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破晓,天际泛起一片淡淡的鱼肚白,丝丝缕缕的曙光从云层中洒落。

    往常到处乱窜的乐乐不见踪影,一个人安静地在房间里修炼,势必要洗去化形的耻辱。

    今日早上,姜梨收到了乌羽族的密信,据说距离罗观城很近的一座城池出了问题,过去探寻的乌羽们都失去了音讯,但族内的命牌都没碎,应是无性命之忧。

    没有打扰两人,她留下一封信说明原因后独自离开。

    很快,姜梨就来到了距离罗观城几十里路的长康城墙外。

    城池里异常的安静,门口识别妖族的阵法没有失效,插在大门上的旗帜随风飘扬,只是门口空无一人,本该值守的守门人不知去哪了。

    姜梨谨慎地踏了进去,目光所及之处阒无一人。

    准确地来说,这里没有一丝生灵的气息,不止是人,连动物都没有。

    街道口的小贩摊子上熬的一大锅绿豆汤还热乎的,上方散发着白雾,几个喝了一半的汤碗置在桌上,人就像凭空消失般,前一秒还在欢声笑语地喝汤,下一秒就不见了。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魔族的气息,姜梨一时摸不着头脑。

    她随意地走进了一处居民的家,如所料般,灶台下面的柴火还是温热的,桌上摆着没动的白粥咸菜,这户人家应是正准备吃饭,还一口未动就消失了。

    她朝着城内走去,情况一致。

    四周无人,倒也不用避着什么,一个起身,她飞跃到了守护长康城的宗门里,里面的灵修也都消失不见了。

    找不到人,便什么信息都不知道。

    姜梨在宗门的空地上逗留片刻,茫无头绪,打算离开。

    陡然间,她的耳朵微动,捕捉到了某些细微的动静。

    随后,一只窝在角落里毛发雪白的兔子被拎着脖颈地抓了起来。

    兔子睁着两只血红的眼睛,露出一幅憨态可掬的模样,长长的毛绒耳朵竖起,爪子挣扎了几下,最后温顺地一动不动。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妖。”

    她把它举起来,一人一兽视线齐平,兔子从她的眼球中看到了自己的窘态,发现瞒不住,便开口道:“大侠饶命,我是好妖怪,从不害人。”

    沙哑的男音从它嘴中吐出,洁白的毛发掉落了几根,显得整个兽愈发可怜。

    手中是兔子柔软的皮毛,但姜梨没有心软半分。

    面对少女凶巴巴的眼神,兔子缩了缩脑袋,耳朵害怕地垂下,小声地道:“我听鸟妖说这里很奇怪,整个城空了,才溜进来的,若是往常那么多灵修巡逻,我才不敢往这边跑呢。”

    “哦?那你又是怎么踏过门口的阵法的?”

    “啊,我,”兔子忸怩着,扑闪着红澄澄的眼睛,在对方的逼视下,不情不愿地道,“这边有个野兔子洞,我是从那里钻进来的。”

    姜梨倒没抓着他话里的小问题不放,譬如一个普通的兔子洞怎么能破的了长康城严密的阵法。

    手下的这只兔子身上确实没有血腥气,也没有煞气,不像是吃人的妖,应该是山中以天地灵气修炼的精怪,但是就没那么诚实了,话里话外都有所隐瞒。

    这只兔子说长康城好几天前就出现异常了。

    姜梨今日见到的一切其实是前几日的画面,但是神奇的是,这里的所有静物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好似被封印住了。

    兔子溜进来后看见菜贩篮子里有挂着土壤的新鲜萝卜。

    他馋得流口水,见无人看守,开心地蹦了上去,一口咬住,咀嚼了两下,发现那萝卜吃起来味如嚼蜡,不仅没有萝卜味,而且吃完肚子就开始不舒服。

    吐了半天后,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难吃的萝卜就好像和他融为一体了。

    肚子不难受后,兔子也就抛之脑后,宗门里没有人,想到平时看见灵修都要避着走,更别提逛他们的门派了。

    现下是个好时机,他便进来转悠了一圈,结果碰到姜梨,被一把抓住。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兔子稍稍活动了两下脖颈,被拎得疼了,露出一对洁白的兔牙道,“大侠,请问你能不能放我下来?他们的消失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姜梨稍加思索,确实也问不出什么了,兔子虽然在别的地方有隐藏,但这番话确实没有撒谎。

    她正准备把他放下,就见兔子惊诧地一叫,它朝空中无措地伸了伸爪子,那只爪子正在慢慢地变得透明,陡然间,整只兔子都消失不见了。

    地上只有几根软乎乎的兔毛代表他曾存在过。

    她捡起来,摩挲了两下,想起了兔子方才的话,心中有了猜测。

    离开宗门后,姜梨来到长康城的街道上,先给乌羽族去了一封信,继而走到一个水果摊前,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

    确实如兔子所说,完全没有果味,宛如在咬一块没有味道的蜡烛,口感、味道全都改变了。

    随即,她站在原处,心中数数,默默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手脚逐渐透明,姜梨消失在了原处。

    *

    金光宗近日忙碌起来了,因为他们的佛子醒了。

    这个消息传遍了三界,金光宗行事向来低调,过去这么久,众仙几乎都快忘了数万年前金光宗出了个有着超世之才的佛子。

    青年端坐在桌边,桌上是厚厚的几本册子,他翻阅着,而淡蓝色的水团大摇大摆地躺在桌面上。

    “万谭,你不杀姜梨,该不会是喜欢上了她吧。”

    水团狭小的眼睛探究地看着,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神情。

    万谭的神色未变,没得到回应,水团心生无趣,把两只胳膊交叉枕在脑后,翘起两郎腿,郁闷地看向窗外,“你们一个两个的,真是奇怪,明明杀掉她是一了百了的方法。”

    此时,一名佛修叩门进来,水团连忙躲到角落,竖起耳朵听。

    佛修身材圆润,身上的袈裟闪着金光。

    “佛子,天族来过一次,似是想为天子蒋朝越讨要个说法,后来又自行离开了。”

    “好的。”

    待佛修走后,水团飞了出来,“呸呸”了两声,没好气地道:“真是臭不要脸,偷拿了你一魄那么久,还敢上门来要。你们金光宗也委实是好脾气,还好生招待,让他们自知理亏地离开。”

    他看着万谭,光落在青年的脸上,他神色淡淡,照得那张脸愈加清贵。

    水团起了坏心眼儿,觉得他没小时候好玩了,起码幼时不仅不会忤逆自己,也没有养成现在这般宠辱不惊的样子。

    “喂,姜梨知道她小时候下凡遇到的是你本人吗?那得确是幼年的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才扭动了时间线的。”

    果然,提起姜梨,万谭的脸上不再毫无波澜,不过一息,他便收敛神色,不露声色地看向水团。

    但就是那么一息,水团捕捉到了他那微末的变化。

    得逞后,他美滋滋地笑了,整个身体止不住地抖,最后瘫倒在桌上。

    “她真以为是你渡劫的一个身份啊,那可不得恨死你了。”

    水团想杀姜梨几次都不遂,十分挫败,眼下见到不听他话的万谭吃瘪,心中舒坦极了。

    听到他的话,万谭翻卷的手微顿,随后放下册子。

    在他面前,水团才不讲究形象,不仅笑得直不起身,还在桌上胡乱地滚着,吵闹得很。

    一只优雅修长的手抓住了他。

    “太吵了。”似是感受到了困惑般,万谭用手指捏住了水团的嘴巴,强迫性地让其闭嘴。

    他趴在青年的手中,用眼神表示不爽,示意松开。

    “可以不吵吗?”男子的嗓音温润,明明是温和地问句,水团偏听出一丝不可抗拒的意味。

    长大了真是不可爱,他翻了个白眼,细短的蓝胳膊动了动表示同意。

    想到小时候很尊重他的万谭,水团不满地撅嘴,十分想念那个小鬼头,要不是身为他也无法和曾经的自己出现在同个时空,不然一定要再去看看幼年的万谭。

    还要用留影石记下来万谭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然后放给现在的他看。

    水团幻想着,挥着小拳头,越想越兴奋,但一想到现实便神情萎靡。

    忽然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水团骤然站起,随即眯起眼,“呦,你心心念念的姜梨居然进了长康城。”

    “也好,本就是神遗留下来的烂摊子,她来收拾倒也合理。”

    水团跋扈自恣地大笑两声,“若是她死在长康城倒也不用我费什么心思了。”

    他慢悠悠地背手踱步,转身后,桌旁已空无一人了。

    水团见怪不怪。

    刚才他就是故意说给万谭听的。

    他好心情地沐浴在阳光中,全身透露出一种冰清玉润的清澈,面上一副了然的老成样子。

    “哼,这还不喜欢,装什么装,才说一句就跑了,”水团摇晃脑袋,“儿大不中留啊。”

    .......

    同一时刻,姜梨进入了真实的长康城。

    一进去,她就觉得不对劲,强烈的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一阵失重感后,她发觉身上不对劲。

    是整个身体的感觉都很奇怪。

    就宛若变成凡人一般,身子沉重,浑身力道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

    睁开眼后,她突然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子使劲地拉着她的手腕,嘴里骂骂咧咧地道:“让你偷懒,好的不学,尽学样那些坏的。”

    “死丫头片子,”她转过身,见姜梨愣在原处,以为她不服气,怒斥道,“你倒好,一个人躲在阴凉处享福呢,猪草割完了吗?”

    姜梨望向被死死抓住的手腕,那不是她的手,这一截手腕瘦小枯黄,如同营养不良般。

    失重带来的眩晕感消失,她冷静下来,顺着妇女的指责低下头,宛若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幅十分羞愧的样子。

    见她这般,妇女的气才消了些,她松开手,让姜梨跟上。

    “妞妞,娘知道你聪明,但对于女子来说,聪明不能当饭吃啊。”

    她的背微驼,手上布满了茧子,看得出来日常经常劳作,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没投胎到富商的家里,那些小姐们每日有人伺候着,想学什么便学什么。”

    “在我们这种苦命的农家里,不干活就没饭吃。”

    姜梨一边听着前面的“娘”叨咕着,一边打量着周围。

    旁边有一座山,山下是大片的农田,里面的农民们正辛勤地劳作。

    跟着她,姜梨来到了一座正冒着袅袅炊烟的农家小屋前。

    外面的围墙只有半人高,是用黄泥和碎石堆砌而成的,墙壁满是斑痕,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院内,他穿着简朴的布衣,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小院。

    “找到了。”他平淡地道。

    中年女子放下那筐猪草,里面只有半筐草,听到男子的声音,像是找到主心骨般地抱怨道:“死丫头就割了一点点,今日猪都喂不饱,找到她的时候正偷偷在树荫下看书呢。”

    “老娘忙得要死,她在那边不知轻重地偷懒耍滑。”

    没搞明白现状前,姜梨决定少说话,顺势垂下头。

    “娘,我饿!”男童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男人默默地看了怒气冲冲的中年女子一眼,又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只道:“吃饭吧。”

    话音刚落,姜梨的肚子也叫了一声。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饥饿觉从腹部扩散,饿得胃部泛酸水。

    她已经发现这具身体孱弱得可怕,路上无数次尝试使用仙力,但没有感知到分毫。

    就好像她真的变成一个凡人了。

    既然饿了,就该吃饭。

    姜梨随着两人走进了屋内,不光屋外窘困,屋内的状况也好不上多少。

    破脚的木桌下面塞了个扁扁的石头才勉强稳定,桌上的大碗几乎都是豁口的,上面摆着粗茶淡饭,米粥里没几粒米,全是清汤寡水。

    中间是黑乎乎的咸菜,最引人瞩目的是一碗金灿灿的炒鸡蛋。

    虽然饭菜极为简陋,但是散发的香味让姜梨的嘴里开始分泌唾沫,胃的抽搐感越来越强,如果再不吃点什么或许就要晕倒了。

    她坐了下来,旁边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他气鼓鼓地看向姜梨,见人来齐后,抓起筷子吃饭。

    伸向炒鸡蛋的筷子被另一双筷子拦住,继而腰上的肉被用力一捏,细密的疼痛感散开,姜梨错愕地望去。

    “死丫头,你今日怎么了?猪草没割完就算了,还和弟弟抢鸡蛋吃。”

    娘的目光阴沉沉的,像是要吃人般。

    姜梨皱起眉头,霎那间,余光瞥到墙上的倒影,她的影子正在逐渐变大,几乎要占满半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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