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拷问的事交给我就成。”灼夜抱臂,踢了脚那屠户的屁股,又突然转身,不知想起什么,右手双指敲上左臂,煞有其事问道“殿下可还好?”

    十六无奈说道,“您还是不要这般幸灾乐祸,在祝水大人的事情上,殿下向来不算理智。”

    “祝水消失,我倒觉得是好事。情爱一事最讲究郎情妾意,殿下光靠单相思有什么用?他登上太子之位不易,皇上又因先太子一事对殿下处处存疑。他若在此时还痴迷于与祝水的感情,迟早是带着我们一群人白白送死。”灼夜撇撇嘴,双手摆摆,以示无奈。

    “谢风纤!我再同你讲最后一遍,我与祝水乃两情相悦!”带有十成怒气的吼声自殿外传来,灼夜探头,瞧见一副阴郁癫狂的面容。谢溯之三步并作两步,大掌一伸,扯着灼夜的领口,将人扯了过来,“你最好关好自己的嘴,别以为仗着你我关系,便可随口胡言。”

    灼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未发一言,眼中是未遮掩半分的肃杀、冷淡。十六见状不对,行礼过后,悄无声息顺着门缝溜走了。

    “谢风纤?这名字你敢叫,却恼怒于你我之间的关系?”灼夜嘴唇勾勾,双眸直直对上谢溯之,左眉上挑,嘲讽意味十足。

    灼夜一副任君所为,能奈我何的姿态,让谢溯之颇感不爽。良久之后,他将灼夜放下,顺带替她整理胸前发皱的衣襟。灼夜低头,瞥了眼他因压制愤怒微微颤抖的双手,猛然伸手附上谢溯之的手掌,将它带往自己脖颈处。

    “谢相显,情爱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你可别忘了当初扬言誓死扳倒谢洄之,登上九五之尊一雪前耻的那个你,今日这话我就说了,你能奈我何?杀了我?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为了一介心不属你之人,将你身边因你之祸,被迫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之人杀死的。”

    灼夜死死抓住谢溯之双手,将它们摁在自己颈侧鲜活跳动却又脆弱的脉搏上。

    谢溯之猩红的眸中终是有些情绪波动,他转头闭眼深呼吸几口。左眉骨的红痣正对着灼夜,她自嘲笑笑,蓦然松手,力道被卸下后,谢溯之放下双手。

    “今日之事是我过分了。”谢溯之冷静下来,朝一侧转去,整了整衣袖。再转身时,将情绪尽数藏匿,灼夜无声翻了个白眼。

    “这人就交于你审问了。”谢溯之指了指那屠户,朝灼夜说道。他捏了捏衣角,接着说道“这件事终了后,你便离开吧。这些年,就是天大的恩情也还完了。届时,我设局,你脱身。自此山高水远,还你自由。”

    “好啊。”灼夜干脆点头,朗朗应下。说罢,她将十六喊了回来,指派他将屠户扛走后,着一身繁缛衣袍,身姿潇洒出了殿堂。

    谢溯之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笑了笑。

    潮湿幽暗的地下牢狱,一屋内却亮如白昼。屠户手脚尽数被人绑于木架上。“四儿,四儿,四儿。”幽幽唤声由远及近传入屠户耳中。

    他逐渐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混沌,口中喃喃低语。

    “四儿,娘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

    “娘,你讲,四儿都告诉娘。”

    “还记得之前住咱家对面的那位公子吗?就是那位赠咱家安乐符的公子。”

    “记得。”

    “多亏那符,娘才能走的安稳。如今娘想报恩,却未能寻到那位公子,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被人带走了。带他走那人,是个有权势的,当时公子挣扎许久,也没能逃走。”

    “咱就是普通人,哪有本事救下公子?”那屠户说罢,头便直直垂下去。

    “四儿!可还有其他能找到公子的办法?”灼夜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朝屠户的耳中穿去。

    “彼岸花,他们的马车上印有彼岸花。”说罢,那屠户便彻底昏厥。

    灼夜低头瞥了眼谢溯之差人送来的屠户生平,左右翻了几眼,这纸上内容少而精。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十六刚进入牢房,便瞧见她略带疑惑反着手中状纸。“若是不全,让手下人接着誊抄便是。”

    “他到底有多少眼线,才能将一小小屠户的生平记得如此详细?”灼夜扬了扬手中的纸,“不必了,已经问出了。”她一个转身坐于桌上,瞧着二郎腿,将茶杯中渐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彼岸花。”

    “彼岸花?”十六闻之色变,“你确定他说的是彼岸花?”

    灼夜眼皮撩起,“怎么?不信我?”“一屠户能知道多少花的品种?能脱口而出,花又非常见品种,只能是彼岸花。”

    她叹谓一声,睨了眼身旁之人,“当初谢洄之下葬匆忙,我们便起疑。如今看来,当时前去探查尸体的暗探瞧见的并非真实。”

    “不过,也不一定。”灼夜话锋一转,“即使未死,他短暂时间内也必定元气大伤,又怎会贸然露面,还装作殿下,于屠户眼皮底下,将祝水带走呢?”她歪了歪头,眉头皱起,“如今越发看不懂谢洄之所作所为了。”

    待她回过神,发觉早就不见十六踪影。“越王府短暂的平静又要消失了,照他的性子,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便会不死不休寻找真相。”

    她探头瞧了眼呼吸逐渐平稳的屠夫,嘴角扬起,“留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彼岸花开染彼岸,生死海间共生死。”谢溯之喃喃说道。十六立于一旁,听见这句曾被人人传颂的诗,生出几分恍如隔日来。

    “十六。”谢溯之诶了一声,似是来了无尽兴致,眉眼间亮如夜星,探头瞧向十六,“谢洄之没死啊?”

    “属下不知,这便命人查探。”十六双手抱拳,低眉说道。

    “好好查查他重伤昏迷那段时间,出入太子府,或长居太子府的所有人。”谢溯之叹谓一声,双手展开,朝后空倒下去,直直躺在地面上。十六见状,朝一侧移了移步子。

    “哦对了,尤其要查查那个莫名消失的祝山。”他仿佛记起些什么,嘴角勾起,手指点点空中,“那段时间闲暇时,只顾着祝水了,倒把他哥哥忘得一干二净。”

    “是。”十六领命退下。

    偌大宫殿,只留谢溯之一人。他躺在铮亮的地面上,脸上浮现出笑意。似闭目小憩中做了个香甜的美梦。

    谢洄之一身绯色衣袍的意气模样,自谢溯之记忆某处被人重新上色,那张与他形似,却比他多上万分自信明媚的脸,犹如佛灯又如魔咒,萦绕在他前十九岁的人生。

    “生存死相,死如生时,皇兄,你看,扶他一把,他便能迅速循着生路坚定走下去。”谢洄之指着水患过后作乱的贼首,兴冲冲对着谢溯之说道。谢溯之闻言笑笑,握在手中的暗刀默默收了回去。

    “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日子风平浪静过了几日,谢溯之仍旧终日一副八面玲珑的圆滑模样。灼夜在无人之时,蹲在草边叼着根狗尾巴草,看着面前之人装作无事,却压不住内心焦躁阴郁,已然游走在崩溃边缘。

    “怎么十六还没将消息传回来。”灼夜呔了一口,将口中草吐出。

    十六消失的五年里,皇宫照约举办无数次宴席,灼夜在宫廷花园内演得如火如荼,沾了蒜汁的手帕做了一条又一条,泣声再一次打动一众相似处境的王妃们;谢溯之在前院瞧着他人眼中的戏谑,笑里藏刀,阴恻恻的眼风一记又一记扔向众人;被谢溯之派出的暗卫,由谴责十六,变为寻找十六,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在某一刻断联,自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灼夜于某年秋日出街,瞧着一如昨年的铺面木板上又多添了些裂纹。一侧栏上,贴了新的告示,纸上的胶水还未风干。那上面在催促这条街上所有店铺的掌柜抓紧时间收整物品,搬离街道。工部不日便会派人前来,重新修缮。掌柜们均可凭借店铺市券去户部领一份补贴。

    这是谢溯之的提议,五年过去,人们渐渐淡忘曾经的先太子,开始夸赞如今这位太子德才兼备,爱护民生,是难得的好太子。

    “今年,是相了去世的第六年了吧?”灼夜听着路过之人对谢溯之的夸赞,低眉笑笑,她拢了拢披风,朝一侧的侍女问道。

    “是。”

    “那今年也是十六走的第五年。”灼夜喃喃自语,她勾勾唇,抬眼瞧了瞧如水洗一般的澄澈天空,微微眨眼,“当初说好帮你干完这件事便离去的,谁知如今,我大好的年华被你耽搁一年又一年。”

    “东施效颦,却没学会他人之稳妥周全;世人愚钝,只见所见,全忘所出。”

    “这位姑娘,刚出炉的炊饼可要来一份啊?”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寥寥伤感。灼夜闻之展颜,顺着声音瞧去,一张温润又颇带几分认真较劲的面容露了出来。

    “姑娘可要来一份?”那人笑笑,露出两只虎牙,“今日过后,这铺子我便要关了,最后一锅,可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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