”,少传“强抢民男”,并非女子更易“招蜂引蝶”,则是有些男子在被金枝玉叶看上后,心中想的是“一步登天”,是以抛妻弃子的情况屡见不鲜。

    荆桃确定苑芷荞是被郁无咎“盯”上了,今后的自由之路可能会遍布荆棘。但此时此刻,为了争取到那熹微的自由,她倒觉得这“火坑”于自己的小青梅而言,是雪中送炭。

    辛福寅渐渐没了耐性,高声喊道:“两个大男人真是啰嗦至极!最后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决定放谁留谁!”

    “不必等了。”荆桃漠然地扬了扬下巴,“芷荞,你出去。”

    苑芷荞的眼眶再度红起来。

    “不,桃桃……”

    “当初你拜托我帮助雪泓姐姐的时候,你说万事都听我的。如今这么快就反悔了?”

    “可是……”

    荆桃冰霜般的眸光射向辛福寅,“还愣着做什么?真不想救周宁了?”

    “除了殷邱十勇士,没人能命令我!”

    话虽如此说,但辛福寅还是立时给苑芷荞松开了脚上的绳索,以剑抵着她的身子,警觉地打开了房门。

    庭院里围了一圈侍卫捕快,傅倾筹与郁无咎正在其首的位置。

    “先让阿宁过来!”

    即便明知人单力薄,但辛福寅却毫无惧色。

    傅倾筹冷声喝道:“同时放!”

    辛福寅略一思索,果然放下了剑。对面的周宁已经踉跄地跑起。他暗忖苑芷荞为弱女子,就算对方耍花招,他也有把握在接下义子后再把人质给抓回来。

    “阿宁!你可有受伤?我们快进屋!”

    “义父,我没事……”

    他见义子神色怪异,还当其惊魂未定,然倏尔间,他一掌猛出,震得周宁飞出了三丈之外。

    “阿宁,你——”

    顾不得腰间的伤,却见周围的侍卫如骇浪般涌来。他如野兽般嘶吼一声,以一敌十地全力战斗。

    周宁喷出一口鲜血,苦苦哀求:“义父,孩儿不孝,傅大人和都使大人答应不杀您,求求您不要再抵抗了!”

    “逆子,我杀了你!”

    辛福寅武功实在高强,竟突破了重围,朝周宁袭来,韩定等人的防御也因而聚拢过去。

    岂料,他长身一翻,掉转方向,随即蜷手蜷脚,破窗而入。

    在此稍前,孔遥山已潜入屋内,给荆桃解了绑。

    运气的天平实在偏颇太过,两人正要离开之际,地上的赵秉突然苏醒过来,死死抱住了男人的腿,接而辛福寅趁机再次将少女挟持在前。

    “退出去!不然我一刀结果了她!”

    孔遥山厉喝一声,脚下一震,赵秉再次陷入了昏迷。

    辛福寅见状,不由冷汗涔涔,刀刃紧贴荆桃的下颌,“你真想看她死?”

    “不要伤害小掌柜!我出去!”

    孔遥山力臂一甩,离开了房间。

    荆桃努力保持镇定,嗫嚅问道:“那个……你觉得我们能逃出去吗?”

    “逃?”辛福寅冷冷一笑,“你们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只见他抬腿向烛灯一扫,烛火飘飘忽忽地向铺满火药的坑中坠去。

    “快趴下!”

    荆桃发出了毕生的力气向外传递出信息后,便登时失去了意识……

    -

    黑云压城,暴雨倾盆。

    牟定百姓无不怨这天气的反复,可凤稚眉却虔诚地双手合十,不住感激这雨来得及时。

    除了赵秉,无人逝亡。

    而经江怀略检验,他死于剑伤,可能是辛福寅狗急跳墙下了狠手。孔遥山的嫌疑得以洗脱。

    周宁受了严重的内伤,待其痊愈,便会即刻入监服刑。

    那场爆炸,害得焦家二儿媳小产,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因而负罪感一直折磨着他至今。

    还有,对章沵宝,他欠她的感情,恐怕这辈子也难还清。

    至于辛福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义父,灌输给他刻骨铭心仇恨的异族将领,若再相见,他不敢也不知该以何面目去面对。

    不错,这场荒唐闹剧的始作俑者并没有死,至今仍下落不明!

    雨帘如瀑,模糊了男人的脸。

    匍匐于他脚下的人,强忍着腰间的疼,痛陈计划的失利。

    “小将爷,请您宽恕属下擅自行动之罪!一切是属下思虑不周,属下以为能靠地裂之势逼他们交出太子殿下和将军,不想却着了他们的道!”

    “荒谬至此,愚蠢至极!”

    “小、小将爷,求您再给属下一次一会……”

    “无论是贝赏,还是辛福寅,已无任何可用之处了!”

    -

    星月隐退,风雷呜咽,电光惨白。

    一辆马车如一叶孤舟,漂泊于巨浪之上。

    忽的,前方氲起团团黑雾。

    马车勒停,却是身着黑衣的暗卫拦住了去路。

    “救、救命啊!”

    男人刚从车舆内探出半个头,便又被按了回去。

    暗卫齐齐挥刀,冷白的光骇得烈马嘶鸣起来。

    电光火石间,不知从何处掠出数名青衫护卫,以刃迎刃,竟迫得暗卫纷纷退去三步。

    “束手就擒吧,你是无法将他带走的。”

    沁着寒雨的声音愈发阴沉,男人一身蓑衣,驾马而来。

    车头骤掉,从上跳下一身着青袍的蒙面客。

    “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他走!”

    硕大的黑影与微乎其微的青绸于雨中激斗,即便双方力量悬殊,却也未能很快分出高下。

    蓑衣人并腿一跃,劈刀直向蒙面客。

    天地相震荡[1],林暗草惊风[2]。

    “住手!都使大人在我手上,扔掉兵器,让马车通行!”

    蒙面客朗声一啸,欲将夜空划破。

    斗笠已碎,细密如珠链的雨顺着郁无咎的脸颊侵入蓑衣,冷得彻骨。

    “放行!”

    黑衣暗卫同时罢手,眼见马车消失在氤氲的黑夜中。

    -

    幽闭的房间,灯火却葳蕤得扎眼。

    换上了一身干爽新衣的郁无咎眸光沉如黑沼。

    不多时,门开,进来的是主仆二人。

    “良欢,放下茶酒出去吧。”

    小仆遵命,留主子一人来应付这位不好惹的“客人”。

    郁无咎英俊的脸完全暴露于光线之下,却让人有种他周身陷入了阴翳的错觉。

    “想不到傅大人武功如此高强,在下甘拜下风。”

    傅倾筹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默默斟满一杯酒、一盏茶。

    “都使大人,今夜得罪了,下官向你赔礼。”

    郁无咎的情绪毫无波澜,“傅大人,成嗣此人,似乎对你没什么用处。”

    傅倾筹掀睫反问:“都使大人这般兴师动众,难道此事会对都统大人不利?”

    郁无咎的杀意倏然显露,“很遗憾,你猜错了。”

    傅倾筹温和地轻叹道:“我很庆幸自己猜错了。”

    半晌,郁无咎的神色再次变为了古井般的沉滞,但眸中却微闪着怪异的光芒。

    “傅大人,你当真会为了苑芷荞而舍去自己吗?”

    傅倾筹有些意外,态度却是亘古不变的诚挚。

    “会。傅某身为牟定的父母官,会拼全力保百姓周全。”

    郁无咎的瞳孔猝然放大了几分,俄而却低声哼笑道:“但你却要求先放荆桃。”

    “只要她能活着,我便也没有多余的顾虑了。”

    傅倾筹也笑了,笑意蕴着天机澄澈的坦然。

    -

    春雨初歇,房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砰’一声,有道青影从天而降……”

    玉饵边给荆桃剥橘子,边感叹:“能把屋顶都踩漏的人,武功得有多高啊!”

    荆桃一脸骄傲地道:“我敢确定,那人比孔师傅和辛福寅都厉害!”

    佟碧好奇地眨眨眼,“那小掌柜,你可看清那人的相貌了?”

    荆桃面露遗憾,“我只感觉到我被人抱起,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你在人家大侠怀里是舒服了,你回来时昏迷不醒的样子,差点没把音姨和凤姨吓晕过去。”

    蒙绵就是这样,哪怕心中无比担心,也要出言“挖苦”一番。

    钱浅咬断细线,把缝补好的衣服往荆桃面前比量着,“回头问问韩捕头他们,可见到了那位大侠的真容。”

    李朱赞同道:“是啊,了解到对方姓甚名谁,我们也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芳信的声音响起。

    “哎?傅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呀!”

    门开,身上染着金晖的男子先是一怔,随后墨瞳柔成了蜜色。

    瞬时,荆桃只觉心头生出点点轻暖,仿若穿过浓雾的第一抹天光,灼得她眼眶莫名地开始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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