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和不在状态地与周熠进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才知道他先从土木转到了行管,又在研究生择校时跨考哲学来到华大。

    很符合他的个性。夏春和笑笑,随手夹起一块鳕鱼慢慢嚼。红酒杯觥筹交错,淡黄温暖的灯光下,近在咫尺的脸虚焦了放大。她一下觉得好不真实,心底闷闷的,有一块地方莫名塌陷下去。

    陶颖如常发挥恐怖的社交能力,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间便把对方的基本信息,过往情史悄悄摸了一遍。周熠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优雅又得体地彰显绅士风度。两人不相上下,笑容间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

    夏春和好像有些醉了。她轻轻咬着红酒杯杯沿,灯光下,她微露的半截红舌比酒色还魅,更红。两眼微微发愣,却亮晶晶,冲着餐桌上方七彩复古碎片装饰的万花筒吊灯呆呆笑。左侧小梨涡陷下,卷发随意又凌乱地别到耳后,深蓝的小花耳夹露出来。两颊飘上酡红的晕,冷白皮在暖光下泛出奇妙又独特的色泽来。明明穿的是花衬衫,却生生透出一股风情来。

    陶颖从没见过夏春和这副模样。一是夏春和平常几乎不碰酒;二是其实她酒量非常好。20岁那天寝室四人买了一大袋子十几度的rio,同寝三人喝得东倒西歪分不清南北,只有夏春和一脸单纯,面色如常,成了全寝唯一清醒的人。末了把人一个个拖到床上去,还得怕酒量秘密泄露从而失去以茶代酒的借口,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做上个无名的田螺姑娘。就连陶颖也是在后来两人私下小聚上才发现的。

    不应该啊,这才三杯都不到,自己都没醉。陶颖狐疑地拿过酒瓶,没什么奇怪的啊,总不能是周熠在倒酒时做了手脚吧。不能吧。

    夏春和自然地续上高脚杯,如若无人地独自品尝。不唠嗑,不碰杯,只是笑,梨涡越陷越深。笑着笑着眼圈开始微微泛红,鼻尖莫名其妙发酸。这份若有似无的破碎在周熠眼中与勾人的毒药别无二异。他轻轻摇动着杯柄,眼波流转,喉结微动,缄默下来。

    陶颖夹在两边的沉默里,心里一万零一次吐槽你们异性恋真特么麻烦。然后扶着人,抱歉着对周熠说告辞。

    “我送你们吧。”周熠的声音低沉有磁性,酒后更甚。陶颖吓了一跳,“可你不是也喝酒了吗?”

    “啊对,抱歉忘记了,我给你们叫车。”

    “没事没事不用...”

    “地址。”

    “啊... ...”

    “地址。”周熠抬起头,黑黢黢的双目深不见底。陶颖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凶的样子,没有半点和蔼精英的模样。

    “啊你定位到城北站就行,我们很近。”预料到他会继续问,陶颖赶紧说,“不用到楼下,这点路完全没问题哈哈哈,放心放心。”

    车到了。陶颖留了个心眼拍下牌照,把人小心着扶到后座。

    “你说说看你啊,今儿不是来陪我化解情伤的吗,现在这24小时都还没到呢,我俩怎么就身份互换了。”

    “瞅你这红鼻子小样,”陶颖又好笑又心疼地把人塞进怀抱,“怎么,还喜欢他啊。”

    “...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挺好的,也,挺遗憾的吧。”夏春和迷蒙着眼睛,软绵绵地伸懒腰,脑袋往陶颖锁骨窝里钻,

    “可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我也不明白这个情绪是从哪来的,好像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快要在消失在我的记忆里了,可我又不知道是什么。好奇怪啊,有种负心又痛心的感觉。

    夏春和抱着陶颖的腰,黑发磨蹭着陶颖下巴,

    “我对周熠,不讨厌,但绝对没有年少时那种真诚、专一、热烈的感情了。”

    “他看起来没变,可刚在饭桌上,他真的好陌生啊。他的眼神,谈吐,神态,就是周熠,可又完全不是周熠。”

    “我想我可能不太认识他了。”

    “哎别想了,”陶颖把人圈在怀里撸,揉揉夏春和的小脑袋,“咱们就该认真搞事业!别碰感情了!你好好考试我认真搞钱,包养个你这种小鸟胃还是洒洒水啦~”

    “噗”

    “欸,这才对嘛,诺,买的甜品还没吃呢,咋俩分分,今儿别减了,放纵日!”

    两人到站下车,歪歪扭扭地走在大街上。吃着小蛋糕,唱着山歌,皎洁的月光洒在月牙白的路面。陶颖脱掉小高跟,赤脚踩在台阶上,“夏夏抬头!今天是满月欸!”

    月亮果真圆。没有云朵,星星依稀,安安静静的天幕中唯有头顶这一小方大方透亮又清澈,默默地跟着两个女孩,随着她们移动。

    “快来看呀夏夏!”陶颖夏春和跑到江边,两岸的路灯微光莹莹。江面洒满了细碎的银光,天上的星星该是都落到了江里,有晚风吹来,波纹一圈圈荡开,亮光四下散开,天地似乎从三维变成了二维。世界在这自然的闪光中逐渐失去明晰的界限,夜晚浪漫而梦幻。头顶是明月,眼前是“星光”。

    陶颖夏春和失了神,风徐徐又温柔。她们踩着鹅卵石,在月光的庇佑下大胆前进。两人默契地唱起《夏夜晚风》,和无数个曾经骑车夜奔的大学时光一样,肆意,柔情着嚣张。

    陶颖轻轻牵着夏春和往江中心的观景台走。酒劲上来,夏春和整个人软绵绵地摇来晃去,闭着眼睛放松地张开双臂。她觉得自己好轻,快要飘起来了,像是春天的纸鸢,错着季误打误撞入了夏日,所幸还有人能牵着她那摇摇欲坠的白线。

    可这样有依托、能自由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夏春和自成年后便讨厌幻想无端的未来,抑或是回忆一切以“想当年”起调的幼时经历。所有的所有都在变化,慢慢的,疾速的,潜移默化的,转瞬即逝的。

    记忆也远不如梦境有趣。她有些害怕在不久的未来,也可能是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过去,即将,或者已经发生了未曾察觉的变化。她向来愚钝。

    晚风钻进衬衫缝,陶颖拉着她往前跑。她想到伍佰曾在采访中说的那句,“我是街上的游魂,而你是嗅到我的人”。真是浪漫啊。

    她们在江畔奔跑,陶颖赤着脚咯咯笑,摘下苇丛的叶瓣拿在手里把玩,然后倏得插进夏春和发间。两人闹着靠近江中央小小一方,

    “陶陶你看看,观景台那儿是不是有个人啊”

    “哪有啊夏夏,你喝酒喝眼花了吧”

    “真的有啊,我去看看”

    “行行你去吧,我跑不动了”,陶颖一屁股坐下来,“赤脚跑出泡了都要,有事大吼啊!”

    夏春和沿着江心栈道往里走去,两侧的小灯闪着素白的微光。江面近在咫尺,天空低的仿佛触手可及,她好像在画中行走。

    她依稀听到小声的音乐从观景台传来。

    夏春和靠近几步,她听到,

    “二百年后这里什么也都不是

    宇宙里有什么不是暂时

    就在我要离开这个瀑布时

    我突然游得更加轻易*1

    她又听到,

    “在沉睡中死去

    在荒野上跳舞

    在最残忍的时代笑自己悲哀

    在孤独的早晨跟自己结婚

    在起伏的胸脯上

    确保自己不被遗忘*2

    她看到人了。缩着抱膝的高大男人纤细一条倚靠在栅栏边,脚边散落着三四个啤酒罐头,小音箱放着音乐。是JBL。

    夜光莹莹,他的影子投在江面。似乎感受到来人,他抬起头,眼神湿漉,-----

    “夏春和?”

    “... ...段彧?”

    圆月一直安安静静悬在头顶。夏春和借着月光,看到段彧的双目在喊出她名字的瞬间涨得通红。她有一阵莫名其妙的强烈心悸,好像忘的就是这个,是...这个吗?可是我和他明明没有交集,我,认识他吗?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脑中还在琢磨,身体就下意识先行一步。她大步迈向前,蹲下来,仿佛认识了很久、很久一般,把人轻轻抱住。

    “没关系,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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