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晨雾飘渺,暴雨已然在静默的黑夜转为了细雨蒙蒙,体感稍凉,但视野之内的道路却较昨日好了许多。

    破庙中的火堆不知何时熄灭的,所有人都等不及救援,结伴向北边吊桥走去。

    郁无咎和傅倾筹在前开路,郁无挂优哉游哉地拉着荆桃边走边欣赏美景,阿马、丁显和孙蓬只是萍水相逢地共度了一夜,显然还很生疏。

    夹杂着雨水气味的簌簌秋风吹得枝丫摇摇欲坠。

    荆桃微微垂着眸,视线无意识地随着某人的脚步起起伏伏,心也好似地上脚印,杂乱无章。

    他回来了!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昨晚他称,自己如今已是无官一身轻,牟定是他离开京城后唯一的目的地的。

    可,他为何要辞官?为何不返乡而是再次来到这里?

    也许是为了我……

    此念头刚在心中冒芽,荆桃便立时将之甩出了脑海。

    她有些惧怕,同时又不相信对方会为了区区儿女私情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但,那人可是傅倾筹啊!这种事放在他身上,似乎也并不可能……

    不!绝不可能!

    荆桃在这一瞬间坚定了想法,他的到来、离开与去而复返,绝非简单的“缘分”与一时意气!

    思及此,她不禁再次恼怒起来。她很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的工具人,她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强烈的委屈令她鼻头一酸,视线也稍稍模糊了一下,一掠而过的衣角让她的心头猛然一颤。

    她早就觉得眼前人的衣着有些眼熟,只是昨晚光线太暗,看不太清,如今再见,莫不是……

    “大家快停步!”

    郁无咎的一声厉喝打断了荆桃的思路,她向下一望,顿时一惊。

    眼前的吊桥断开了两截,像两条无骨的手臂耷拉在这边和那头。

    “这桥看起来真是脆弱,幸好昨晚我们没有冒然经过!”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赶紧找其他出路!”

    说到此,丁显等人便急着赶去别处寻找下山的办法。

    然而傅倾筹却遗憾地摇摇头,“由于山洪的作用,此山四周都发生了小型的泥石流,所幸下面是山谷,没有伤及性命,但没有了这座吊桥,我们无法去到更安全的地方。而冒然下山的话,四周陡峭得紧,一着不慎恐丢了性命。”

    荆桃冷冷地插话:“昨日我们都是从北山过来的,那时尚未如此糟糕,说明泥石流发生之时为深夜。想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傅公子竟能在凶险十分的夜晚,把地形调查得如此清楚!”

    傅倾筹微怔,没想到她会“将”自己“一军”。

    荆桃瞟了他一眼,眸光又迅速定在了郁无咎的身上。

    “郁无咎,莫说是你把调查的结果告诉的他。当时你外出打兔子,回来时并未提及此事,说明那时尚未爆发泥石流。”

    郁无咎眼底依旧波澜不惊,平静地道:“我们是趁你们熟睡之时出去调查的,有何不妥?”

    荆桃倏地逼近傅倾筹,“你说,他所言是真?”

    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让傅倾筹思绪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是、是真的。”

    “你当真是一个人上的山……”荆桃神色复杂,眸光中闪烁着点点期待,“没有……救过什么人?”

    此语一出,傅倾筹心头狠狠一动。郁无咎也不禁大喘了口气。

    “桃儿,你也说了,我手无缚鸡之力,自救还来不及,如何还有余力去救别人呢!”

    荆桃眼中的光一瞬间黯淡下来,傅倾筹觉得心中有什么也熄灭了一般。

    谁知落寞只维持了一刹,荆桃便秀眉轻挑。

    “哦,说得也是。”

    紧接着,她便转身朝来路走去。

    郁无挂像个大型挂件似的跟在她身后,“桃儿妹妹,我们是无法下山了吗?”

    荆桃轻快地道:“别担心,无挂哥哥,青衫大侠不是下山求援了吗?再说,还有你无咎弟弟呢,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阿马甩甩衣袖,“我去别处看看,兴许还能找到下山安全的地方。”

    丁显也附和,“天亮了,视野也清晰了许多,说不定小心一点便能下山,我也找找看。”

    孙蓬点点头,“救援不知何时才到,与其干等不如努力找出路。”

    见三人即要分头行事,郁无咎极具威严地叫道:“各位且慢,待找到破坏吊桥的犯人后再走也不迟!”

    阿马等三人面面相觑。

    “昴宿大人,您是说这桥不是因为泥石流而……”

    “究竟是谁做的?为何要毁掉桥!”

    “就算我们一时半刻下不了山,但救援迟早会赶到的,破坏吊桥到底有什么意义?”

    郁无咎沉声解释:“自然是有意义的。想必各位还不知北山有名犯人在转移时逃跑了,倘若我们一同下了山,他的身份便昭然若揭,无处遁形。然而若是等待救援的空挡,他借口离开集体,或藏在这神秘的山中、或铤而走险率先下山,那他便是越狱成功了。”

    阿马故作镇定地道:“如此一来,找到破坏的犯人就抓到了在逃犯,的确是一箭双雕。”

    傅倾筹幽幽地道:“但也不排除是其他人作案的可能。”

    “不错。”郁无咎表示同意,“不论如何,我们都要先找到阻止大家下山的人。”

    已经走了老远的荆桃回过头,笑盈盈地喊道:“这不失为一桩打发时间的有趣游戏!”

    众人返回破庙,郁无咎要求大家还原昨晚的位置。

    郁无咎距离门口最近,接着下依次是傅倾筹、荆桃、郁无挂、丁显、孙蓬和阿马,甩成了不规则的弧形。

    在郁无挂和丁显两人身后,是一尊破败的佛像,佛像前是面供桌,本来供桌上放着一个半人高的佛龛的,但荆桃为了获得桌布,而把佛龛放到了地上——幸而佛龛内空空如也,既没供奉什么神仙,也没拜访什么供品,所以不算对神明不敬。

    除了郁无挂,所有人都是坐睡的姿势。阿马和孙蓬倚的是粗柱的左右两侧;丁显则靠在了供桌一面;荆桃当时应当是依靠在某人的身上,由位置可见,此人很明显是傅倾筹;而郁无咎则是临门而眠。

    由于此时气温不算很低,所以没有点火取暖的必要,昨晚燃剩的木头都成了一截截的黑炭。

    “请大家把昨晚自己在哪里、感觉有何异样,尽数相告。”

    郁无咎态度还算客气,算是“征询”,并非“质问”。

    阿马、丁显和孙蓬三人面面相觑,自己在哪里?除了在这破庙中,还能去哪里?感觉到了异样?都睡着了,能有什么异样?除非——

    “无咎弟弟,哥哥我昨晚做了一个好奇怪好奇怪的梦啊!”

    郁无挂早已忍不住了,他虽然已经告诉了荆桃一遍,但更想再跟自己最喜欢的弟弟讲一遍。

    “好啊,无挂。”郁无咎耐心地道,“你说说你做了怎样的梦。”

    郁无挂夸张地比划着,“我梦到了一只好大好高的大猩猩!我本来想叫醒你也看看的,没想到你、无色、无闻、无谷、无泊、无也也都变成了猩猩,吓坏我了!”

    他数着名字,手指却依次点着荆桃、傅倾筹、丁显、孙蓬和阿马。

    前两人倒没觉得怎样,后三个人显然面露腹诽之色,做梦也算异样吗?他们偷偷望了眼一脸天真无邪的郁无挂,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智问题。

    不成想,却听郁无咎赞许地道:“无挂,你说得很好。其他人,你们都梦到了什么?”

    三人一惊,但碍于这位大人的身份,也不得不如实“招来”。

    阿马率先回答道:“我梦到我在游泳,然后一个浪头打过来,我激灵一下便行了。”说到此处,他顿了下,“不对,我醒了吗?我……我也不太记得了,我好像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栋非常高大的楼,也不对,好像也不是什么高楼,毕竟高楼怎么会长鬃毛呢?那到底是什么……”

    他嘟嘟囔囔了一阵子,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也没说出最后的结论。

    接下来是丁显,他若有所思地道:“我没梦到具体的事物,就是听到‘哗啦’一声,接着有什么人好像在喘着粗气,呼吸非常非常急促,好像是这个庙在呼吸一般。”

    然后是孙蓬,他郑重地回答:“我梦到了自己在骑马,骑了好远好远,都骑到太阳上去了!”

    轮到傅倾筹,他面不改色,却说出了与前面三个人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并未做什么梦,只味道了淡淡的香味。这股味道与桃儿身上的香味不同,好像是从火堆里发出来的。”

    这话说得严肃认真,再加上此刻庙内气氛严峻,大家都没意识到什么。

    唯独荆桃,脸颊默默地爬上了红晕。

    而郁无咎则意味深长地望了傅倾筹一眼,怅然道:“顷筹兄果然胜我一筹,我隐隐也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身陷洪流之中,那洪流之下的山川一直在颤动,好似天地都要崩裂一般。”

    最后,大家把视线投向了这里唯一的女子身上。

    “我……我也没做梦!”

    郁无咎眼神一下变得无比锐利,“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荆桃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她总不能把自己的预知梦告诉大家吧!

    “等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好像听到了瀑布声,还看到了一双非常非常大的手——我记起来了,那是猩猩的手!”

    是的!这是她所感觉到的异样!以往的预知梦都是连贯的场景,而昨夜她则?隐约梦到了断断续续的碎片。再结合郁无咎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大家的梦,她才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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