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刘春华看到徐劲远手中的果篮俨然一副七零八碎的样子。徐劲远像是没听到一样,刘春华又喊了他两声他才抬起头用了很大的力气扯出一个笑,“外婆,我遇到周束和她哥了。”

    刘春华猜到了那定然不是什么好的画面,“你…你没有说清楚吗?”她从他手里接过果篮。

    他摇摇头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如果我当时和她一起去死就好了。”这么多年来竭力维持的平静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打破了。

    “小远…不要说这种话可以吗?”刘春华左手撑着餐桌,右手紧紧抓着椅背,“你不是答应过外婆的吗?”眼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蓄满了泪水,她渐渐看不清徐劲远了。

    “外婆,你觉得我的母亲真的爱我吗?”徐劲远的声音略显虚弱,“爱,究竟是什么啊。”他起身走到外婆身边擦掉她的眼泪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静静看着他走回卧室,她给不了自己外甥答案,她亲眼看着他一步步陷入沼泽,他想往出爬,可越努力却陷得越深,她无能为力,她隔岸观火。

    “小束,好久不见。”周束在接到刘春华电话的时候是很惊讶的,在徐劲远消失以后他的外婆也没了音讯。

    “好久不见,外婆。”周束保持着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她没必要因为徐劲远就对老人家恶语相向。

    “变漂亮了。”刘春华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周束的脸,眼前的女孩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当年离开我很抱歉啊,你奶奶生我的气,小束你也一定很生气吧。”

    周束听到她的道歉转动吸管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搭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不用道歉的,外婆。”

    她看了一眼窗外,“过去的就过去了。”

    去哪里都是每个人的自由,告知与不告知都是自己的意愿而已。如果对方不是很重要的话自然是没有相告的必要,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对方太重要了所以无法忍痛告别,只是周束只想到了前者。

    刘春华从包里拿出一沓类似于检查报告的纸朝周束的方向递过去,

    “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他多可怜,而是我认为你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那是医院的诊断和数不清的治疗账单,患者的名字始终只有一个,是徐劲远。最早的诊断时间是2028年4月24日,那是她联系不上徐劲远的第七天,诊断结果中醒目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抑郁”让她恍了神。

    “小远他妈妈在七年前跳楼自杀了。”周束猛地抬头望向刘春华,眼里尽是疑惑和茫然。“徐铭州也就是小远的父亲,他很有头脑也很精明,从小县城出身一路摸爬滚打坐到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小远的外公十分看好他的能力还将他介绍给了自己的女儿。我的傻女儿对他一见钟情,两个人很快就结了婚,一切看似完满然而在小远十岁的时候徐铭州出轨了而且那并不是他的第一次出轨,尹恩不愿意离婚她总以为他会回心转意,无数次的退让并没有换来他的迷途知返而是他的变本加厉,他开始把那些女人往家里带,在小远外公去世的那一天尹恩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没有一个打通,你猜他那天在干嘛?”她并没有等待周束的回答,“他跟那些女人在床上厮混,也就是那天我的女儿疯了,她哭着告诉我说徐铭州从来没有爱过她,她只是他事业路上的一块踏板。”

    周束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年前见过唯一一次的女人以及她的画作,很多年后她才知晓了她画风突变的原因。

    “小远从来都不是爱情的产物。”轻飘飘的一句话涵盖了徐劲远二十多年的人生。“尹恩最终放弃纠缠签了离婚协议,就在我以为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时,她跳楼自杀了而且她当时想要拉着小远一起死,但她最后那点残存的母爱让她推开了她的儿子,小远亲眼目睹了他母亲的死亡。”

    周束翻看着那厚厚的治疗记录,那是徐劲远消失的七年。半年内18次的MECT(电休克治疗),陌生复杂的药物名称和大剂量的用药,情况加重或好转,就这样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在开始进行电休克治疗时,是每天1次,他连续治疗了5次,效果很好就变成了每周1次,随着药物调整后来成了每月1次,在18次的MECT之后他恢复了正常。MECT很痛苦,他瘦到脱相又休了一年学,等到他把身体调养的差不多了才去的学校。我和徐铭州以为他彻底好了然而其实都是假象。”刘春华双手交叉握紧面前的水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对着空气说话,叫的是你的名字。”

    周束怔怔地盯着2031年的医院诊断,徐劲远确诊精神分裂症。“我起初觉得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可他的幻听幻视愈发严重差点出了车祸。在S国无依无靠我只能告诉徐铭州,小远很快就被带到了医院,MECT对他已经没有作用了,他只能依靠药物来维持,每周他都会去见三次心理医生。直到去年他的病情才得以控制,他变得孤僻、沉默寡言,我很久…很久没见过他发自内心的笑了。”鬓边的银丝不合时宜的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周束看见她下陷的眼窝里那一双写满沧桑和忧伤的眼睛。

    这就是她在等的答案吗?病历的拐角被周束捏得皱皱巴巴,偶尔有泪水打湿的痕迹。周束将病历收拾好还给了刘春华,她的嗓子好像被浆糊黏住说不出一句话。她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难过?心疼?还是气愤?或许是五味杂陈吧,她再次看向窗外,落日的余晖铺黄了地面,外面的那条街曾经是她和徐劲远除了学校的路以外走过次数最多的一条街,有一对情侣恰好闯入了她的视线,男生将热奶茶递给女生顺便摸了摸她的头,他们笑得很甜,周束第一次觉得别人的笑容这么刺眼。

    “我知道了,外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刘春华也看到了外面的那对情侣,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对于周束来说不公平,但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徐劲远不肯说,只能她来说。

    在刘春华离开后周束去了抽烟室,她的头撑着墙,握着烟的手在以一种很低的频率颤抖。她没有抽自己经常抽的那款女士香烟而是买了最廉价的香烟,滤嘴被缓缓送入口腔,很呛,很辛辣,袅袅烟雾背后是她泛红的眼。她掐灭烟头浅咳了几声,打开微信发现那条好友申请过期了,她随即给陈刻发了条消息问他要徐劲远的电话。

    “播放厅,今晚八点。”徐劲远收到信息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自从那天和周束周渊不欢而散之后他便没再去打扰周束,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保自己没看错,真的是周束发来的信息,他看一眼时间是五点,还有三个小时他就可以见到她了,他开心到忘记去思考为什么周束会突然来找他,满脑子只剩下了激动。

    徐劲远七点就到了播放厅门口,今夜的风不大他还是围了围巾因为周束可能会需要。周束并没有回家,那三个小时她就像无家可归的幽魂在每条再熟悉不过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她现在二楼的一个拐角处,她向下俯视着徐劲远。她的视力很好,徐劲远的耳朵已经冻得通红但是他仿佛没有知觉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不会进去等吗”她哈出的白气让窗户起了雾,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等待注定痛苦又浪漫,徐劲远总是在等她,而她也在等他。

    “走吧。”徐劲远没有想到周束是从自己身后出现的,他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播放厅老板看到徐劲远很是意外,“好久不见啊小伙子。”

    徐劲远也很意外老板还记着他,向他微笑示意,“好久不见。”

    老板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周束打断了,“我们先进去了。”分开的这些年只要有空周束都会来播放厅,一开始老板总是问她和她一起的那个男生去哪了她说不知道,后来他不问了她来的次数也变少了。

    电影是《超脱》,这是徐劲远今天意外的第三件事,他不敢开口问周束今天为什么会来找他,不说话也很好,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就好了。

    “疼吗?”电影声音很大但周束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

    徐劲远愣了愣,他的手下意识地攥成拳头,一下接一下的吞咽声和那句“痛吗”同样清晰地传入周束的耳中。

    “不疼。”他知道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周束恨他什么都不说,恨他的假装坚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觉得我不能和你一起承担吗?”

    “我不想让你难过。”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难过了吗!我们错过的七年拿什么来弥补?你告诉我啊。”周束的情绪到了失控的边缘,徐劲远起身蹲下来把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再问你一遍,疼吗?”周束从他的怀抱里挣脱,手撑在他的肩膀上,两双通红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对视着。

    “电击治疗的时候,我没觉得疼。在我记不清你的时候,我疼得要死掉了。”徐劲远没有骗她,18次的MECT让他的记忆变得模糊,“你记得你送我的那支钢笔吗?我用它一遍遍写下关于我们的一切,不管在我清醒还是不清醒的时候我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忘掉你。”他的衣服被周束紧紧拽着。

    “我写下我们的第一次接吻。在成人礼那天我系着你送我的领带,在操场上,阳光里,别人的注视下,你拉过我的领带踮起脚尖,我们青涩而美好的初吻在砰砰的心跳声中诞生。”

    “我写下我们的第一次去海边。大海很蓝与天相接,我们牵着手在海浪的拍打下肆意奔跑,广阔无垠的大海听见了我们的呢喃,成为我们自由相爱的见证者。”

    “我写下我们的第一次去寺庙祈福。祈愿树上紧紧挨着的红布是我们向神明的请求,佛说心诚则灵,我们足够赤诚,神佛自愿显灵。”

    “我还写下高考后没来得及被送出的戒指,如果一定要为爱情寻找一个信物,戒指是我最中意的选项,十指连心,送你戒指是想告诉你:你连接着我的心脏。”

    “别说了…别再说了…”周束的泪水和哭声将整个播放厅湮灭,“我不会心疼你的,徐劲远,我不要…不要心疼你,我讨厌你,我恨…你…”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夹杂在哭声中,电影里的主角和她都掉入了眼泪的陷阱。

    “小束不要哭了好吗?你骂我打我恨我都可以,不要哭了好不好?”徐劲远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他像个犯错的小孩,只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对不起,直到现在,周束的眼泪才让他明白当年的选择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当时的他害怕周束看到自己发病的模样,同时他也无法与徐铭州抗衡,他只能选择逃避,而这一逃便是七年。他想着等到自己病好了,等到自己有能力和徐铭州对抗再来找周束,可是他忘记了时间从来不等人。

    在电影结束的前五分钟周束停止了哭泣,今晚流下的所有泪水是她对七年的祭奠,他们在一起一年多而她对他一无所知,在他痛苦的时候自己却被踢出局,是不够爱吗,是不够信任吗。青春期的恋爱总是不被看好,她以为他们会是例外,结果她想多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例外。

    她推开徐劲远,把残留在眼角的泪水擦掉,她累了,想回家了。

    徐劲远早就蹲麻了,起身的时候打了个趔趄,他拉着周束的袖口,“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糟糕的那一面。”

    “爱不是这样的。”周束甩开他的手,“爱不应该只接受好的那一面,你不该替我做决定。”

    徐劲远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他无法反驳,是他的懦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我还能追你吗?”嘶哑的喉咙拼命发出最后的声响。

    周束的左脚在空中停滞了0.1秒,“随便你。”左脚落地,电影结束,灯光亮起,留给徐劲远的是消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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