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寂寥,弯月在摇曳的树影中时隐时现。

    一向无绪无念的郁无咎,被淡淡的银辉笼罩着,脸上出现了奇异的色彩。

    “……可能是我身上留有了蛇的气味,有一夜竟引来了一条毒蟒。我是在都统府醒来的,是义父救了我。我的病一养便是三年,待我有机会再回到牟定时,芷荞已经随母亲离开了。”

    荆桃面无表情地听着,头皮却在暗暗抽搐。

    “当日我在江大人府上,一眼便认出了她,但她则没有想起我来。”郁无咎充满悲情地笑了下,“是啊,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又怎会记得呢?”

    他忽地提起一口气,急切地探出身子,“你与她那般交好,可曾……可曾听她提起过……以前的事?”

    荆桃稍侧过头,假意在梳理乱发,实则心头却比手中的青丝还要纠结。

    “没、没有!”

    “一句,也没有吗?”

    荆桃“当”的一声碰齿,“你到底有完没完!”

    郁无咎的身子一下隐没于漆黑之中,唯有一双结了冰的眸子泛着悚人的寒光。

    荆桃下意识一哆嗦,在这无人问津的山谷中,若真出了事,连“尸体”都没人帮着收。

    可瞬间,森然的气氛一泻千里。

    郁无咎依旧危险,可危险下的脆弱感,令荆桃不禁动摇起来。

    “你……”

    “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支撑我们爬到上面去。”

    浓重的黑影掠过荆桃的头顶,皎月清明来开,又徒增了几分惘然。

    明知找了许久仍未有合适的自救方法,她还是没有劝阻郁无咎继续去探索,她们都清楚,如此“无用功”总好过相对无言的尴尬。

    而且算起来,那个人应该快赶来了。她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与别的男人“共患难”。

    今夜于她,兴许并非不走运,虽陷入山谷,但“心想事成”了!

    “郁无咎!你快过来!上面好像有人!”

    “嘘!”

    两人登时凝神细听。

    “……桃儿……无咎兄……哪里?……桃儿……”

    荆桃惊喜地恨不得从地上弹起来。

    “我在这里!顷筹!我在下面!”

    郁无咎拾起一颗石头,朝茂密的树枝一掷,藏身其内的乌鸦惊吓地抖动着翅膀,飞出了山谷。

    不一会,上面垂下了一根粗大的麻绳。

    郁无咎扶着荆桃过去,谨慎又局促地把绳子绑在她的腰上,随后拽了拽。

    立时,娇小的少女便慢慢“攀升”了上去。

    黎明的光晕渐渐扩大开来,当身子被傅倾筹接过时,荆桃真想大哭一场。

    可……

    “芷荞?你怎么也来了?”

    泪水猝然止住了。

    双眼通红的苑芷荞紧紧抱住了她。

    “我害怕死了!”

    她拍拍好友的背,轻声安慰:“别怕、别怕,我没事。他……也没事。”

    说话间,那个“他”也被拉了上来。

    郁无咎望着苑芷荞,喉头发紧,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傅倾筹还当他身子不适,关切地问:“无咎兄,你可——”

    话未说完,他便觉衣角被人“霸道”地一扯。

    荆桃不满地瞪着他,“他好得很,真正受伤的人是我!”

    接着伸出了双臂。

    傅倾筹甚至没有作任何思考,转身便把她背了起来。双手珍视地拖起她的双脚。

    “很疼吗?”

    “还好,应该只是扭伤。”

    “抱歉,我来晚了。”

    “还好,不算特别晚。”

    “饿不饿?要不要在路上买些吃的?”

    “还好,我是吃饱了以后掉下去的。”

    两人像闲话家常一般淡淡地聊着。

    蓦地,荆桃的心头警铃大作!

    “太快了!”

    傅倾筹以为她还有别的伤,忙问:“什么?”

    “走得太快了!”她松开团着他脖子的手,拍拍了他的肩膀,“暂停!先别动!”

    傅倾筹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了。

    于是乎,他们便夹在了后面慢慢赶上来的两人的中间。

    荆桃笑盈盈地问:“你们在聊什么?”

    苑芷荞低着头,“没什么。”

    荆桃扭头,“你们,聊什么了?”

    郁无咎冷冷地回道:“什么也没聊。”

    荆桃扁了扁嘴,“最好是这样。”

    郁无咎蓦地顿住脚步,留下“告辞”两个字便一闪不见了。

    苑芷荞这才抬起头,惊讶、不解、嗔怪的情绪一齐涌入了双眸之中。

    荆桃的眉一压又一扬。

    “顷筹,你不觉得郁无咎很没礼貌吗?说走就走。”

    傅倾筹语气温和地道:“无咎兄他有要事在身。”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我们约……”

    傅倾筹双臂一僵。

    “桃儿,我目前的任务是先把你和苑二小姐送回家去。”

    荆桃俯下头,凑到男子的耳边,轻轻吹气。

    “送完我们以后呢?”

    未等傅倾筹作答,苑芷荞激动地表态道:“我也要去!”

    荆桃的眼中泛着不可违背的薄光。

    “案子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怎么置身事外!”

    -

    朝阳转为炎日,顷刻间,热量如同汹涌难挡的波涛灌入密不透风的木屋之中。

    其内的男人五花大绑,口中塞满秽物,身体好似浸泡在密汗之中。唯一能自由运动的眼珠,像被蜘蛛网一般的血丝束缚着,失去了原本的活力。

    但当剑尖指向喉咙的瞬间,瞳孔再次本能地剧烈晃动起来。

    “你真的决定就这么杀了他吗?你放弃找她了吗?”

    语带阻止的疑问没有使男人放下手中的剑。

    他一把扯掉黑色面纱,阴恻恻地道:“不管你们把她藏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她!至于眼前这个畜生,我绝不容许他再多活一天!”

    稻草堆豁然自顾攘起,少女倚着墙角,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这样的报仇有何意义?郁无闻!”

    郁无闻的眼中登时布满杀气,另一手抽出长鞭。

    “你居然也敢在此!”

    先前与之对峙的郁无咎一个箭步过来,扶住了荆桃。

    “无闻,今日好好做个了结吧。”

    郁无闻冷笑道:“你们如何知道是我的?”

    郁无咎的脸上写着深深的无奈。

    “是涂满糖粉的筋丝。陈顺意的案件里,伪装成水袋的衣服上绑有筋丝,而在检查尸体时,却找不到此类痕迹。凶手能够在时间紧促的条件下销毁线索,为何会在相对充裕的夜晚——也就是祖善同被杀时,房中留有致命证据呢?大海,难道不是包庇罪恶的天然工具吗?”

    郁无闻的笑意更大了些。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郁无咎难以控制而流露出的自责。

    “你太想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别人了。”

    “你莫要如此看我!”郁无闻的声音中也带着笑,癫狂而痛快,“虽然我在你们的引诱下自爆了,但我并不认同你们仅凭这个拙劣的线索就认定凶手是我。”

    “当然还有——站着太费劲了,我要坐下说。”

    荆桃摆摆手,郁无咎护着她席地而坐。

    “岛上多出了聚集的蚂蚁,这个倒不甚稀奇,但无缘无故出现只□□,却不得不引人猜测。”

    郁无闻“当啷”一声扔掉剑,被缚之人跟着猛地抖了三抖。

    荆桃则面色如常,平静地道:“我们之所以能缩小凶手的范围,一部分原因为陈顺意死时大家的不在场证明。我记得你说过,那时你偶感风寒,一直在房内修养,对不对?服侍你的下人也十分肯定你一直在房内,他在外面守卫,能够听到门内传来没有固定节奏的咳嗽声。而这,不过是你耍的把戏罢了!”

    郁无闻恢复了与郁无咎完全一样的神色。

    “将数枚胡椒敲碎后塞入□□的口中,封住不让它吐出,之后它所发出的声响便像极了人的咳嗽声。”荆桃略带戏谑地道,“能将这种戏法‘玩’得这么得心应手,柳宿大人真可以出摊卖艺了!哦,我记起来,好像柳宿大人就是在杂耍班被都统大人捡回去的,对吧,昴宿大人?”

    提问的对象是郁无咎,视线的焦点却一直定在郁无闻身上。

    “哈!没想到此等小事,竟还能被最冷血无情的昴宿记在心上,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郁无闻把脸埋入双手里,笑声异常沉闷。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荆桃肃然起来,“你为何不直接把□□扔入大海里?”

    郁无闻仰面诽笑,“□□,污秽至极!大海对于你们来说,只是工具而已;但对于我……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荆桃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幽幽地道:“你这样讲,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丰乐楼和牟定于我而言,也是如此。”

    郁无闻脸上的肌肉缓缓松下。

    荆桃向往地勾勾唇,“我从未去过扎陵,听说那里很美很美,有数不尽的鱼、一直不眠不休的雁,还有令先太后都过目难忘的‘吐月珠’。”

    郁无闻重重吐了口气。

    “她告诉你的?”

    “她告诉他,他又告诉的我。”

    “你全都知道了……”

    郁无闻赫然暴起,再次举起了剑。

    “既然你全都知道了,为何还要阻止我杀他!”

    郁无咎疾冲过去,扳住他的双肩。

    “因为他——任约他,早已失去了自己罪恶过去的记忆了!”

    浑身无法动弹的任约,只有泪水在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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