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程漾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从家里出来。九点阳光正好,打在身上有点暖意,又不至于太热。

    一路上和小区里熟识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打了个遍的招呼,到了门口时差点有点喘不去上气来。

    保安室里的老人家听着声也从窗口探头来问了句:“今天又出门啦?没和你爷爷奶奶一起?”

    这句话程漾从小学听到了现在,忍不住提醒了句:“爷爷我其实已经二十二了。”

    “二十二了?”

    老人家吹着白胡子瞪大了眼睛,惊叹完后又坐了下来,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小娃娃呢。”

    程漾说:“爷爷我读小学才搬过来的。”

    老人家点了下头,道:“那就是你弟弟。”

    “啊?我弟七岁骑自行车进来的。”

    “……”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程漾笑着挨了两句骂,没放在心上,顺便推荐给人推荐了脑白金就走了。

    沿着街道兜兜绕绕了几圈,她最后进了医院大门。

    市中心的大医院,一进去便可望到花园,程漾停在花丛旁,看着阳光从玻璃窗泼入,把医院走廊的pvc塑胶地板照得晃人眼。

    还没进去,手机一响,就看到程祈允发过来的消息,她弟先是眼巴巴地给她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接着可怜兮兮地问她邮件改好没。

    不提还好,一提就让程漾想起那天看到收件人名字后,脑子里瞬间弹出不久前看到翻译过的英文单词“Serendipity”的状况。

    但毕竟是答应了的,她还是帮着去改了下,只是每次下手改完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程漾自觉目前自己和裴亦舟处在一个微妙的境地。

    说是朋友他们好像也没说过太多话,再次见面要自然地打招呼似乎还有点难度。

    但要论是路人也不像,人帮过她几次忙,上次还把狗借她玩了一早上,千岁现在看到她还经常会扑过来。

    于是邮件删删减减,就拖到了周六,她和裴亦舟说好的一起去李云霁签售会的日子。

    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复,大门里正好出来了个女生,对着她喊了声:“程小姐,许医生已经到咨询室了,您可以过来了。”

    “好,我马上过去。”

    程漾应和完,迅速给她弟回了消息,说今天下午六点之前一定给他改好。

    她在一群人中穿梭,耳边的嘈杂声逐渐远去,最后停在了心理咨询室的门前,犹豫着搭上了门把手。

    还没来得及拧下去,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生走了出来,低头看了她一眼,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后是一贯温和的眼神:“紧张?”

    早上那点和人斗嘴打趣的好心情已经被别的替代,程漾捏了下手臂,笑着道:“嗯,来几次了也没习惯,可能医院还是太冷了,我喜欢有阳光的地方。”

    “放松点,先进来再说。”许归迟轻声安抚完,随即转身进了室内,帮她倒了杯牛奶。

    许归迟小时候住在程漾家隔壁,比她和程祈允都大几岁。

    原本年龄差大了难以玩到一块去,但因为两家老人交好,他们也就时不时地聚在一起。再加上对有个哥哥的渴望,他们两个小的自然而然成了跟屁虫,成天哥哥哥哥地在后头喊。

    后来再大了点,程漾和程祈允的很多事情比如选大学、挑专业、择业之类的,爷爷奶奶给不了太多建议,许归迟都会当好哥哥的角色,给他们指导。

    程漾也因此对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家哥哥更加依赖些。

    “坐这儿吧。”许归迟把牛奶给她递过去的同时,拿了个抱枕放在沙发上给她靠着,自己则坐在了她侧上方。

    “我刚看了你的评估量表,结果虽然和前几次差不多,但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心理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你不用太心急。”

    “嗯,我知道的。”程漾抿了一口牛奶,淡淡的甜味在舌尖上化开,还有些许余温。

    许迟归继续引导:“但是不要把这想成治疗病症,这只是简单的家人之间的谈话。聊到你不喜欢的话题,你可以随时终止。”

    程漾点了下头。

    “行,那我们先从简单的事说起——你最近还有做梦吗?”

    “两天前有,但其实之前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了。”

    “梦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

    程漾笑了下:“和以前一样,全部都是黑色的,没有人也没有其他东西,声音也没有,可能是走过几次夜路心理有阴影吧。”

    程漾说得很轻巧,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突然坠入黑暗之中,一切声音人像都再眼前消失的感觉是什么滋味儿。

    许归迟安静听完,然后问她要不要把空调温度调高些。

    程漾知道他的意思,摆着手拒绝了,解释说:“我紧张的时候容易出汗,不是冷的。”

    许归迟点点头,记录完又问:“做梦那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者见到特别的人么?”

    程漾回想了下全过程,慢慢回答说:“见了一个人,应该还算特别。”

    许归迟看了过去:“怎么特别了?”

    “她是来接替我的工作的同事。”

    许归迟默不作声地看向她的眼睛:“你辞职的原因里有她?”

    程漾笑了下:“有一部分吧,毕竟是竞争对手。”

    “嗯,可以理解。”许归迟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和她初中大学都在一个学校。”

    说完这句,程漾握了下装牛奶的玻璃杯,杯子传递的热意能够让她稍微感觉到一点温度,过了许久,她才继续开口:

    “她很久以前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

    一场谈话用了两小时,接近十一点,程漾从咨询师里出来,许归迟送她出了医院。

    两人边走边聊一些家常,到了门口,程漾转了话题:“如果爷爷奶奶问起来,麻烦哥你帮我保密一下行吗?”

    许归迟还没说话,程漾又笑着加了一句:“因为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让他们俩老人家担心,我平时他们都操心不过来了。”

    “知道了。”

    许归迟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下她的头,不过想了下还是收了回来,道:“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别自己憋着。”

    “真的啊?我还怕你嫌我烦呢。”

    许归迟把包递给她,轻声说:“你的事我什么时候烦过?”

    程漾接过来,眨了下眼:“知道了知道了,哥你最好啦。”

    许归迟无奈笑了下,还打算说点什么,医院又有人来催了,只得随便交代几句就走了。

    程漾目送他进去,慢步走在街边上,阳光把人影拉长。

    她走走停停,最后在天桥中央的位置站住了脚。春日里的和风轻轻吹动耳侧的碎发,撩得人脖颈有些痒。

    许归池耐心听完了她和林意眠的一些故事,给了很多建议,但她只听进去了很简单的一句反问——你和她以前应该很要好?

    程漾当时很想问他,什么程度算是要好?

    是见过彼此最窘迫、最糟糕的样子却依旧坚定地站在身边?还是早就在心底把对方当成了如同家人般的存在?

    她站在天桥上往下看,街道两边不缺有好友相伴闲逛的,也不缺有一家人其乐融融散步聊天的。

    要是这么定义的话,那她们曾经应该是很好的吧。

    出医院后,程漾去附近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全程心不在焉的,拿到手后才发现和上次林意眠给她的那杯一模一样。

    很苦但是又很热。

    她没喝完,把剩下的半杯扔进了垃圾桶,就下了天桥。

    再次路过医院门口,她看到以前经常在医院里见过的小女孩站在花坛旁边,四处张望着什么。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蓬蓬裙,梳着公主头,一张圆润可爱的脸更是吸引了不少路人来看。

    那些欣赏的或是不怀好意的目光都被程漾看在眼里,她往四周扫了扫,却没瞧见小女孩的爷爷奶奶。

    “岁岁?”

    小女孩听见自己的名字,扭过头来看向程漾,眼睛瞬间放光,朝她跑过来。

    “姐姐!”

    “怎么一个人在这?”程漾蹲下来,被她扑了一个满怀。

    岁岁如实告知:“爷爷和奶奶有事去了,让我自己在花园里玩。”

    “那你怎么出来了?待会儿爷爷奶奶找怎么办?”

    “不会啊,我和他们说了哥哥要带我去买冰淇淋,他们同意了的。”

    岁岁的脸颊被阳光晒得有些微红,白嫩的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在医院碰到过岁岁几次,程漾并没有见过所谓的哥哥,心里不由得怀疑起来,多问了一句:“他今天和你一起来的吗?”

    “对啊,哥哥每次都陪我来的,前几天还给我抓了好多好多娃娃!”

    岁岁用手比划了下,说完还觉得不够,背过身给她看了下自己小书包上的挂件。

    “姐姐你看。”

    程漾刚弯下腰,岁岁突然又喊了一声:“哥哥!”

    她循声望去,看到转角处出来一个人影,简单的卫衣搭着黑色破洞裤,手上随意地拿着一杯插着透明吸管的冰咖啡,透明杯壁滚着点点水珠。

    还没看到人,心跳先莫名加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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