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雾气未散。

    鹊芷起身走到河边,打了水,又洗了把脸,静静的观察四周。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她竖耳倾听。

    “小姐,查到了,那病痨子没撒谎,他家确实在晋城宁县,父母死在七年前,因着外出挣了些银钱,不小心说漏嘴,惹了人嫉妒,让人一把火烧死了。”

    “那小子也是命大,没烧死,却烙下一生的病,画像也让人认了,就是他。

    就他那长相,看着真不像县里出来的,打眼的紧,我刚拿出来,就有小孩说认识。”

    空旷的马车内突然传出两声轻咳,紧接着一阵兵荒马乱,一道白袍身影快步下车,熟练的生火熬药,嘴里还嘟囔着:“欸,你说好好一个人咋能病成这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就这还上京赶考,不死半路就够幸运的了。”

    他虽抱怨着,生火的手却一下没停,鹊芷悄无声息的上前,将手中水递了过去。

    “呀!”他惊讶出声“有缺姑娘你这么早就醒了!”

    鹊芷回道:“怕有埋伏。”

    “也是,谁知道那个王八羔子会不会再回来报复。”他愤愤不平的戳了下火堆,险些戳灭,才堪堪停手。

    而后抱怨道:“都传康王为人刚正不阿,王妃也是人美心善,那早夭的世子也是赤胆甘心,你说说,怎么就出了个异类,这康王府庶子实在阴狠,打不过我,竟然埋伏。”

    他咬了下牙,明显气急:“他竟然放带着火的箭头,明摆着要至我们于死地。”

    不远处的马车上又传来几声咳嗽,鹊芷藏在帷幕下的秀眉微拧,神色也不自觉难堪几分。

    宁平安是她带来的,碰瓷也是她安排的,结果最后还是让人受了伤。

    康王府庶子,鹊芷心中默默重复着。

    康王府一共有五个孩子,画像她都见过,没有一个像前日见到的那个,虽衣着华丽,却粗鄙难掩,长的倒是精致,可却满面油光,实在无法让人直视的存在。

    若不是昨日那小厮惊恐之下,用康王府的名头来打压他们,她也不会这么快知晓。

    既然不是养在王府里的,又能肆意妄为的使用康王府名号,那应当是养在外的外室所生。

    晋城离京城还隔着两座城池,骑着快马来往也需一天一夜,外室养在这么远的地方,难不成这是要流放?

    鹊芷心中记下此事,背着长刀,迈开步子便朝着略微高处走去。

    晨风带露,带着寒气,步履平稳的身影衣袂翻飞,她一只手置于绑着刀鞘的刀布,另一只手悬空。

    冷冽劲直的身影隐在树间,悄无声息。

    车队昨日夜里被突袭,鹊芷手起刀落,带着锋利箭头的箭矢一刀两半,直直裂开。

    箭矢速度极快,且锋利无比,不像是民间可有。

    余光瞥见箭头处的一抹黄亮,鹊芷心头一跳,快步将三人安置在高耸葳蕤的粗壮树后,转身提着刀便去解决源头。

    “那个不敢露头的野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别是个孬种,不敢露面,偷偷躲起来,让废物来送死。”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鹊芷没说话,握着刀的手松了松,手腕更加灵敏,刀影快若闪电,只见虚影,不见实物。

    果不其然,钱宝多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气的提着剑就冲了出去,身后宁平安和钱多宝都出声阻拦。

    无果。

    钱宝多武功不弱,他快速的穿行在箭雨中,起初还只是借着功夫好,挑断射箭人的手脚筋。

    直到身后一抹红光冲天,他执剑转身,剑尖锐利,“嗤”的一声,没入那人心脏。

    热烈燃烧的土丘如烟花般映入他眸中,火光炸裂,迸射出飞起的金花。

    垂在他身后紧贴着他背脊的长发浮起,他蓦地转身,以长剑为笔,土丘为纸,生生撕裂土丘与周围的连接。

    宛若沟壑。

    出弓没有回头箭,夜幕中,另一边的黑色身影融入黑夜,快刀斩乱麻,干脆利索的砍下一个又一个人头。

    领头人不是那华服男子,是那天抬脚要踹宁平安的小厮。

    鹊芷没有放过他的道理,踩着树飞身上前,风吹的枝叶沙沙作响,完美的隐藏了鹊芷的存在。

    那领头的小厮距离她很远。

    刀与剑相碰,隔着帷幕,鹊芷没有错过钱宝多眼中的错愕,她手中力道陡然加重,先一步砍下那嚣张小厮的头颅,几个跳跃,回到营地。

    再见到宁平安时,他便是背靠大树,半死不活的被那小姑娘护在身后。

    那时,钱多宝说:“你可会医?宁公子替我挡了一箭,伤在肩膀。”

    她那时是什么反应?

    她不记得了。

    火光射穿马车上的货物,上好的棉帛烧的旺盛,火光大亮,却照不清宁平安。

    她只会简单的包扎,对于她来说,够了。

    可对于早有病根的宁平安来说,每一次受伤,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队伍里没有大夫,最后还是她出手。

    *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队伍最中间的马车上,一只手挑开门帘,晨风吹起她额角的发丝,亲昵的蹭着她的面容。

    连着赶了一天的路,她皎白的面容有些疲惫,眼底也浮现出乌青。

    她仪态一向好,此刻也是端步走近,蹲下身的同时还不忘理一下衣角,平整的衣袍轻置于石头上,她温和着出声:“我来吧,货物里有一些布帛,垫在马车上可以减缓震动带来的磕碰,秋日里天也寒,用些东西挡住缝隙,别吹了风,再把厚衣服盖在身上,也暖和些。”

    钱宝多:???

    你在说什么?

    看着药的人头都没抬,她手指纤长白嫩,一看就是没做过重活的样子,葱白般的手指抵在黑黢黢的勺子上,将那普通的勺子衬的贵气了几分。

    她道:“马车里有暖手炉,还有檀香,你和宁先生要是睡不好,便点上一会儿。”

    钱宝多先是疑惑,而后一副我懂的表情,飘飘然跳上马车。

    这次走镖出奇的顺畅,除了刚开始的康王府庶子外,他们只遇到了一次马贼。

    因着队伍里的人都是习武的一把好手,也三两下解决。

    交了差,鹊芷便领着一行人回去,宁平安则被钱宝多留下,说什么也要拜把子,认他当弟弟。

    这小心思,无人不知。

    钱多宝没说什么,之瞪了他一眼。

    这是鹊芷见她第二次露出除了微笑外的神色。

    *

    天衍山庄下的一家酒楼里,鹊芷并没有回六顺镖局,那只不过是她名下的产业罢了,离城内也有六顺镖局,她找了个身形相似的,代她会晋城。

    而她则换了身行头,在人鱼混杂的地界,听一些江湖新趣事。

    “听说了吗,百草堂出世了,那神医又出手救人了,而且还留下踪迹,让人查到百草堂位置。”酒楼内一手握折扇的男子猫着头,小心翼翼的同身旁人传递消息。

    那人明显不信,声音比猫猫祟祟的男子大上些:“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我读书少,却也知道百草堂存在五六年了,一直奉行有缘相遇一定救,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也救过不少大人物,可就是没留下踪迹。”

    男子一展折扇,“知晓天下事”五个大字便明晃晃的面对着另一个男子,“你还不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可是我在晋城亲耳听到的。”

    他锤了下那人肩膀,用折扇挡住嘴:“你小点声,这事还没传开,也就我惦念着你,一得知消息就跑过来找你了。

    你不是要找神医治病嘛,这不就是个机会。”

    声音略大的男子闻言,双腿下意识合拢,而后心下狂喜,也顾不得多问,拱手抱拳道:“多谢兄弟还记得我,大恩不言谢,今日兄弟这茶我请了,我先去寻神医,改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他说完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便火急火燎的离开。

    那人跑得极快,在看不清身影后,手握折扇的男子收起银子亲了两下,续而又漫无目的似的转悠在人群中。

    不消片刻,又是同样的话术,同样的动作。

    再一次的,又有人火急火燎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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