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初春的冷冽,寒意铺延,细密的雨线任其拂荡,悄然染湿了偌大的鄞城。

    春寒料峭,寒气湿重。

    狭窄的巷道上,一个撑着纸伞的纤弱身影正缓步而行,她提着一个暖色的灯笼,风影摇曳,微弱的烛光于这无人的深夜尤为静默。

    她穿过鳞次栉比的商铺,绕过街巷,步履轻转间由小径直往城郊而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风雨消退,天际云层叠复,弦月上悬,她于城郊的一处破庙前停下。

    此时的夜色漆如浓墨,云隙间划下几抹寒光,恰好落在庙顶之上,两相比较,阴翳惨淡,竟莫名生出几分诡异之感。

    荒地凄清,本是四下枯槁无声,偏时不时从山林间传出几声古怪的鸟鸣,其声若魑魅,绵长惑人。

    女子玉腕微动,纸伞上撩,抬眸看去。

    眼前的庙宇破败不堪,檐角的木材已经朽败,墙皮脱落了大半,漫长岁月的侵蚀使其早已分辨不出本来面貌。

    时光磋磨,便是灵材神物也终是褪了颜色,目之所及尽是墙瓦斑驳、杂草压覆,应是许久未曾有人踏足了。

    她将手中的灯笼放在地上,纸伞收起,夜风微冷悄然掠过,不经意间扶起她面上的一层薄纱,恰姿容半遮,清丽脱尘的眉眼顾盼生姿。

    拂了拂肩上的落雨,她从容地抬脚进了庙门。

    没有了灯笼的光亮,庙中漆黑一片,更显冷寂,她走至庙中,忽觉暮色愈浓……

    她步履停下,周遭仿佛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幕罩,内中虚无空洞,令人仿若刹那间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一般。

    五感皆封,压迫之意不断逼至。

    眉心微紧,女子轻叹一声。

    “看来,此处的结界尚未消退。”

    她伸手,指尖于虚空轻点,一抹金色流光自她指尖划溢而出,流光于四周巡空环绕,片刻后,只听一声如玉石碎裂般的轻响,金光与结界边缘碰撞,霎时火星迸发,眼前的结界竟随之破开。

    五感尽复,她拂了拂衣袖,从容自若。

    庙依旧是那个庙,残破不堪,可……似乎又有何处不同。

    她向前走去,本欲前往庙中的主殿,奈何方行至两步,身侧突泛凉意!

    她肩膀微挪,下一瞬一道浓煞的黑刃自她身侧掠过。

    妖气?

    她立于原地,眉眼低垂,一抹冷色敛入眼底。

    此处荒废已久,竟仍有妖物盘伺?

    此时,周遭妖煞之气骤然聚集,浓郁的杀意自她身侧围拢而至,无数双眼睛于暗处显露凶光,不时有窸窣的声响自地面传来,其声诡异,似呜咽又似哀嚎,阴森中又夹杂着几分孱弱。

    呲——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划破了深夜的静寂。

    黑暗中一抹幽蓝浮动,杀意突起,一道兽类身影骤然向她袭来!

    她神色一凛……竟这般按捺不住?

    女子抬手,指尖一抹金色光轮随之呼出,光轮边缘明火燃燃,蕴含滔天威势,她挥手祭出,其凌空一旋与袭来的兽类正面相击。

    刹那间,空中流火爆裂,顿时四周亮如白昼。

    只闻一声凄厉的哀嚎,血色溅落,一缕残影于光晕中湮灭。

    她于火光之下,泰然自若,如瀑青丝随风浮动,衣袂翩扬,如是神明……

    流火四散,霎时间照亮了整个庙宇,此时庙内的景象亦清晰现于眼前,廊下、墙角、树梢……一只只潜伏暗处的妖兽正目露凶光,对她露出毫不遮掩的贪欲!

    “若现下退去,可留尔等性命。”

    她语气平静无波,话音淡漠,莫名让人感到不自觉的威势,环顾四周的妖兽,女子微微抬眸,眉眼间是不容冒犯的冷冽。

    妖兽能生出灵智,可见是依托了此处的阵法用以修行,观其形貌,想来修行日久,她并不愿意就此断其修行,斩其性命。

    任她有心放过,却奈何众妖本性难移。

    周围的声响越发嘈杂,浓郁的煞气泛泛将至,仍有妖兽不断聚集,无视那话音中的威慑,它们眼里的凶光丝毫不减,个个口齿流涎,跃跃欲试……

    这般灵力精纯的猎物,若是吞吃入腹,必然能提高修为,化形的机会实在太过诱人。

    此时,角落里一只三尾妖狸用爪子划了划地面,一抹血色悄然染红了眸子,下一瞬它全身毛发直立,忽然掠至半空,那原本枯瘦的躯体骤然散发磅礴妖煞,瞬时化作三只体量巨大的影兽径直向她袭去!

    电光火石间,影兽口中喷出毒雾,利爪露锋,直向她的面门而去,其势之狠便欲置之死地!

    “冥顽不灵!”

    她双目微阖,足下生出一朵冰莲,冰莲瞬时绽放,一阵鼓荡的灵力由她身侧震出。

    冰莲声势浩大,宛若洪潮席卷,三只影兽见状,心头危机陡升,尚未近她身侧便欲折返。

    怎料,下一瞬鼓荡的灵力冲击而至,戛然间它们瞳孔骤张,妖体急剧胀裂。

    悔之晚矣。

    “滋——砰!”

    随着一道血肉碾碎之声,妖狸神魂尽灭!

    冰莲的余波未止,又如山风呼啸,远处环伺的妖兽逃之不及,皆被逼退一丈有余,心肺受创。

    接连两只妖兽被她须臾间斩杀,周围的众妖目睹眼前一幕,足下颤栗,眼中初露怯意……那尚留于空中的灵气波动似乎在给予它们警示,此人,它们动不得。

    周遭的众多妖兽此刻眼中多出了惧意,虽知不可向迩,但仍不时原地踌躇,她面色一冷,敛去眸中杀意,并不多作理会。

    趋利避害乃是生灵天性,妖兽亦是如此。

    此处的法阵乃族中大能于上古之役遗留,虽经年累月无人看管,族人早已淡忘,但其残存的灵力依旧精纯。

    方才入口处的结界于凡人无用,但对妖魔一类却颇具攻伐之势,这些妖兽尚未化形,并不具备破界的能力,想必并非从外界所来,而是……由那个地方逃逸。

    若是如此,那这些妖兽只可能是在五十年一甲子的星宿交替之际,那处的阵法灵力受制,自行运转时无意卷进。

    那么,它们的来处,想来便是她所寻的阵眼。

    她脚步轻移,足下冰莲散去,施施然走向庙中的主殿。

    庙内布置已然散乱不堪,空气中不时飘荡出难闻的腐臭,她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地走到神像的后面。

    神像后是一堵白墙。

    与庙中格格不入的是,这面白墙竟异常整洁,非但无一点破损脏污,反而……隐约间好似泛着淡淡的白玉光泽。

    她看着这面墙,眸中神色微转。

    白墙玉泽,神辉暗潜,与古籍所记一般,应是此处无疑。

    暃嫣将手贴于墙上,触及之时,有莹白的光晕于她掌心流溢于墙面,慢慢地那光晕分作数条银丝在墙上蔓延,不足半刻,银丝竟勾连成了一轮细密的纹路。

    这,居然是一个上古遗留的法阵。

    “乾坤如疾,定转八荒,云戮,启!”

    随着她咒语念出,眼前的白墙发出一声剧烈震响,下一瞬,整块墙面竟由着银丝构成的纹路迸裂开来,只刹那间白墙轰然坍塌,化作无数碎块掉落而下!

    眼看碎石扑面而来,她袖摆一挥,一抹流光自袖口划出,下一瞬,险险将落的土石尽数散开,其势若拨云见雾,屏障尽除后,露出了墙后恍如深渊的幽暗入口。

    “虽有损坏,但尚可用。”

    她看了看眼前的入口,眉间微松,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待她身影渐远,白墙的碎块忽而从地面浮起,慢慢寻迹嵌入墙隙……片刻后,居然又复而回到原处,成了一面完整的白墙,且与之前别无二致。

    此间世界划分七族六界,自上古之役后,七族各据有相应属地化衍存续,冥族居于地府;人、灵二族位于下界;妖魔二族各有妖界、魔域;仙、神另分天庭、神界;而圣族则处南山境,此外六界无主之险地论为混沌域海。

    圣族自天地孕育之初,承鸿蒙之气而生,本源血脉之中蕴含大道法则,虽与神族一般,道体为神躯,但因血脉之中潜藏一丝鸿蒙之气,修行自有天道眷顾,越仙神品阶之时无需历劫,与神族有别,而圣族之中血脉越纯者,其灵力越强。

    圣族虽于六界各族中人数较少,但因其族中大能众多,且实力颇为强悍,各族各界亦不敢轻易招惹。

    而一向被各族觊觎与忌惮的圣族近来却是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神族使者捧着一纸两界上代君王订下的婚约,前来求娶圣族王室唯一后裔的暃嫣神女;二是……知道婚约后的神女于神族下聘的翌日逃婚了。

    南山境,暃世殿。

    “已过月余,南山诸部可有收到神女消息?”

    庄严肃穆的殿内,九根蟠龙云柱悍然耸立,玉屏巨辇凌空于前,晶石雕梁、仙缎织帐,殿中央悬空分置有三层天然玉石所造就的巨大阶台,高台层层递升,其位之攀丈则是圣族尊位之分。

    此时,第二高台之上神息广蕴,其上分置着十余座古玉制刻的席位,席上各有一人,他们身着玄色法袍,周身道则凛然,深奥莫测。

    现下,众人正神色愁苦的商议着什么。

    “尚无消息,已经着人前去寻了。”

    “神女离山日久,若被妖魔两族察觉,恐有变数。”

    “所幸神女修为已至蕴神境,等闲妖魔尚近不得她身,怕只怕……”

    “怕只怕妖魔两界的巨头出手,使神女囿困。”

    众人面露担忧,神女离山所使敛息之法,难以寻踪,眼下除了继续遣人寻找,并无其他办法。

    待众人语毕,一道沉稳平和的话音响起。

    “霄书阁掌事何在?”

    说话之人乃是二层高台所坐之主位——圣族大长老柳习,他须发皆白,隐有神韵,眼中沉静明灭,仿若万物往复,他自岿然。

    “霄书阁掌事昀易,请大长老示下。”

    此时,坐席末端的一位面容清俊的男子移步上前,颔首行礼。

    柳习看向他,眼中平静无波,“据玄寅部所查,嫣儿离山时,乃是从霄书阁法阵离山?”

    “神女确是经由本阁离山。”

    “听闻你与嫣儿交情深笃,她缘何离山,你可曾知晓?”

    昀易面上愕然,未曾想大长老亦不认为暃嫣是因神族婚约离山。

    “未敢欺瞒大长老,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与此同时,暃嫣正往混沌域海的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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