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风雪之夜,一弯残月悬挂于天幕之中,风吹散了云,云遮住了月,影影绰绰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随着幕帘的起伏,冷风钻入殿内,烛火微微战栗,娇弱的身影也随着摇晃了几番。

    “是哀家花了眼,还是你真的来了?没想到这宫墙困不住你,连薛炤也困不住你!”

    轻柔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臣妾的记忆里有您。”

    彭南絮望着眼前那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脸,百感交集。

    “云妃,你不恨我?”

    云晚音温厚地笑着,“臣妾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臣妾忘了为何要恨您。”

    “先帝……皇上他……”

    “很奇怪,在我梦中您的脸是清晰的,可皇上的脸,却始终辨认不得。”

    不知何时,彭南絮已然泪流满面。

    “你可知我有多恨你!他的眼中只有你!哪怕叛军来袭,他也只握住了你一个人的手!……先帝,因我而死,当日若不是我妒心太重,做出那样的事来,先帝便不会……”

    “皇后娘娘。”云晚音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抱歉,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泪珠映着彭南絮苍白的脸。

    “我幼时羡慕姨母,她是后宫之首、母仪天下,可当我也坐上与她同样的位置时,我才发觉她的欢愉全然来自别处,甚至,‘皇后’这两个字,于她而言竟成了枷锁。我不愿相信,直到你进了宫……如今的我只羡慕你,我多想像你一样忘却过去的一切!”

    “皇后……不,太后娘娘,可愿与我一同离开这里?我的家很大,我的家人都很和善,她们一定会接纳你。”

    泪水滞留在眼眶之中,彭南絮以一种难以言语的神色呆呆地望了她许久,然后爆发出了嘶哑的笑声。

    云晚音露出面对小动物濒死时的同情之色。

    彭南絮笑得更厉害了。

    此刻,只听窗外传来几声敲击声。

    “夫人,他们很快便会追到这里来,我们快走吧。”

    “好,问韫道长,我这便离开。”

    云晚音淡淡地道了声“再见”,如飘雪一般离开了房中。

    彭南絮一直笑一直笑,笑到眼中的泪完全落尽。

    “原来我一直是输家,原来不论我做怎样的选择都注定会输……”

    -

    三日后,太后薨,举国哀悼。

    丧礼进行了七日七夜,之后凌淞澄不事早朝了七日七夜。

    第十五夜,蒲月公主以最高调的方式入宫面圣,出乎众人意料,她被准许入内。

    “圣上,您瘦了许多。”

    凌淞澄苦笑,“打朕记事起便与母后形影不离,如今母后归天,朕却只是瘦了,实在不孝。”

    荆桃幽幽地道:“太后的恶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凌淞澄垂着头,发髻凌乱,“你想说什么?”

    “民女只是来禀告圣上,薛大人手中的那封密诏,不翼而飞了。”

    听得此话,凌淞澄猛然瞪大双眼,周身寒意凛凛。

    荆桃非但毫无畏惧,还调侃似地问:“圣上,密诏里到底写了什么?”

    凌淞澄吞咽了一下,拳头紧攥,“密诏一直在薛大人手上,朕岂会知晓其中写了什么?”

    “但圣上还是知晓了密诏的存在,不是吗?”荆桃有些咄咄逼人地继续问,“圣上,您说您没有‘朋友’,可是撒谎了?”

    凌淞澄仍未恢复平静,声音还有些高亢,“那些不是朕的‘朋友’。”

    “只是‘棋子’,对吗?”

    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棋子”两字落定,竟给他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荆桃今日的问题特别多——是的,她来这里就是为了问问题的。

    “圣上,有人说过您与某个人很像吗?”

    凌淞澄又变回了“徐徐”的态度,“你是指,父皇?”

    荆桃勾了勾唇,“民女未见过先帝,指的自然不是他。”忽的,她话头一转,“对了,圣上,瞧您黑眼圈那么大,不如让民女给您讲个故事助眠吧。”

    凌淞澄不语,整个御书房笼罩在暴风雨前的安宁之中。

    “很早以前,有一位被皇上冷落的皇后,她因膝下无子,便把身怀六甲的妃子接到自己的宫中照顾。她本想待这名妃子诞下龙儿后将其占为己有,谁知妃子难产而亡,孩子也不幸夭折。这时,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内侍——为表方便,我就给他取名为‘小成子’吧——给她抱来一个皇室旁支的襁褓。自此,皇后便对这孩子视如己出,并助他登上了皇位。”

    她顿了顿,莫名插了一句话:“对了圣上,民女突然觉得您与百然世子很像。”

    凌淞澄的指甲扣入了肉里,沁出了血,但表面仍云淡风轻。

    “这个故事甚是无聊。”

    “无聊吗?那民女还有一个故事。”荆桃大咧地一笑,“有个叫成嗣的人,他天天游手好闲,成了监狱之中的常客。可当他不再进出监狱后,突然有一天被人杀了。对于其他人来说,监狱是灾难,而对于他来说,监狱才是‘避难所’。可惜当人们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找到的却只有他的尸首。”

    凌淞澄猝然起身,高大的黑影投射在荆桃的身上。

    “密诏在你身上,你想昭告天下?”

    荆桃忙摆手,俏皮地眨眨眼,“皇帝哥哥,您觉得您的妹妹像个握着密诏不撒手的人吗?”

    “朕,不相信你!”

    话音一落,一道寒光闪过,荆桃只觉脖颈凉飕飕的。

    凌淞澄漠然地命令:“杀了她吧。”

    蒙面人一动不动。

    凌淞澄一下暴怒,“朕说杀了她!”

    蒙面人的剑慢慢落了下来。

    “顾舍旃,朕答应你所有条件,快杀——”

    声音随着“顾舍旃”的面巾解开而戛然而止。

    许久许久,烛火“噼啪”了一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圣上,您是大宣的君主,为何要与殷邱进行交易?”

    “啊——”

    凌淞澄厉声咆哮,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打翻在地。

    “傅倾筹,你就是这么对朕忠心的吗?”

    傅倾筹丢掉了手中的剑,半个身子挡在荆桃之前,静静地道:“圣上曾说要微臣一直守护着您,微臣也发誓一定会守护您,可圣上,微臣以为的守护是大宣江山的稳固、百姓的安居乐业啊!”

    “你难道还不懂吗?”凌淞澄狠狠捶着桌面,“彭南絮和薛炤不除,朕怎么能稳固江山?祭祀大典那日的刺客是朕让顾舍旃安排的,朕不是父皇,朕也不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朕必须要把所有都握在手里!”

    “手抓沙,越是紧,越是所剩无几。”

    “啪啪”两声,荆桃轻快地击了两掌。

    “如今争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圣上,既然您可以与顾舍旃做交易,那也可以同我们做交易吧?”

    凌淞澄咬着牙,“朕绝不会——”

    荆桃一脸嫌弃地咋舌,“圣上误会了,真给民女,民女还不稀罕呢!”

    深宫寂静,雪落无声,殿中巡逻的侍卫陡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

    他们飞也似地进入御书房,只见凌淞澄正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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