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迟来的春雨,将整个夫诸国里里外外浇得透彻。细细雨丝中夹杂着一位新晋神族的全部生力,所过之处,万物复苏。那些倒下的、死去的生灵都在那场沐浴中迎得重生。

    真正在那场大战中死去的,唯有二人,一位叫百里应祈,为湘江水神之女。而另一位,似叫怀朔,也有的人说,他叫池鹤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人们重建家园,众精怪迁往妖界,哦!它之前的名字,叫玄洲。总之,一切回归平静,它们都很幸福。

    夫诸国有了一位新的守护神,叫百里遥。她似乎是被神界踢出来的,守了夫诸十年,没有人见过她与其他神明有交集。民间传言,她是一位性格古怪的老太太,死了丈夫,每日躲在荒废的神庙里,是在为死去的丈夫守灵。

    不管外界传的多么离谱,百里遥也不屑出去一看,整日待在乌城一座高山上的神庙中,一觉睡到中午,等着白鹤上来送饭。甚至,她有时一觉睡上好几天,给神庙加上封印,让白鹤怎么也打不开,气的白鹤摔碎了好几个碗。

    这日,白鹤和往常一样,提着柳青青刚做好的饭食,迈着两条细腿跑过数千级台阶,敲响了神庙大门。

    “喂!百里!起床了!”

    百里遥听见声音,翻个身,接着做刚才的梦。

    白鹤尝试着敲了几下门,见庙里没动静,无奈叹了口气,放下食盒走了。

    同样的梦,百里做了许多遍。梦里,池鹤春敲响了庙门,动作很轻,生怕将她吵醒。不知过了多久,他不敲了,而是坐在庙门旁的石阶上,往一个食盒里源源不断的输入灵力。

    百里遥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逼得她又将眼睛闭上,她背对太阳,懒懒的爬了起来,十分惬意伸个懒腰,不紧不慢的穿上鞋,悠悠走到门前,握住门闩,缓缓打开。

    少年听见动静,早早起身,整理好仪容,双手提着食盒,站的直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送礼的小神。

    他对着少女晃了晃盒子,笑道:“蜜浮酥柰花,师尊做的。”

    她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失声痛哭,泪水沾湿衣襟,少年不知所措,食盒落在地上,他轻抚上她单薄的背,温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她哭的很伤心,再睁开眼,枕头又湿了一大片。百里遥熟练地伸出手掌,吸干枕头上的水分。水聚成一小团,扔在地上,散开了,阳光下,像一处小小湖泊。

    她蹲在地上,遮住了阳光,湖泊上,映着她的脸。

    不远处,传来白鹤的声音,“那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另一个人似是难以开口,过了许久,才小声道:“阿遥…她是怎么想的?”

    “你自己跟她说吧,要我说,你真不够义气,什么也不说,一个人偷偷做了。”白鹤气道:“我要是她,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我…”那人笑了笑,温声道:“已经很好了。”

    少女连忙起身,是他!他回来了!

    她似是不会走路了,双腿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半走半跑,跑到门前,鼓足一口气,吱呀,推开庙门。

    少女满怀期待,四处张望,神庙前小小的土地上,除了一脸惊讶的白鹤外,什么也没有。

    白鹤吞吞吐吐,“你,你醒了。”

    百里遥失望了,她落魄的回到神庙的阴影中,不愿再出来。

    白鹤又道:“饭菜都凉了,待会儿我下山去看看谁家还有热饭没,给你送些上来。”

    对于她的沉默,白鹤早就习以为常,他拍了拍旁边的空气。

    空气不满道:“你拍我胸干嘛?”

    白鹤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严肃道:“怎么?十年没见,摸不得了?!”而后大笑离去。

    白鹤走了,少年腹中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登时泄去大半,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池鹤春背过身去,在枯败的莲池旁徘徊。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笨蛋,骂谁的。”

    少年猛的回头,分明一丈距离,却细致到,她红肿的眼,蹙着的眉,流淌的眼泪,全看的一清二楚。

    百里遥声音带着哭腔,“不说话么。”

    片刻后,她感受到一阵冰凉,他包裹着她,让她全身凉了下来。

    “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到底去哪儿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他们都说!”百里遥忍着泪水,失声道:“说你死了……”

    “对不起。”

    两人没再说话,少女流着泪,少年欲为其拭泪,泪水却穿过他的手指,落在了地上。

    “在那之后,我失去记忆,四处流浪。直到三日前,我散落在各地的灵魂碎片全部回到了身体里,这才恢复记忆。我到了山鬼镇,发现没有人能看见我,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死了。后来,我找到山鬼,她告诉我你在这里。”

    少女抓住一团空气,急道:“我去找素女!她一定有办法的!”

    池鹤春耐心解释道:“素女虽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能,但是阿遥,我没有身体。”

    没有身体,如何医?

    少女又道:“去找师尊,他一定有办法!”

    池鹤春轻轻摇头,“云中君为司云之神。”

    百里遥几乎要哭了出来,“宿仓舒!他能救活我,也能救活你!”

    冰冷握住少女肩膀,温声道:“阿遥,我若是活了,夫诸国的万千生灵就活不了了。”

    少年声音温柔,杀伤力却堪比朔风。

    “这二十年,我遇见了师尊、白鹤、你、颜兄、钟离……因为你们,我每一天都过的很快乐,二十年胜如两百年。我这一生,平平淡淡,未留遗憾。阿遥,不要为我难过。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神庙之外,天地广阔,山川湖海皆值得你一览。”

    少女似有预感,哽咽道:“你要离开了。”

    “不,不是离开,我要去冥界看上一看。”池鹤春调皮道:“若是那鬼差给我孟婆汤,我便偷偷倒掉一些,入轮回降生凡间时,再告诉你冥界的风光。”

    少女几乎恳求,“不要走。”

    少年却道:“阿遥,向前看。”

    白鹤挨家挨户问,只是时间接近午时,没有一户人家还有热饭。白鹤没办法,厚着脸皮找柳青青帮忙再做了一份。

    柳青青答应的很爽快,说完便转身进屋开始备菜。白鹤则坐在锅前帮忙烧火。

    火烧得很旺,火舌几乎是喷出来,噼里啪啦舔着黢黑的锅底。铁铲刮铁锅,数种声音杂在一起,忽然让白鹤想起他和师哥刚出鹤鸣原时发生的事情。

    那时他们遇见一缕游魂,叫姜道隐,他苦苦守在一棵老榕树下,等待山鬼赴约。他们领着他找到山鬼,亲眼见证了爱人死别。姜道隐魂魄消散时山鬼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游魂…消散…白鹤忽的惊醒一般,嘭的一下站起来,朝着神庙的方向狂奔。

    他来晚了,神庙前,什么也没有。那一天,他翻遍了神庙的每一处地方。

    那天之后,百里遥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人间再没有她的消息。白鹤直到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也没再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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