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跑的时候,手不稳,智能手机抖动得厉害,但不妨碍她单手操作——打开即时通讯软件,接连发起语音通话申请。

    但,无人接听,无人接听,还是无人接听。

    默认铃声播放完毕,通话界面再次退出,又一条“语音未接通”,刷新在聊天记录里。

    该死,接啊!

    樋口春急得骂人。

    她跑回家门口,来回踱步。

    一只手握持着智能手机,把它贴在右耳廓上,另一只手深深插进左鬓,五指紧紧抓着短发,右上颌尖牙咬住下唇瓣,虽然没多用力,但被叼住的部分明显泛白。

    神色焦虑,动作暴躁,她发自内心的不安,似乎感染到附近的夏蝉,嘒嘒叫声响彻云霄,其齐鸣音量之大,甚至盖过语音通话的默认铃声。

    樋口春气馁了,但,只消沉一秒,她重新振作,像伏月烟火,迸发出顽强的意志力。意识到此路不通,她立即调整策略,手动切换到高中班级群,准备呼朋唤友,寻找失联的栗花落散。

    猝然,一片风花掉落OLED屏幕上,稍微挡住画面,影响阅读体验。

    那玉屑般的天降之物,滑到樋口春的左拇指上,散发阵阵凉意,然后被她的体温融化成水渍。

    雪?

    樋口春抬头看,八月的更别村竟气象异常,下起了灰雪。

    *

    “别怕,是碰瓷党,撞上去。”两手扶着前座,坐在后座中间,上身前倾,拉近与司机的距离。

    其平静地“恶魔低语”,像极了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以至于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在极致的反差下,有种天真的残忍。

    另外,不知何时,她纤秀的鼻梁骨上,架起一副cos道具般的发光眼镜。

    反季节天气,交通事故,教唆犯乘客……

    换谁都得心理压力大。

    老实本分大半辈子,今天手气好,抢了个大单,没想到突逢变故,是祸非福。现在别说大赚一笔了,人身损害赔偿就够他喝一壶,更别提万一车祸弄出人命,按日本现行的法规,他起码要面临3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想到牢狱之灾,司机就欲哭无泪,情绪濒临崩溃。

    忽然,他的肩膀被轻轻戳了戳——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情绪阈值瞬间跌破阈限,愤怒油然而生。

    反正光看外表,首先,对方是个女的,其次,是个小孩,最后,疑似少年犯预备役——生理、年龄、道德,他都站在制高点,把对方当软柿子,吼一下,宣泄负面情绪,怎么啦?

    别碰我!

    带刺的三个字,正要脱口而出,却听对方捷足先登,用慢悠悠的语调提醒他:“呀嘞呀嘞,大叔,你再不踩油门,她就要扑上来了。”

    后者话音刚落,发动机盖发出巨响,连带车身震动。

    司机浑身僵硬,慢动作转动脖子,用余光窥视前方。

    “啊——”女高音发出尖锐爆鸣声。

    伴随疯癫的尖叫,一道人影扑上来,趴在积了一圈沫雪的前挡风玻璃上,与司机四目相对。

    女人长发及腰,黝黑发色反衬肌肤白、和服素。她没有刘海,中分的直发成八字,盖住大半张鹅蛋脸。

    仿佛失血过多,气色灰败。水滴鼻翕动,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张,窄圆的下颌骨,曲线流畅优美,颇有美人画(浮世绘的一种)的韵味。

    美则美矣,却有待商榷,倘若她披散的发丝后,没有一双露凶光的眼……

    贞子?伽椰子?

    视线被前者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像被吓傻了。司机心一横,踩离合器,直线倒车,把女人甩下去,然后方向盘一打,油门一踩,车头一别,火速逃离现场。

    路面有薄雪,车轮碾过时,雪花溅射。

    头脑退热后,理智回笼,司机发现,他在清醒地“肇事逃逸”,心理冲突顿时更加激烈。

    精神过度紧张,掌心分泌的汗液,濡湿方向盘套。

    他忍不住抬眼,通过后视镜,观察乘客的反应。

    察觉到窥探,后者也抬眼,秋波磊落且淡漠,回望镜中的他。

    两人对上眼神,狭路相逢。

    司机心虚,先移目,躲避对视。

    “车速太慢了,她要追上来了。”语气依旧不徐不疾,仿佛置身事外。

    细听,空气中,似乎有装填子弹的窸窣声。

    “……什么?”司机错愕,目瞪口呆。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了吗?没理解错的话,“她”是指……被他创到的那个女人?

    没等他想明白,行李箱盖被重物砸了,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因为重力势能,车头甚至微微翘起。

    脸色铁青的他,有个恐怖的设想:是那个女人……跳上了他的车尾……

    “妈、妈呀,那个女人……是人是鬼啊?”司机流下两行宽面条泪。

    “鬼族,雪女。”

    “……雪女?说、说谎的吧,妖怪什么的,居然真实存在?”冲击性见闻震碎司机的三观,毕竟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不存在怪力乱神,什么神话、传说、怪谈,全是前人杜撰的产物,认真就输了。

    “别慌,把车开稳了。”

    砰——

    噼啪——

    时间间隔很短,枪声、后挡风玻璃破裂的声音,前后脚响起。硝烟反应的副产物——一股浓浓的硝烟味,从乘客席飘到驾驶席。

    司机手抖腿软,加上道路结冰,汽车一头撞上防撞护栏,把后者撞得变形,前保险杠受损,右组合式前大灯轻微受损。再往前一步,就是凸形斜坡,万一不幸栽下去,车上的人不死也得残废。

    安全气囊泄气,露出没有大碍、缓不过神的司机。

    左前门被拉开,大量新鲜空气涌入,天光流泻,但被一道人影挡住。

    “下车。”

    司机看着对方,茫然地眨眨眼。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下车,被留在原地,形影相吊。

    *

    栗花落散没有开现代日系车的经验,但不妨碍她看两眼,就能迅速上手。

    原本以为,天赋牌“万人迷”无用武之地,结果还是用上了——她刚刚喊司机下车,对方反应迟钝,不为所动,不得已,她装备上万人迷牌,然后说话立马管用。

    抢(划掉,借)车成功,不代表她要逃单。

    虽然,她随机到的身份很寄——一个有佛道背景,但资质拉胯,修为越到后期,越不够看的华夏留学生(这原创角色的战力设定,放在战力膨胀、神仙打架、群魔乱舞的原作,说“未来可期的背景板”都是抬举,完全就是“强度刮痧的下水道”)。

    所幸,实力不行,还有财力来凑——她开局自带一张日本银行卡,卡里面的余额是个大数字,具体几位数她没数,但结算区区里程费、过路费、维修费、洗车费、停车费……绰绰有余。

    届时,她把车停在汽修店,车主去自取即可。

    不知不觉间,雪花的大小,完成细雪、绵雪、牡丹雪三级跳。

    国道242号入冬成功,阔叶树和针叶树混生的混合林,实现雪顶自由;沥青路面与交通标线,掩埋深雪之下,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八音盒,此间恰似树脂内景。

    车流量持续低峰,更准确地说,这条双向车道,除了栗花落散,没有其他人。

    骤然,风卷鹅毛大雪,天色灰暗,可见度变低。结冰的道路,又滑又坑坑洼洼,摩擦力减弱——恶劣的天气和路况,渲染出凶险的氛围。

    正常人面对风阻变大、路面打滑,绝对减速慢行,避免刹不住车,车毁人亡。但栗花落散反其道而行之,她油门踩到底,始终维持着超速状态,甚至可以说,她就是在飙车。

    轰——

    私家车老迈的发动机,发出青春热血的轰鸣。

    房车、飞机、船什么的,和简易结界差不多,躲在里面,妖魔鬼怪不好动手——从系统那儿获取情报后,栗花落散降下车窗,以此身为饵,诱刺客现身。

    果然,当车窗完全敞开,冷空气夹杂着雪花灌入驾乘室的那刻,狂乱的风雪中,浮现一张面无表情的人脸,始终与行驶中的汽车平行、对齐。

    雪女伸出一只手,扒住车门,上半身逐渐显形。小振袖向上缩,露出白胳膊,尸体冷藏柜般的低体温,刺骨、凛冽、存在感强,直逼栗花落散而去。

    正当她面目狰狞,扑向面不改色、无动于衷的栗花落散之际,后者头也不转,右手伸过前胸,食指扣下扳机,一声枪响,一枪爆头,不见血花。

    随后,那受了致命伤的妖怪,松开僵硬的五指,身体逐渐透明,消散于空气中,似被风雪吹走。

    栗花落散竖枪,吹了吹枪口的硝烟,然后随手一扔,枪支凭空消失。

    妖怪被祓除后,狂风、暴雪、冰霜、低温……有层次地递减——极端天气的生命力,大出血般迅速流逝。

    猝不及防,没有过渡,雪转晴。

    蓝天、白云、阳炎(热浪)、下现蜃景……阳间种种,尤其太阳光,亮得晃眼。

    明明只是驶入新环境,恍惚间,却像穿越死与生的边界,从根之国(黄泉)返回苇中原(人间)。

    *

    受月球的吸引力影响,汹涌着波纹的鄂霍茨克海,以风浪撞击能取岬,悬崖激起千层浪花,涛声磅礴。

    瑰丽的落日余晖,染红海陆空,有些不详的意味。

    成群的秃鹫是海上鬣狗。它们嗅到鱼腥与血腥的味道,便赖在沿海地区不走,高低盘旋,极具威胁性。

    近岸的礁石上,半人半鱼的水生生物,把鲜血淋漓、金鳞闪烁的尾巴垂进海水里,间或翘起来拍打海面。

    同样都是人鱼,与西方的美人鱼、华夏的鲛人不同,这条日本矶女是名副其实的妖怪,面貌特征偏邪恶。

    湿漉漉的红发,紧贴着头皮和身体,蜿蜒道道水迹,肤色白得发光。

    头部为人,五官俱全,突嘴咽齿,胸部以下为鱼,胸前有红肉褶,红鳍之间有手,并且指间有蹼。

    只见她不死心,用悦耳的声线,发出小儿夜啼一般的叫声。

    除了声波攻击,还有头发攻击——她翻身入水,又鱼跃出水,水花四溅,晶莹剔透的水珠折射夕阳,金光闪闪。

    惊人的弹跳力使她的垂直高度与悬崖持平,脖子用力一扭,长度暴涨的红发,如千本(一千根针),射向栗花落散。

    她的发梢是口器,只要扎破人类的皮肤,就会贪食症发作一般,无节制地吸血,直到把人吸干。

    发丝淹没栗花落散。

    砰——

    残阳下,一声枪响,结束对线。

    香消玉殒的矶女,随着惯性后仰。危险的红发,如恋人的手般,依依不舍地放开,然后在坠崖的时候,竖直向上飞。

    扑通——

    矶女落水,尸体化作荡漾碧波上,一滩稍纵即逝的泡沫。

    风吹如茵绿草,白色的蒲公英和黄色的婆婆丁、金莲花,在灯塔下一同起舞,美不胜收。

    一股温热,顺着腮颊,流到下颌线。

    伸手去触碰,刺痛钻心。

    看指腹沾血,栗花落散才恍然发觉,她战损了——右颧骨上的皮肤,不知何时被划破。肾上腺素消退后,斜长的伤口隐隐作痛,流了半张脸的鲜血,让右脸黏黏糊糊的,不擦掉不舒服。

    不愧是遍地妖怪的国度,她今天出行,截止目前,一共12个小时,前后遇刺4次,平均每3小时遭遇一波埋伏。

    细想一下,又觉得离谱,这遇刺频率之高,已经不是暗杀了,是追杀。

    谁悬赏了她的人头吗?

    奔波了半天,终于有时间上网。

    折叠手机一开,没有心理准备的栗花落散,被冲击到,瞳孔地震——她被信息轰炸了,锁屏上的通知横幅堆积如山。

    找她的人,涵盖中日两国。

    消息挨条读取,亲友挨个报平安,打字打到快腱鞘炎。片刻后,她从众人的口中,拼凑出事件全貌:大概就是樋口春发现她有危险,但联系不上她本人,于是求助老师朋友。

    神无、阴阳道御三家两家、伊奈利、嵯峨,再加上栗花落散远在华夏的“母家”,别说找个人,把日本掘地三尺,也不是不可能。

    还好她人在网走,不然依眼下这情形,可不是鞠躬道歉,就能安抚住担心她的人们,起码得搞个新闻发布会。

    暮色苍茫,日落下的海岬,光线愈发昏暗。

    耿耿星河上线。与此同时,猛烈的太阳风暴引发全球大范围地磁暴,今夜,北纬的中纬度地区也能一睹极光的风采。极光颜色多元,但弱极光区,譬如北海道,普遍是红色。迤逦不绝的极光,驰骋辽阔天穹,像梦境的曲调。

    嘟——

    在漫天洋红下,一声忙音未尽,对方接起语音通话:“……散?”因为不确定,所以问候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听见坏消息。

    “嗯,是我。”栗花落散没有吊胃口,痛快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下一秒,听筒传出狮吼般的分贝:“你在哪?为什么不回复!”

    栗花落散条件反射,把耳朵远离手机,右食指为听力拼命,长按音量下键,调节媒体音量。确定没有第二波狮吼,她才慢慢曲臂,把折叠手机放回耳边:“在网走。有点忙,没时间看手机。”

    樋口春用鼻子出气,一声轻哼,表达不满。

    入夜后,海风更大、更凉快,海汐奏鸣急促,哗哗涛声,不绝于耳。

    V型发尾被吹拂,缭乱如海藻。鸭舌帽有乘风起飞的迹象,栗花落散抬左手,握住帽檐。仰望不早的天色,她漫不经心道:“没事的,我在你们宇宙前15分钟无敌。”

    高情商:有自保能力。

    低情商:无形装○,最为致命。

    ——截止目前,这个事实还成立,并胜于雄辩,神无的学子、水无的学子,乃至每只袭击她的妖怪都有责任。

    “……”听筒那头无语了,音频出现空白。好一会儿,有些嫌弃的樋口春,才幽幽地接上一句:“……栗花落散,别逼我炎上你。”言归正传,“话说……你被谁盯上了,你有头绪吗?”

    樋口春受牵连一事,栗花落散已经有所耳闻。如果只有樋口春,或只有她被行刺,她或许还锁定不了目标,但两边信息一对称,结论浮出水面,除了那个人,她不作他想。

    “唔,大概率是那家伙……这个案子,我会尽快了结。作为补偿,我送你点东西吧。”

    “什么?”樋口春被勾起好奇心。

    “很快送到,先挂了。”

    然后通话结束。

    *

    神神秘秘。

    樋口春撇了撇嘴,把手机丢到一边,不以为意。

    台式小风扇开2档,叶片旋转声微弱,几乎算得上静音。独享着阵阵凉风,樋口春盘腿而坐,埋头专心阅览古籍。

    就在她淡忘什么之时,楼下的妈妈突然有些生气,压抑着怒火叫她下去:“春,是你点的外卖吗?”

    “?”樋口春不明所以,穿上拖鞋,不紧不慢地下楼。

    只见客厅里,父母一脸怒容,似乎要审问她。

    已经签收的物品,包装精美,多到茶几摆不下,有些只能放在地面。

    樋口春恍然,解释道:“是昨晚在我们家过夜的女同学送的。”无视父母的反应,直接上手拆包装。

    北海道的夕张蜜瓜、田助西瓜,青森县的千雪苹果、朱诺之心樱桃,石川县的浪漫红宝石葡萄,宫崎县的太阳之子芒果,大分县的津久见玉梨……一堆水果界的奢侈品,难怪她爸妈生气,估计以为她乱花钱呢。

    不一会儿,琳琅满目的水果,散发出馥郁果香,把人和物都熏染上同款香调——这股霸道的天然浓香,初闻甜腻、食指大动,再闻呛人、呼吸困难,樋口春赶紧去开门通风。

    站在月与檐下,她给人发消息:东西收到了,但是差点挨骂。

    对方没有秒回,但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不久,一个新的气泡框弹出:喜欢吗?

    樋口春挑眉,怒气逐渐攀升,但随后反应过来,这句“喜欢吗”应该是问前者,于是恢复冷静,克制地回复:还行。

    然后又补一句:你送的礼,送到我妈心坎上了。我妈问你,什么时候再来做客。

    さんか(栗花落散):尘埃落定之后吧。现在的我,决定明天离开北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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