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待楚眠安稳落于地面后,以腿扶地,身子前倾,莹绿色的眼珠左右转动,打量着半躺于地面瑟瑟发抖的纪尘。

    “嘶嘶。”蜘蛛似是要吐丝将纪尘围上。

    楚眠瞧着尝试起身却腿脚发软屡屡倒下的纪尘,冷静的脸上闪过一丝龟裂,“回来。”蜘蛛收了网,安安静静退回楚眠背后。

    楚眠抱臂垂眸冷眼瞧向纪尘,身后是庞如宫殿的花蜘蛛,“就这般胆子,我看你这国师的身份来之不正。”

    “咻!”蜘蛛吐出一丝粗如成年男子手腕般的蛛丝,直逼纪尘腰间,还不待纪尘反应过来,他便早已被甩上蛛背。

    “安稳坐着,当靶子总会吧?”楚眠扬起笑容,眼神狡黠,看似温柔实则阴恻问着纪尘。

    “会!会!”纪尘忙不迭点点头,他无措将手放于蛛背,又似触碰到什么惊恐之物,猛然缩回,发觉楚眠的目光,朝她摆了摆扬着的手,“刚好,我路熟,带路的活也包我身上,你就躲在暗处,负责探查。”

    “嗯。”楚眠低低应了一声,随着蜘蛛的步伐,朝势如人高的草丛中走去。“这草怎的这般高?”楚眠摸了摸草的边缘,发现草边为细细密密的锯齿状,锋利如利刃。“这草?”

    “怎么了?”纪尘闻言侧目问道。

    “纪尘,此地以北宫内可有水源?”

    “是,整座皇宫里最大的井在北边。”“是有什么问题吗?”

    楚眠以手附草,轻轻一划便破开一口,朱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滴入草脉,很快便被吸收,草面不剩一滴。偏生楚眠并未收手,血珠顺着锯齿口不断被异草吸收。

    那株草土下微微松动,仿佛有物在快速移动。楚眠微微眯眼,以另一食指附唇,示意纪尘莫要发出声响。她微微弯腰,自靴中拔出一柄短刀,对准吸血处茎叶南侧三寸的土壤位置,猛然落刀。

    “噗呲。”一声闷响,楚眠利落将刀抽出,带出一条仍在挣扎似鱼非虫的一尺怪物。那株吸血草却迅速枯萎糜烂,伏于地面,最终自焚为灰。

    “这是什么怪物?”纪尘瞧着那形状怪异的怪物,总觉头皮在一圈圈炸开,浑身迅速浮起一层鸡皮。

    “这种虫名曰恙,最擅蛊惑人心,初只指盖大小,若有人被蛊惑,如我那般甘愿献血,其便会伏于地下,以草代虫,其于土下不断生长,草于地面吸食人血。”

    “且,它们蛊惑人心的能力过强,一旦被咬上,便无法脱身,只能落下个血尽人亡的结局。”

    “你这?”纪尘面色尴尬,指了指楚眠仍在滴血的指尖。

    楚眠眼眸中闪过慌促,她无意识将手指朝身后缩了缩,“我驭虫能力不容小觑,自然是不怕的。”她低眉笑笑,将沾血的刀尖在裤腿上胡乱擦了擦,把刀插入靴中。

    纪尘心下明了,若是真有她说的那般驭虫之术,她也不会以身犯险,想必,这虫与她过往同谢溯之卖命有关。

    “你先前问我北方是否有水,所为何事?”

    “北,在五行中代表水,水源也多建在房屋北侧,若是北被不干净的东西污染,才会有大凶之事发生。”楚眠顿顿,“而恙,寻常之地不可见,多现于疫病、尸海之地,若非有人故意放于皇宫,这里,是绝对不会出现此物的。”

    纪尘轻啧一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抬眼瞧了瞧附近成片的草,“这殿的人,凶多吉少。”

    楚眠俯下身,自腰间掏出一小瓷瓶,朝蜘蛛脚上细细撒了一遍,拍了拍它的腰腹。“小竹,走吧。”

    两人一蛛,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另一侧,觉无山。

    青秀的山眉落于云霄,依依袅袅。竹门上的叶片依旧鲜萃欲滴,参天梨花树宛若永不凋零般,绒球隐于翠中,白绿相间。池塘里上次祝清晏来此,落下的花灯仍悠于水面,浅打着转与水漂流。

    谢洄之一身白衣,坐在石桌前,抚摸杯口,面容清冷,不辨悲喜。身后躺椅,是祝清晏。少女蜷缩在椅上,似是有些发抖,谢洄之一扬手,将一侧的薄衾盖于她身。祝清晏眉间渐渐平展,呼吸平稳,沉睡过去。

    “究竟是谁呢?”谢洄之喃喃道。

    太阳悠悠,在天际打了个转,落在山头,似是不舍般,以身撞峰,划出漫天的艳霞来。茅草屋旁,岁月凝滞。

    “清晏,我知你醒了。”谢洄之紧了紧手中的茶盏,“今日你遇难之时,恰逢我在一扇门内,出来时才发觉有你的召唤,却已被人先一步连了去。”

    身后之人并未回应。

    祝清晏缓缓起身,看见盖于身侧的薄衾,心中发苦,试着笑笑,却笑不出。就这般巧合么?

    与谢洄之,师徒身份。去岁春日与他初见,虽说一起经历生死,但细细数来,不过一年已,她为何这般相信这人,一次次被人当软处拿捏,次次致命,如今,单凭他一句解释,她心下又开始动摇。

    那谢溯之究竟是谢洄之何人?真的是兄长么?亦或是,谢洄之只是谢溯之的另一个人格而已。

    兄长、兄长,倒是好词。

    良久,身后依旧无回应,谢洄之握着茶盏的那只手,不断捏上盏底又松开,指尖微微泛白。

    祝清晏起身,站在树下,与谢洄之只一步之遥,她试着上前,却又收回步伐,脖颈后翻起一层薄汗,莫名恐惧如决堤之水,流经全身。

    有风吹过,山上不比人间,总是冷上些许。

    她抬眸瞧了瞧挂于天际的姣姣明月,此处地势颇高,山峰直入云霄,清泠孤寂,却在这屋内仍存一丝人间温情。祝清晏忽然笑了,无声,却面容开怀,眼神透彻。

    何妨?无论谢溯之是谁,谢洄之又是谁,与她有何干系呢?她能分得清两人,便能顺势而存,学技问道,寻破解之法。

    她并非是非不分、识人不清之人,谢洄之此人虽看似心中无情,待人柔和却透着疏离冷漠,实则心怀大爱,并非他所表现那般无知无觉。

    而谢洄之总将她放养于山田古门的缘由,她也心下有数。自己是皇家出生,虽未有鱼肉百姓之举,骨子里却仍存人分九等之论,一时难以消除,他将她放于山田古门中,是希望她能够真正看到天下大同人人平等之相。

    这样的人,言行皆有所出,自己又何必纠结真假,将怨怼与愤怒落于这最无用之处。

    思及此,祝清晏倒是更为展颜,笑自己拘泥于女儿家心思中,平白浪费时间。

    “师父,临走时,魏徐言可要您传什么话给我?”祝清晏两步走上前去,仿若无事发生一般,朝谢洄之回以笑容,问道。“嗯,眉骨处无红痣。”

    谢洄之怔松片刻,倒是不知作何反应。他不动声色打量一番她脸上之情绪,着实瞧不出半分不满。

    “皇城城东有一家百年老店,以卖字画为生,名曰徐之画铺。”谢洄之在空中点了几下,树上的花灯忽而亮了起来,终是照出些暖意来。

    “坐下说。”谢洄之手背附上茶盏片刻,斟茶一杯,放于祝清晏面前。

    “徐之画铺?我知晓的,这家画谱的字画一般,真正让它存续多年的,是它的话本。”

    “近日来,画铺新来一位话本师,据说是自极北之地而来。这位话本师厉害之处在于,不仅脑中构思新颖脱俗,还画得一手栩栩如生的小人画。”

    “那又如何?”

    “画本制作,一般来说,写本与绘本者分离,这人的画本全由本人完成,因此画本完成度颇高,一时备受京城之人推崇,而魏徐言送你那本,也是出自他之手。”

    “他的画本,很奇怪。”

    “我知晓,市井百姓或许不知,但是画本中的故事大多应验,应验者是你。”谢洄之眸色一暗,“且他的命格不在天道管辖之列,以我之力,竟找不到这人的气息。”

    “魏徐言呢?”祝清晏连忙问道。

    “或可一问,看他言行,似成竹在胸。”

    “师父,皇宫那边?”祝清晏捏算过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她抿抿嘴唇,“父皇母后应还未有性命之虞,祝氏一族的血脉,除非自愿,否则无用。”

    “拜师宴结束时,我曾赠与两人一道保命符。他二人是否落于谢溯之之手尚未可知,你且放宽心。”谢洄之思量片刻,“皇宫那边,有纪尘和楚眠两人,一人悉知皇宫,一人悉知敌人,稍后我会寻他二人,一同寻找帝后。你即刻出发,找那画师。”

    “好。徒儿告退。”祝清晏身影消失在门后。

    谢洄之大手一挥,另一扇门伴着紫雷出现,一道紫雷直直劈向谢洄之,他未有躲闪,无声受下,他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扯了扯嘴角。

    树下的花灯尽数熄灭,一身白衣,入了门。

    “就是这里了。”纪尘指了指面前一口深不可测的水井。

    “小竹,带着他退后。”楚眠挥挥手,蜘蛛便纵身一跃,跳上最近的房梁。

    “不是,咱俩商量商量,去个平坦的地方,你爬在这里,我就要掉下去了。”纪尘试探性同蜘蛛商量道。

    “老熟人,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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