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史有令,命褚校尉前去查验尸体,暗中处理此事,不得宣扬,若惊扰京都贵人赴宴,定严惩不贷。”

    那将士高坐马上侧目斜视着褚离玦,一脸不屑。

    褚离玦并未理会这个伍长,而是径直朝着城外逐渐与守城将士起争执的商队走去。

    见褚离玦无视自己,那伍长低声喝骂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一个小小伍长,竟敢对褚校尉不敬!”

    一个壮汉上前两步指着马上之人怒喝道。

    来传令的伍长本欲驱马离开,闻听此言昂首垂眸,目光不善地打量说话人一番,冷哼道:“程达,凭你也敢跟我大呼小叫,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可惜了,空有一身蛮力,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留不住,要怪就只能怪你跟错了人。”

    伍长又驱马上前两步,凑近程达,讥讽道:“看看你们这一身行头,难怪明娘子要弃了你与我成亲。”

    说着又嘿嘿奸笑两声,指着褚离玦的方向阴阳怪气道:“早说了让你别跟着那个姓褚的,一个私生子,能有什么出息,连兄弟们平日的酒钱都付不起吧。”

    程达登时暴怒。抬手按住那伍长的小腿,双臂向后用力,直接将人从马上掀翻在地,口中还喝骂着:“你算哪根葱,也敢侮辱褚校尉……”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褚离玦的注意,他回首便看到程达将人骑在地上猛挥双拳。

    “程达!”褚离玦大喝一声。

    程达闻声停手,那伍长也算机灵,趁着空当手脚并用挣脱桎梏,连滚带爬上马扬长而去。

    “大,大哥…”程达垂着脑袋站在原地,宽厚的脸上写满了苦涩,就站在那,等着褚离玦的责问。

    褚离玦半晌没有说话,抬手拍了拍程达肩膀,双眸扫向那伍长离开的方向,眼神没了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冷冽。

    半晌,褚离玦淡淡一笑,从怀中摸出刚刚从花琼那讹来的一锭金子,悄悄塞到程达怀里,低声道: "去前面的琼字钱庄,换些碎银和银票。待会分给兄弟们。"

    程达捏着手中的金子,踌躇片刻,低声道:"是!"

    褚离玦望着程达略微低垂着头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不过片刻,这股酸涩便被他压下。

    *

    城垣之外,野草横生,高可没人,昨夜暴雨残留的水气浸湿穿行的马匹和身下的军靴长袍。枯枝败叶间,偶有孤雁哀鸣,打破寂寥,回荡在这片荒芜土地上。

    褚离玦勒马于汝平河畔,他目光所及,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数具尸体随波逐流,衣衫破碎,躯体刀剑伤痕入骨,河水隐隐泛起血色,想来定是经历了厮杀。

    众人在褚离玦号令下翻身下马,将尸体逐一从河水中拽到岸边。

    褚离玦上前撩起长袍蹲下查看,那些尸体经水浸泡,皮肤呈现出异样的肿胀,只能模糊地看清死者生前的五官轮廓。

    他凝神细察,目光之锐利,似乎可以穿透死亡。这些尸体大多身负一道致命的伤口,刀法干净利落,显然出自高手所为。

    随着视线落在尸体衣物上,虽是残缺破损,泥土侵蚀,但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纹还是被褚离玦发现。

    那暗纹设计精巧,非寻常人所有,一个昂起的龙头,躯干呈圆弧形与龙头衔接。褚离玦只觉得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与此处压抑凄凉氛围恰恰相反的则是矗立在大汝城西南山下的琼华别院里,那里只有一连串的金银钱币抨击的闷响,和花琼难以掩盖的贪笑声。

    琼琚阁建在大汝城外,百里高山上,但城中也不乏安身交易之所。

    花琼独自立于静谧的房间之中,康二的那柄大箱子就在眼前,只见箱子上层原本的瓷器被她胡乱地摆在地上,而箱子中则是金光璀璨,银辉闪烁,堆积如山的珠宝,散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她葱白手指划过每一件珍宝,“没想到,康二这么些年竟有如此深厚的财产。”

    掺杂了满足于惊奇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可这种满足的氛围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

    “少主,少主,官家来人了,您快出来看看。”

    花琼快速将箱子锁好,推门出去。

    绕过长廊来到正院,只见褚离玦背对自己,手握长剑立于院中,墨黑长发无风自动,无形中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压。

    花琼缓步上前,嘴角压不住讪笑,调侃道:“褚校尉,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可是想通了来投奔我琼琚阁,放心,我花琼绝不是亏待兄弟的人……”

    褚离玦嘴角抽搐两下,沉声道:“少阁主误会了。”

    只见褚离玦冲着门外一挥手。

    数名轻甲兵士抬着十多具被白布蒙住的尸体进了院子。

    花琼双眼凝神看着这一幕,心中惊愕,第一反应便是昨夜的金人尸首,可转念一想,既已妥善掩埋,定不会在短时间内被发现,更何况自己表面与金人并无瓜葛,实在不应该找到自己头上。

    随即又放松下来,“褚校尉这是何意?”

    褚离玦在花琼不解的目光下掀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指着衣服上摆绣着的玉龙(注1)暗纹道:“若是褚某没记错的话,这玉龙暗纹是贵阁独有的标志,旁人仿造不来。”

    在掀开白布的那一刻,花琼就没有再听褚离玦说话,她的目光全然被地上那具尸体所吸引。

    她认得,地上躺着的人原本跟随她追赶镖队兄弟,后又被派去跟随卫情抓捕康二。

    可如今,他竟然被白布盖着抬回府里,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顾不得那么多,花琼俯身在地将所有的白布掀开,她认得,那都是她昔日的兄弟。

    卫情呢,花琼一遍遍地来回查看,纵使尸体面目肿胀,她还是能够分辨,这里面没有卫情。

    花琼只觉得头皮发麻,嘴唇不住地颤抖。

    “他们怎么死的,怎么死的。”花琼抓住褚离玦的衣领,全然没了少阁主的风度。

    褚离玦没有后退,任由她抓着自己,只是沉声回答:“凶手下手狠厉,是近乎一刀毙命,乃高手所为。”

    须臾,褚离玦盯着逐渐松手的花琼,问道,“想必少阁主应该知晓他们是如何被杀的。”

    花琼好像没有听见褚离玦的话,厉声对身侧手下吩咐,“快,派人去寻卫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

    卫情为人谨慎,武功高超不在花琼之下,交代的事情无一不是办得漂亮,故而花琼从未想过他也会遭遇不测。

    花琼话音未落,院门被大力从外撞开,花琼抬眼望去,一人半垂着身体被搀扶进来。

    右肩上一道血淋淋的刀伤,此刻还在往外渗着血,嘀嗒嘀嗒地在地上形成一摊血迹。

    那人微微抬起头,原本清冷俊逸的脸此刻已经扭曲,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头上。

    “卫情。”花琼惊呼一声,猛地快步上前将人搀扶进厢房。

    卫情靠在软榻上,苍白的嘴唇无力地张了张,艰难答道:“少主,属下有违少主吩咐,让,让康二跑了。”

    卫情喘着粗气,但看到门口褚离玦,话音一顿道:“属下带人追上康二,可,可却出现数十名接应康二的人,兄弟们不敌,只有我一人……。”

    花琼眉头紧皱,双眸之中似有一团火,啪!她一拳重重压在旁边的案几上,上好的梨花木赫然出现一道不浅的裂痕。

    刚刚经历过叛徒火并的琼琚阁,各方面折损甚多,如今康二逃离不知去向,身边又有金人帮衬,花琼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良久,花琼余光不经意扫过院中的将士,见那些人腰间多出的钱袋,和身上陈旧,磨损严重的服饰,顿时心生拉拢之策。

    她走到褚离玦身侧,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褚校尉也看到了,事情乃是我们琼琚阁内部叛徒所起……但既已惊动官家,想必褚校尉不会袖手旁观。”

    褚离玦并没有回答花琼,而是双眸凝神地看着正在被郎中包扎的卫情,裸露在外的伤口触目惊心,自肩膀贯穿胸口,就伤口来看,与院内尸体致命伤出自同一把剑,但伤势走向又总觉得有些蹊跷。

    “琼琚阁势力庞大,区区一个叛徒哪轮得到褚某插手。”

    褚离玦语气虽平和,但花琼却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江湖事官家常常不愿插手,更何况还如此凶险。

    花琼轻咳一声,淡笑着凑近褚离玦,低声道:“想必褚校尉在军中并不好过,纵使褚校尉清雅淡泊,但总要想一下跟着你的兄弟,若是褚校尉愿与我琼琚阁携手,花琼定会倾囊相助。”

    说罢,褚离玦手里被花琼塞了一块玉龙玉佩,“凭此令牌,褚校尉可在瑜国境内琼字号钱庄…畅通…”

    褚离玦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佩,不着痕迹地揣进怀里,微微一笑拱手道:“褚某谢过少阁主。”

    琼华别院外,褚离玦并未走远,而是注视着刚刚离开的方向,低声吩咐:“留下二人,暗中留意这里的动向,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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