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些步子不得不迈,有些路不得不走,祝清晏迈步进了门,身后楚醒亦步亦趋。

    “哄”的一声,她失去意志。

    耳边传来古老的鼓声,周围有人在欢呼,篝火隆起的火啸声接连不断,是在过什么节日么?

    为何身旁有女子啜泣的声音,是谁在哭?

    祝清晏意识逐渐回笼,她微微睁眼,一道温热的液体却铺面而来,溅上她脸颊,浓郁的血腥味刺入鼻尖。

    她尝试着再次睁开眼睛,隔着眼帘看向外面,红,入眼是漫天的红。

    妖月当空,漫天红鸦,枝丫嶙峋,人头攒动。

    她是站在高台上么?下面的人在欢呼什么?

    她再次闭眼,头好痛,手腕也好痛。她尝试着转了转手腕,却发现自己被绑着,难以动弹。

    祭祀巫婆身着巫服,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拖着衣袍跳来跳去,虔诚拜天跪地。

    “呼!”祝清晏感知到面上焦灼的痛,不知是谁对着她喷了口火。

    却也不是很痛,灵魂与躯体就像是年久失修的环扣,时而稳固,时而脱节。

    浑身上下就像被人狠狠碾压过,后背渗出一层又一层的汗液,仿佛水洗过一般,祝清晏被绑在高台的柱子上,动弹不得。

    眼睛微微睁开又阖上,脑袋沉重的难以抬起,耳边传来的欢呼伴同嗡嗡声,沉沦的某个瞬间,她瞥见两个人。

    一女子软绵绵倒在地上,背对着她,身下血迹摊摊,祝清晏闭眼低眉,勾了勾唇,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另一人,混在台下的人群中,只那般站着,周遭矜贵,莫名带着些睥睨众生的感知。

    她摇摇脑袋,眼前景色晃得太厉害,入眼的每一幕都在转,向不同的方向转,它们糅杂在一处,带着猛烈攻击朝向她。

    她手腕传来一阵湿腻,血迹不断从手腕处渗出,染湿麻绳,又顺着麻绳滴向地面,滴答滴答,声声入耳,她垂目又笑一声,果真是晕了,现在怎么看谁都像师父。

    师父?他去哪里了?他怎么还未到?清晏想起谢洄之,想起那晚站在梨花树下的清冷身姿。那般眉眼温润的人,果真厉害,仿佛破空而来,抚平她所有委屈和恐惧。

    她微叹一声,太累了,怎么这般累,这一切都是真的么?她究竟变成了谁?为何这般悲怆,这般想就此沉睡。

    楚醒藏在人群中,眼底掀起波涛骇浪,青筋暴起的拳头被他藏于身后,他瞧向台上被吊着的浑身是血的祝清晏,目光沉沉。

    有无尽的快意又似不忍。

    不知过去多久,祝清晏感知到耳边的嘈杂声逐渐被隔离,天旋地转,她撩起依旧挂着血珠的眼帘,目光涣散,最后瞥了一眼,再次晕了过去。

    眼帘阖上的一瞬,妖月、红鸦、巫婆、族人、倒下的女子蓦然停驻,随即化为碎屑,随风飘荡,灭于人世。

    楚醒看着熊熊篝火旁低垂着脑袋的祝清晏,一步一步朝台上走去,每走一步,眼里的痴狂与挣扎便多一分。

    他手中幻化出一柄利剑,剑指地面,一步一步随着他走向清晏。

    剑面闪过一丝刺眼的月光,楚醒周遭的戾气已然收不住,他高举起剑柄,直直对准祝清晏的方向,却迟迟不落剑。

    “咻!”一颗石子破空而出,带着尖啸,打偏那剑。

    “哐!”楚眠随风而来,毫不客气一巴掌落在楚醒右脸。

    楚醒闷哼一声,身子晃了几下,以剑撑地,很快嘴角便渗出血迹。

    楚眠红了眼眶,身子止不住发抖,“你平生最恨伤及无辜,她父母有错,天道有错,错的却从不是她一个小女娘!”

    楚醒似是再也忍不住,手一软将剑扔下,倒在地上,猛咳几声。

    他眼里早已充血染红,抬眸看向阿姐,“可是我们苗寨又何其无辜!曾经谁管过我们?!曾经谁管过我们这一群人的死活?!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想要活命的时候,天道便要降下惩罚?!什么道德什么操守,比得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吗?”

    “狗屁天道!”

    楚醒歇斯底里吼着,像是着魔一般,宣泄着长久存在心里的痛苦。

    天上雷云滚滚,乌云伴生而来。

    哭得满脸是鼻涕是泪的楚醒似是彻底爆发,他抬头冲着那雷怒吼道“瞧你的本事,只会取人性命,殊不知,我一点也不在乎!”

    “来啊!,你来啊!有本事劈死我!腌臜的天道,虚伪!自私!蛮横!怎么不去死?!”

    楚眠看见他这幅模样,眼中一片猩红,她微喘着气,多年的怨恨发泄出来,也是好事。她看向不远处某棵树下,眼神虔诚,带有祈求。

    雷劈下来的时候,一道白光接下那雷,以不容反抗之势将雷吞并,随即一同消散在世间。

    楚醒哭够了,擦了擦眼泪,顶着肿了半边脸的惨样,在阿姐的注视下,期期艾艾的替祝清晏解开了绳子,伸手接上软滑下来的祝清晏。

    楚眠咽了口唾沫,看向不远处某树下。

    “姐。”

    楚眠闻神扭头,却看见楚醒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

    “怎么了?”

    “这个祝清晏好像不是真的,好像摸起来,是蛇!”说罢,楚醒似是为印证一般,哆哆嗦嗦摸了摸祝清晏的手。

    “啊啊啊!”楚醒一个健步飞了出去,手里的祝清晏倒地化形,变为一条手臂粗的青蛇,随即便也消散了。

    某树下的一身青衣闷声笑了一声,似是心情颇为愉悦。

    “什么?”楚眠大惊失色,她看着阿弟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认命闭了闭眼。身为苗寨之人,却这么怕蛇,想来这驭蛇的功夫和胆子全双倍加给她了。

    怎么和缘神座下大弟子一副窝囊样!楚眠颇为气恼甩了甩衣袖。

    “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这个分身一定是真身的!”楚眠恨铁不成钢,上前一把揪起楚醒,“走!跟我去找真的公主去!肯定在另一队里!”

    随着三人的离去,这个幻境也彻底坍塌。

    说起真身这事儿,还得说回一行三人跌入吊脚楼后昏迷开始说起。

    楚家姐弟阳奉阴违,救下三人后进入吊脚楼下,却对着靠在墙上的三套一模一样的三位师兄妹傻了眼。

    可是要带真正的祝清晏来铜榷楼啊!

    为保险起见,楚眠将三波人分开,又各自以三条路开往酒楼,想着在路途中辨认出真正三人。不然让九人待在一块,真假虚实,越发试探不出了,倒不如先发制人!

    楚眠和楚醒各带三人,楚眠又让蛇母幻化为人型,带着第三队前往。楚眠那没有一个是真的,两位“男子”早便露馅。

    “祝清晏”倒是模仿的有鼻子有眼,行为举止均挑不出一点毛病,最后却也化为青蛇。之后,楚醒给她传信说,真的公主在他这里,还说自己用读心术打探过了,保真!

    说起这个,楚眠又狠狠翻了个白眼,保真什么?一旁的楚醒也很委屈,他分明真的测验过那位公主,自然到就是神仙来了也绝对察觉不到是假的。

    如今看来,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内而外幻化出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人,而不只是简单的复制体人偶。

    “云程轫”和“纪尘”在祝清晏醒来前便露馅了,他又写信给阿姐,让阿姐派了两条蛇民来。

    醒来后的“祝清晏”与先前的那两人一对比,更让人多了几分真实感。

    最可怖的事,他最初并未想过要带公主经历祭祀一事,只是一路走着走着,便总觉得内心最邪恶黑暗的念头被勾得蠢蠢欲动。

    想到此处,楚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幸亏当时将九人分开了,不然就照着这个催眠程度,真假公主打不打得起来另说,他们这群人就要先大打出手了。

    这话,楚醒说对了,因为祝清晏自己也不知晓,她觉醒了身为预神的第一项特有法术。

    而此刻,端坐在树下品茶的谢洄之也终于动身,前往苗寨。

    躲在某个幻境里,看小师妹变蛇的云程轫和纪尘两人终于短暂放下竞争,两人抱团取暖,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之后被从天而降的谢洄之拿一根绳一同打包,两人喜极而泣,一把鼻涕,一把泪,跟在师父身后寸步不离。

    而在第三个幻境的祝清晏,坐在青蛇和黑蛇中间,靠在桃树下,悠然和黑蛇聊着天。

    “你们怎么会说话?”

    “你们是修炼而成的么?”

    “那红衣姐姐是还有其他蛊虫么?”

    “我给你讲,我会做很多吃食,不如跟我走吧,我养着你们。”

    祝清晏摸摸这只蛇的脑袋,又瞧瞧分外粘着自己的青蛇,喟叹一声,门里的灵物果真许多。

    要是,她也能操控这些灵蛇就好了,思及此,祝清晏便想起自醒来之后的种种。

    她醒来,便在一艘小船上荡悠着,两位师兄不见踪迹,倒是两只青蛇,两只黑蛇乖巧窝在不远处。

    小船一路平稳开到某处岛停了下来,漫天桃树,绵延十里。地上,空中,交织着的遮天蔽日的枝丫,均是粉白。

    “哇!”祝清晏怔怔,晃了神思,桃树在湘西湿热之地长得这般漫山遍野,这是真的么?

    她慢悠悠逛遍了整座桃花岛,四条小蛇嘶嘶吐信,跟在离她不远的身后。

    这里并无他人身影,倒是西南那侧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连片的衣冠冢。

    许是许多年未有人前来祭拜,桃花一层一层落着,将这些衣冠冢封盖,只留下个尖尖。

    两条黑蛇慢慢爬上其中两座,缠绕着,将桃花悉索掉落,她这才看清这些尖尖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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