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立路89号,盛亭市第三社会福利院。

    上世纪老洋房建筑,爬山虎覆盖了一整面灰白色墙面,院落里种了高耸的水杉和错落的玉兰。阴雨天,白色玉兰花被雨水浸透,盛不住雨水一般,有几片花瓣无助地飘落,落在地面上,边缘染上一层黑。

    门开着,汀也收了伞,走进室内。

    她在一楼转了一圈,大概有儿童在房间里活动,隐约传来一些稚嫩的说笑声,没有任何记忆被唤醒。她走楼梯上二楼,找到办公室。

    “你说你是三岁以前被收养的,那肯定是弃婴了,我们这里不会有相关信息的,就算查了档案也没有。”行政人员按着鼠标看电脑,“帮你查一下也无所谓,名字是?”

    “……汀也,被收养之后姓江。”

    “江汀也?”

    “现在姓郑了。”因为她年满14周岁,郑家和她没有办理收养登记,改姓还费了一番功夫,当时开了不少证明。

    行政人员从电脑后面扫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但没有追问下去。

    “郑小姐,这边确实查不到相关信息,您是04年1月被弃置在我院门口,随附字条一张,写了汀也这一名字和您的真实生日。”

    “你是叫汀也……?”

    汀也还没说话,旁边一个中年女人忽然插进话来。

    行政人员说:“刘主任?”

    “我有印象。”刘主任说,“你被收养后,有一个女人曾经来院里找过你,我帮她调的档案。”

    那也是某一年的1月,盛亭市下了一点小雪。当时院里依然采用纸质档案记录,她在2004年的那一沓档案里找了很久,对汀也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得知你已经被收养后她就走了,我向她要了联系方式,应该记下来了,我帮你找找。”

    刘主任从自己的办公抽屉中翻出几个记事本,动作很快地翻找起来。

    189XXXXXXXX,孟女士。

    汀也看到这一页笔迹时,有些不知所措,反而刘主任提醒她说:“用手机拍个照吧。”

    她愣了一下,依言照做了。

    雨下个不停。

    汀也下了楼,沿着走廊向后方走去,一间活动室里传出轻快的钢琴乐声和笑声。

    后门虚掩着,她稍微推开一些,望见大约二十来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坐在地板上,围着一名弹钢琴的女教师。汀也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无法确定她听到这音乐的熟悉感究竟是由于名曲的反复传颂,还是因为她真的在这里听过这首曲子的现场演奏。

    她站立的时间有点久,一曲终了,孩子们有些安静地坐在原地,有些已经互相打闹起来。汀也腰腹忽然被撞了一下,有个小男孩从后门跑了出去,后面跟着几个追逐的孩子。

    有个小女孩慢慢地走到她跟前,一双很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扑闪着盯着她看,眼神里似乎有点害怕和警惕。

    汀也冲她微微一笑,女孩也很轻微地弯起嘴角,笑了一笑,向她伸出了手。

    摊开的掌心上,放着一个纸折的爱心。

    “好漂亮。”汀也说,给她鼓掌。

    女孩有点着急,手掌向她又递了递。

    “送给我?”汀也领会了,将纸爱心拿过去,“谢谢你啊。”

    女孩抿了抿嘴唇,转身跑开了。

    从福利院出来时已接近五点,汀也一手撑伞,一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

    一个意料以外的人给她发来消息。

    方尔淮:「汀也,最近怎么样?」

    方尔淮:「听说你最近在千盛资本实习,我想请问你方不方便帮我内推一下?不行也没关系的」

    ……

    怎么会有人找前女友内推实习?!

    汀也震惊地想,暂时没有回复,在列表里拉出莫湘湘的聊天框。

    郑汀也:「Tim最近还在招人吗?」

    莫湘湘:「招呢,怎么不招,天天催着HR那边,和接男宝似的」

    郑汀也想了想,方尔淮比她低一届,统计学院的,和数据方向擦了点边,说不准符合Tim要求。

    她当初和方尔淮交往了两个月不到,实在是不来电,和他阐明之后他虽然神色尴尬,但也接受了,算是好聚好散。

    她给方尔淮回复,「简历发我。」

    无比自然地忽视了他的上一条消息。

    方尔淮秒回了一份PDF,汀也没有兴趣细看,转发给Tim,配了一段大致的介绍文字。

    Tim回了收到,她给方尔淮说,「推了。」

    方尔淮:「谢谢!这两天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喝杯咖啡?」

    郑汀也:「不用了吧,小事。」又不一定推得上去,如果Tim硬要学CS/EE/半导体的,她也没办法。

    方尔淮:「还是要的,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郑汀也没有回复。

    她先回了学校,本来下午是有课的,但是前一次刚点过名,这次课她就翘了。周宛禾在寝室里,见到她回来,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去公司了?”然后下班直接回家,怎么又来了学校?

    “不是,没去公司。”汀也有些累,坐下来先喘了会儿气。

    她今天本来得上课,晚上君樾来学校接她回郑家。她不想让君樾知道她去了福利院的事,所以得先回学校来。

    何圆圆不在,寝室里没有其他人。汀也趴在桌子上闭了一会儿眼睛,跟周宛禾说:“我是郑家收养的。”

    没有登记,但是存在收养事实。

    周宛禾原本就想着汀也生日那天她看到的汀也和君樾,两人也没做什么亲密举动,就是拉了个手,氛围却怎么看怎么不像兄妹。汀也一回来,周宛禾就欲言又止地将她瞅着,没想到汀也此时给她爆了这么个重大消息。

    她立刻说:“所以你和你哥不是亲兄妹?”

    汀也:?为什么会先想到这个?

    汀也:“啊,对的,没错。”

    周宛禾竟然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汀也觉得好笑:“你怎么了?”

    “没,我只是觉得——”周宛禾话音戛然而止,她烦躁地撩了一把头发,说,“算了,当我没说吧。”她也没想明白要怎么说,这种事情可能只能让当事人自己去感受出来吧。

    在君樾的车上,郑汀也问他:“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

    她早上从床上醒来,发觉昨晚生日会散场之后的记忆在脑海中像消失了一样,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床上睡的觉。

    君樾表情没怎么变,问:“怎么了?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汀也说,“大概是喝太多了。”

    她一共就喝了不到一瓶的量。君樾说:“嗯,是喝多了。”

    汀也听出他在忍笑,只能暗地里磨了磨牙,“所以我是怎么——”

    “我把你搬到床上,然后就没管了。”君樾回答。

    他隐去了一点细节,一是“仆人”那事,二是汀也躺到床上后拒绝被他盖被子,气呼呼地说她一定要换睡衣才能睡觉,君樾从她衣柜里找了睡衣给她,汀也把他赶出去后自己换好了睡衣躺平回去。

    等他听见屋里没了声音,开门看了一眼,帮她盖上了被子。

    “所以这个是你送的?”汀也抬起手腕,示意上面的手链。

    “对。”君樾说。

    他目视前方,但耳朵竖了起来,等汀也的下一句话。

    “挺漂亮的。”汀也轻声说。

    她一贯都是这种别扭的表达方式,这就是很喜欢的意思,君樾唇角勾了勾。

    郑家饭桌上,在屡次催促郑君樾去见见陶韵及其他对象,都被君樾以工作忙为由推脱后,郑易磊难得问起汀也的事情。

    “这个暑假过完,汀也就大四了吧?”郑易磊说,“毕业就工作了?”

    汀也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她目前是更想留学,但是这个事不好提。她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年满十八后就不大想动用郑家的钱。

    欧陆留学的费用会比较便宜,她想着工作几年攒一攒,靠自己也可以去成。

    君樾看了她一眼,想起此前她因没保研而失落的样子,没说话。

    郑易磊感慨了一句:“时间过得真是快。”

    “不读硕士了?”白素娥冷不丁来了一句。

    汀也犹豫了一下,说:“不太想考研。”一是费时间,二是她现在学校已经不错,要考更好的学校压力挺大,高考那阵子她就过得挺痛苦,不想再承受一次相似的考学焦虑。

    白素娥“哦”了一声,不予置评。汀也瞥了眼她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白素娥面对她的时候始终都是不咸不淡的样子。

    吃完饭后,白素娥对汀也说:“到房间里来。”

    汀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进了主卧。白素娥在梳妆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翻找一番,打开一个盒子。

    高冰种翡翠手镯,通体呈淡蓝色,在光线下变化出温润的纹泽。

    “手。”白素娥说。

    汀也茫然地伸出手,白素娥将手镯取出,套上她手腕。

    望见她手上的四叶五花链子,白素娥也没问什么,只说:“叠戴会叮叮当当的响,你不喜欢就摘下来。”

    汀也诧异道:“这个送给我?”

    白素娥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望着她,淡淡道:“从前我母亲给我的,年纪大了也不爱戴了,君樾又用不上,不给你还能给谁?”

    汀也看着手腕发怔,白素娥说:“没你事了,出去吧。”

    她记得昨天是这个孩子的生日,也记得多年以前,郑易磊向她提起汀也的时候。

    “……他们一家人移民出国,带着养女走也就是多办个手续的事情,却想趁机甩掉这个包袱,打算将人直接扔在国内。才一个初中生,之后怎么办?想想真是作孽。”

    那时她想起在结婚初期,她曾经非常想要一个女儿。郑易磊查出体质有缺后,她也没有强求,郑君樾过继进来后,家庭逐渐呈现出美满的面貌。但是郑君樾一路念的国际学校,高中自然而然地出了国,唯有假期才能回家。

    时隔多年,她从前那点愿望再次冒出了头,于是她说。

    “把那个孩子,接到我们家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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