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剑拔弩张。

    纤纤玉手攥紧灯笼杆,青行灯花容肃穆,呼吸频率都变慢。

    她评估,这是一场硬仗。

    她不清楚主人与那人有什么宿怨,而她作为式神,当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来殿后,要么为主人战死。

    如今,被她护在身后的主人,完全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那么,受主仆契约束缚、同时有契约精神的她,也做好了随时牺牲的觉悟……

    “你走吧。”

    神展开。

    “?”青行灯十分意外,五官一度失控,露出吃惊的表情。

    与她截然不同,她主人却并不骇异,仿佛当前这个局面,也尽在他预料之中。

    “哼哼。”后者冷笑两声,得了便宜还卖乖,试图得寸进尺:“呐,反正你都放我一马了,不妨彻底不追捕我了,如何?”

    “你当执法记录仪是摆设?”栗花落散义正辞严,摆出刚正不阿的态度。

    “好吧好吧。”后者妥协,耸肩摊手。

    他随手一扔,栗花落散抬手一接。

    握起来的五指松开,行政执法者低眸,只见是一个“USB无线网卡”——左看右看,都像她给绪方琉璃子的那个。

    “提个小建议,你下次做‘手工’,别用安珀宇宙的材料了——太显目了!我想视而不见,都没办法做到。”说是建议,实则讥讽。

    话锋一转,他坦白并警告:“我修好时光机,就会离开。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安分,就当为了这个同人宇宙。”

    但看对方的反应,淡然,甚至漠然,他不免觉得扫兴。

    算是白警告了。

    他有理由笃信,只要栗花落散找到破局之法——翻脸击毙他的同时,保住“人质”的性命,他便命不久矣。

    右中指、无名指、尾指蜷缩,拇指、食指托住精致的下巴,假模假样地沉思。

    他再次谈判,准备给自己争取更多生机:“有个转折点,我很在意。你刚刚……分明更倾向于杀了我完成任务,是什么让你心理活动发生变化,最后改变主意呢?”

    “让我猜猜。”恶意喑哑的声线,有蛇信的恐怖感,令人生理不适、毛骨悚然:“你……其实不在意这个同人宇宙,只是这个同人宇宙有你在意的人,所以你才选择守护这个同人宇宙,我说的对吗?”

    他是随便猜的,没想到这随口一说,引来一声枪响。

    青行灯再次紧张起来,背影肉眼可见的僵硬。

    “别担心。”他出言安抚。

    枪口冒烟。

    栗花落散手动上膛,边故意制造动静,在心理上,给对方施加压力,边语气不善地奉劝:“有时间说绕口令,不如抓紧时间离开,待会儿我回心转意,你俩谁也别想走。”

    “呵,真可怕。”嘴上假意露怯、心里有了算计的少年战略性撤退:“青行灯,我们走,别继续触大风纪官的霉头了。”

    双脚离地的青行灯,一边跟随主人缓缓后退,一边面朝栗花落散。

    她不敢背对她,她怕她言而无信,突然暴起玩偷袭。

    “啊!”突然想起什么,少年驻足回首,“贴心”地透露消息:“鉴于你不愿意放弃任务,所以,我派出的刺客也不会停,这是礼尚往来哦,风纪官大人。考虑到刺客是无差别攻击,接下来的每场刺杀,都可能误伤你在意的人,我先在此提前向你道歉——果咩纳塞(对不起)。”

    这番“高情商”嘴炮,多少有点厚颜无耻——把赤裸裸的威胁,表达得如此清新脱俗,只能说,他是懂语言的艺术的。

    砰——

    山中又响起一声枪鸣。

    这次,一闪而过的子弹,射断他几缕发丝。

    感受到威胁的青行灯,萌生反击的欲望,却被左肩上的手,温柔地遏止住行动。

    她红润的朱唇微启,不解地回过头。

    “别介意,她只是催促我们快走,哦,不,快滚。”

    对方哪怕没有杀意,攻击意图也是货真价实,就这样作罢吗?太灰溜溜了吧!

    但见主人心意已决,只是陪护的青行灯,也无话可说,默默跟他走。

    那对主仆的背影,很快消失于山林。

    遍地的妖怪伏尸,不再慢慢透明化,而是一起“失踪”。

    ——对方又读档了。

    目睹此情此景,栗花落散感到棘手,随后一屁股坐下,毫无形象可言。

    除了发光眼镜,装备全部不见,卸下负重后,身体一阵轻松,同时肌肉酸痛。

    但凡刚刚再鏖战几分钟,孰胜孰败,犹未可知。

    “呼……”栗花落散松口气。不一会儿,因为忧虑,独处的她,眼神变得犀利、侧脸变得专注,某种程度上,和聚精会神、意图猎杀的捕食者很像。

    那名犯下偷越国境罪的嫌犯,可以时间重置/时间回溯——其实她也可以,毕竟他们来自同一个宇宙、同一个单位,尽管各自部门不同、精通领域不同,但有交叉学科,所以他会的,她多少也会点。只是她觉得,她现在面临的处境,还没到不重开,就举步维艰的地步,所以她才没用。

    另外,所幸,安珀宇宙存在“上帝悖论”——打个补丁,之前一直没提及,安珀宇宙的公务员们,所使用的电子政务系统,其名为“神律”。

    在时间重置/时间回溯方面,“神律牌许愿机”小到可以左右一朵花的寿命,大到可以修改一个宇宙的日期与时间。只不过前人早有防备、留有后手,这个功能被写入防御性编程,当其落入歹人之手,目标是安珀宇宙或安珀人时,系统将自动启动防火墙,锁定非法操作,使该功能无效化。

    所以,当时间重置/时间回溯被滥用,她却不受一丁点影响,原因就是上述的那样。

    栗花落散不觉得,她不受影响,她胜算就大,相反的,战线会被拉长,那家伙是逃犯,有无限的时间和她玩紧张又刺激的“猫鼠游戏”。

    博弈又博弈,厮杀再厮杀,一次次轮回,比拼耐力、精力、心力。

    如果耗到最后,她美好的品德消失,只剩下人性的弱点——着急(贪),那么,她绝对处于被动,然后受迫性失误,任务失败——这是她不愿看到的局面。

    得想个办法,ban(禁用)了那家伙的终端,否则,他一直断网,在本地使用神律系统,将不利于她展开各项行动。

    *

    “哈——”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十分有辨识度。

    栗花落散斜眼,入目一片漆红和五彩——流丹的总本社与明靡的绣球花,一个浓妆,一个淡抹,对比强烈却又和谐。

    春日造的建筑群,又意气,又幽玄,日本美学的四大概念,它直接占了两个。

    盘山的千本鸟居一重接一重。沿着参道步行,越往上走,出世感越强,神域感越重,对于自身社会人的属性的认知也就越清晰。

    岩手县的遭遇战后,栗花落散重整旗鼓,跨上“回档”的重机车,继续她未竟的“布网”之旅。

    走马观花般,飙车把东北剩下三个县——宫城、山形、福岛走完,然后前往中部(九个县)、关东(除东京都,六个县),足迹遍布半个日本。

    通过MR头显(发光眼镜)的空气投影,可见电子地图上,一个大大的蓝圈,覆盖日本半个本州岛和整个北海道岛。

    与以往不同的是,岩手县处多了一颗渺小的、猩红的、会移动的光点——那是栗花落散目标人物的定位。

    那家伙明知她安装了监控,却无所畏惧,堂而皇之地公开自己行踪,随便她随时随地随意浏览。那嚣张,堪比挑衅的做派,似乎在说明,他不怕自己暴露,他已经有了后路。

    所幸,作者只画了日本地图,“版本地图”不大,只要栗花落散把监控网络完工,对方的一举一动,就难逃她的法眼。

    如今,她抵达近畿(或者说关西)的京都府。

    千本鸟居下,须世理瀞道如拦路狗,双手抱胸,一脸阴郁,霸道地挡住她的去路:“本大爷认得你,你是般若院泷的新眷属!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想不起来,算了……你怎么跑到水无的地盘来了?般若院泷呢?你没跟他一起行动?”

    ——他还是那么爱强调上下级、那么爱提般若院泷。

    栗花落散有点受不了他,径自无视他、绕过他。结果一条胳膊被抓住,被迫半回过身,蹙着眉,与其视线交错。

    “回答我。”须世理瀞道倨傲地下命令,他的言行举止像超雄体综合征,糟糕的坏脾气透露出暴力倾向。

    栗花落散和他,充其量才见过三面——完全还是陌生人,都被他颐指气使,想必他身边的人,过的都是点头哈腰的苦日子。

    栗花落散试着抽回自己的手,结果发现做不到,她的胳膊被对方虎口钳住,越挣扎,桎梏越紧,她的尺骨和桡骨阵痛,疼痛等级接近骨折。

    她自然肤色的脸,瞬间黑下来,像乌云密布。

    要是换作别人,栗花落散不介意出手教训,可这家伙是个变态,一旦打败他,激起他的胜负欲,就会被他缠上,除非把他杀了,否则只能接受他的骚扰,直到他刷新战绩、反败为胜、蝉联赢家。

    “……”栗花落散无声叹息。权衡利弊之后,她言简意赅地回答:“我不是谁的眷属,我叫栗花落散,我自己来的,不做什么,只是旅游。”

    空气安静,可听见谷风、木灵(回声)、花叶窸窣、绘马碰撞。

    须世理瀞道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栗花落散,似乎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她说谎的证据。良久,他如狼似虎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

    松开栗花落散,但他握力过猛,留下泛红的、可怕的指印。

    “诶?”第三人的惊呼,软乎乎。顺着风,轻飘飘地传过来。

    来者一袭女官装束,檀纸束发,白衣绿袴。

    ——刻板印象里的巫女,通常都是白衣绯袴,但实际上,巫女袴的颜色与神职一一对应:助勤、研修生、三四级、二级、二级上(部长、领导)分别是红色、松叶色、浅绿色、紫色无花纹、紫色有花纹。

    还有深灰色,这个颜色相对特殊,不限制职级,但一般用于神葬祭等场合。

    “磐街绯月轮。”须世理瀞道双手插兜,淡淡地叫出前者姓名。

    “你怎么来了?”同样是提问,磐街绯月轮的态度,可友好多了。

    目中无须世理瀞道,欢欢喜喜地迎上去。绿袴摇曳间,露出白足袋和红纽草鞋,坠着五色垂绢的鉾先舞铃,铃声清脆、悦耳,泄露欣愉之情。

    这两人一冷一热,主打一个反差。

    栗花落散和他们不熟,无意继续攀谈,默默退后一步,保持社交距离:“过来观光,希望没有打搅到你们。”

    “怎么会!”认真的磐街绯月轮,整个人都在发光。她激动地否认,上身猛地前倾,激烈的动作带来连锁反应——鉾先舞铃不住摇晃,发出骤雨般的铃声:“你来了,我很高兴!”

    她天然萌的作态,幻视《○菓》的女主角——千反田爱瑠。

    应付主动的进攻和热烈的情感,不是栗花落散的强项。她支吾半天,才憋出一句:“唔……谢谢。”

    说完,她更加语塞,就径自走了。

    “……”磐街绯月轮备受打击,一边怀疑人生,一边哭丧着脸石化。

    旁观全程的须世理瀞道,不合时宜地冷笑、嘲讽:“哼,让你舔那个女人,被讨厌了吧!”

    下一秒,他被鉾先舞铃敲打天灵盖,疼得面部扭曲,眼角飙出泪花。

    他怒气冲冲地咆哮:“磐街绯月轮!你竟敢以下犯上?”

    音波的冲击很强。

    磐街绯月轮受惊,恐惧地缩脖子闭眼,但转念一想,又不是第一次“捋虎须”了,她至今仍安然无恙,说明没什么好怕的,硬杠回去就是了。

    思及此,她胆子重新壮起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哼!谁让你阴阳我!你这么凶,等着注孤生吧!”

    听到闻所未闻的词汇,须世理瀞道不耻下问:“注孤生是什么?”

    解释笑话,会让笑话不好笑,解释人身攻击,同样也会让人身攻击丧失攻击性。

    磐街绯月轮翻白眼,不爽地板起少女脸,噼里啪啦地臭骂:“就是注定孤独一生,天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这个!你好歹也是年轻人,村里也通网了,网上冲浪一下吧!”

    仅她可见的弹幕列表,发射各种发言:有人是乐子人,调侃主播是猛女、女子力爆炸,有人是角色厨,辱骂主播是暴力狂、扬言举报。

    磐街绯月轮正在气头上,这两种言论,都懒得回应。

    须世理瀞道被她的直白伤到自尊心,霎时气得面红耳赤、拳头紧握。

    “……”看他这个状态,前者立马秒怂,偷偷干咽一口唾沫。

    声线不受控制,一说话就有颤音,暴露她慌张的内心。她找借口溜之大吉:“那个……我还得参与社务,就……就不奉陪了。”

    她刚开溜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我……”

    须世理瀞道顿了顿,声音重新恢复自信:“我有未婚妻,等对方年满16周岁,我们就订婚——我不会注孤生。”

    卧槽?

    磐街绯月轮和弹幕一起震惊。

    她回望须世理瀞道,比脑快的嘴犯贱道:“虚拟女友?”

    弹幕齐刷刷,变成哈哈哈。

    须世理瀞道出拳,强劲的拳风,扫过磐街绯月轮,扬起她的缕缕碎发和宽松衣摆。她身后的朱红鸟居,一根柱子出现皲裂——前者留一手了,不然,那柱子该断掉。

    “很快就是我的订婚宴,到时我会给你发请柬,希望你务必参加和见证。”说完,须世理瀞道潇洒离去。

    真是装得不行。

    磐街绯月轮久久不能回神。

    他说的是真的?不是赌气谎称?

    她感到荒谬,这种一看就会家暴的狗男人,居然能讨到老婆,凭什么?

    如果订婚宴当天,她在现场,花嫁(新娘)冲她疯狂眨眼,她绝对一鼓作气,以女骑士的姿态,冲上去抢婚、救人。

    咳,想得有些远了……

    *

    当关西、四国、中国、九州踏遍,暑期也临近尾声。

    轰鸣的飞机划过天际,在鰯云破碎的天空,新增缥缈的飞机云。

    冲绳以海滩闻名。

    恰逢风和日丽、海天一色,大气能见度和水中能见度都高得可怕。

    不知哪户人家的音响,正在公放《岛呗》,浓浓的琉球调式,融为海风的一部分。

    悠扬的旋律拨动草木和心弦。

    女歌手的嗓音温柔、沙哑,与真假音快速切换的唱腔,极其适配。当她唱到“岛呗よ风に乗り 届けておくれ私の爱を(岛歌啊 乘风而去请把我的爱也带走)”,栗花落散看见,满目药师蓝中,松弛感拉满的白衣少年伫立,时髦值顶格的碎盖白发翻飞,流露耐人寻味的易碎感。

    焕发琉璃光的蓝瞳回眸,视线跨越距离,一眼万年。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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