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尚未建国前,乐广城并不坐落于现在的位置,而是要再靠北一些,广袤二十四里,经纬九十六里,比之现在城池周回,大上不少。那时正逢乱世之秋,乐光城城主是难得护佑百姓的豪杰。”

    祝清晏点点头,“廖水天,此人确有雄才大略。”

    “乐广城内香火旺盛,是南方城池中供奉最多的。香火多,缘神在这片的力量便相对强大。受百姓委托,我接连散去乐广城周围多扇散谴门。有一扇比较特殊,是在周缘寺内形成的一扇。”

    “周缘寺内为何会形成散谴门?”

    “不知。当初要散去的门太多了,我便用香火点化此门,并未亲自进去。后我整理门册,才知晓,这扇门在周缘寺内形成。”

    “散谴门形成,会将戾气之地一同卷入门内。若散去,却是所有皆消散。既然师父当初将门散去,那这扇门内的那座周缘寺和前面这座寺庙又有何关系?”祝清晏问道。

    谢洄之摇摇头,“它并没有消散。天下周缘寺虽数不胜数,但皆登记在册。我去查过,那日并没有周缘寺减少的记录,它凭空消失了。”

    “廖水天前辈是我父皇收服的最后一座城池。前辈是自愿投诚,我父皇兵不血刃,便拿下了这座城。夏国建国后,因原城池过大,城池边缘地势非优,难以建设城防,我父皇曾下令缩小城池。如今城池周回二百里。”

    谢洄之捏着指头算了算,“若是将此庙与城池的距离减去,恰好周回二百余里。”

    “所以,它消失多年,又出现了?”祝清晏皱眉,“此庙的住持还恰好是霍兄的多年好友?”这天下真的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

    谢洄之摇摇头,“现在定论为时尚早,先进去一趟吧。”

    两人走近寺庙,半掩着的门内传来敲钟的声音,有人在庙内低声念诵经文。

    祝清晏看到门边放着的扁担和两框新鲜蔬菜,上前摸了摸时蔬叶子上新鲜露水,又拿出其中一颗,蔬菜根部仍然有潮湿的泥土。

    “刚刚有人进去了。”

    谢洄之叩响门环,顺着门缝朝内看去,却看见漫天的雪。砖瓦上堆积着雪,地上同样铺着厚厚一层,并未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诵经的声音小了些。

    零星字眼飘入他的耳朵,谢洄之仔细听了听经文的内容,微微皱眉,这并不是周缘寺内的经文。

    “怎么了?”祝清晏将菜放回篮子,又将衣袖上沾染的泥土拍掉,看见谢洄之身子前倾,猫着腰观察着。

    “庙内有什么?”

    “你自己看。”谢洄之将位置让出来,祝清晏上前,学着他的样子,左右转动身体,正要眯着眼看去。

    “咚!吱呀呀~”门那头传来重重拍门声,门猛然阖上,祝清晏险些被门环砸上鼻子。

    “什么情况?”祝清晏与谢洄之两人在门前大眼对小眼。

    “霍子仲给过你一枚护身符,拿它试试。”谢洄之指着她腰间锦囊说道。

    祝清晏想起之前霍子仲叮嘱自己的事情,说自己很快便能用上这枚护身符,要小心保管,随声携带。

    她将护身符拿出,双指轻轻用力,将那枚护身符分为两半,递给谢洄之其中一半。

    “这庙既然是求符的地方,自然与符脱不了干系,一人一半,若是有福同享便罢了,若是有难,你也是逃不掉的。”祝清晏瞧着谢洄之怔怔发呆的模样,轻啧一声,将半块护身符塞在他手里。“收好,到时若是真有危难,我不会弃之不顾的。”

    谢洄之看着手里的半枚护身符,手心发痒,明知此时不是谈风月的好时机,却实在没有忍住。他伸手猛然拉上祝清晏的手腕,微微用力,将祝清晏带入怀中。

    祝清晏的鼻子撞上坚硬的肩膀,鼻子发酸,眼泪被逼了出来。“干吗?”她闷闷问出声。

    谢洄之一言不发,只一味收紧手臂,将怀中之人紧紧抱住。手掌附在她的脑袋上,一下一下摩擦她柔顺的头发。

    “砰!”门又被重重从内推开,弹上周围墙壁,又弹了回来,在空中吱呀呀吱呀呀晃着,和散谴门掉了一半的破损样子不分上下。

    两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还未曾作出反应,身子已经不由自主朝前猛冲去。

    一声轻叹幽幽传入两人耳中。

    “砰!”

    “扑通!”

    “哎呀!”

    祝清晏感受到刺骨的冰,口鼻皆是甘冽的味道,她艰难从雪中拔出四肢,看见同样一身雪花的谢洄之。

    莫名滑稽。

    但谁都没有笑。

    乐广城最近可没下雪。这些深至膝盖的堆积的雪是哪里来的?

    白茫茫一片,大雪遮盖整座寺庙,瞧不见任何一块砖,任何一条枝桠,任何一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靠近,掌心蓄起灵力,精纯的火苗窜出,迅速融化周围的雪。两人脚下、身侧的雪迅速融化成水,歪歪扭扭朝周围流去。

    “停手。”谢洄之猛然抓住祝清晏的手臂,阻断她的术法。“别再化了,仔细看看你的脚下。”

    祝清晏看到一张惊恐惨白的脸,眼珠突起,血丝密布,嘴巴大张,手掌贴在脸的两侧,似要凿开冰面破冰而出。

    她往旁边看去,才发现这是一面封着无数尸体的冰面。张张狰狞的面孔贴在寒冰里,他们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互相扭在一处,光是祝清晏脚下一片,便有数十张面孔。

    她不动声色朝后退了几步,踩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回头看去,一张冻红的手藏在雪堆里。

    祝清晏上前摸了摸那手,虽冰冷,却还要体温。

    “许是门外那菜框的主人。”谢洄之说着,与祝清晏一起,将人拉了出来,翻了个面,将那人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祝清晏眉心一跳,两指迅速搭上他的脉搏,指尖传来有力的跳动,却无任何灵力,显然只是一普通人。

    谢洄之抓着此人胳膊的手臂紧了紧,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疑惑的表情。

    “师父,怎么了?可认识此卖菜人?”

    祝清晏心领神会,“只是酷似一位熟人,并不认识。”

    哪里是酷似?祝清晏心中早就翻滚不断,将背后之人连同祖宗一同问候了一遍。

    分明长了一张和谢洄之一模一样的脸!她以为是谢溯之也被拐了进来,看见这张脸的一瞬间,她都要以为纪尘准备摊牌,要将他们在这寺庙里一网打尽。

    远在金国的谢溯之打了个喷嚏,手中端着一杯茶,递到纪尘手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纪尘看着谢溯之顶着那张曾经与他日日相对的脸,不耐烦将茶盏接过,发出冷哼声。

    谢溯之有些摸不清头绪,难不成因为喷嚏?他有些局促坐在下位,看着纪尘。

    纪尘更来气了些,他闷闷说了声,“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局促。”

    “是。”

    纪尘的嘴角又向下撇了撇。

    这头,祝清晏将人救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那人打了个哆嗦,看着眼前两人,目光警惕。“我可是来拜缘神的,你二人莫非也是?”

    “来周缘寺,哪个不是拜缘神?”谢洄之听出话中有话,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那人又默不作声了,上下左右打量两人,又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手,朝后退了退,“那你们拜,我不拜了。”说着,那人就朝门口走去。

    “诶诶!”谢洄之眼疾手快,将人拉了回来,那人涨红了脸,想要逃脱谢洄之的控制,却发现面前小小的少年,力气大得不像话。他可是常年干农活的庄稼人,怎么会连个锦衣少年也比不过?

    “这寺庙就在这里,谁都能拜,怎么我们要拜,你就不拜了?”祝清晏问道。

    “我劝你们,也只留一个人拜。”那人不知想起什么,眼中蓄起泪水,却又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了回去,停在眼眶里打转。

    “看你样子,也想拜见的紧。”祝清晏放软了语气,柔柔说道,“我们也是知道这座庙灵验的紧,所以想替我二人母亲求求缘神,让她的病情早日好。”“但,我二人不知庙内奥妙,这庙内可有说法?”

    她停顿一瞬,观察他的脸色,又接着说道,“我二人一片赤诚之心,可母亲也定然不希望我二人出事。所以,还请兄台为我二人解谜。”

    那人呜呜呀呀哭了起来,“我家穷得厉害,十里八里的都知晓,本是娶不上媳妇的命数,但我有个从小长大的女子,按你们达官贵人来说,便是青梅竹马,本来我二人都要成婚了,她父母却上门退婚,说她已另觅良人,不会再嫁入我家了。”

    说着,那人哭得越发厉害了,整座寺庙的宁静被打破,四周空空荡荡,全是他的哭声与回声。

    谢洄之抽抽嘴角,看着泪珠如断线,顺着脸颊流下,生平第一次嫌弃起这张被无数人夸赞绝代无双、翩翩公子的脸。

    “所以,兄台所求?”祝清晏睨了谢洄之一眼,憋着笑问道。

    “我想要她的未婚夫死。”面前之人表情一转,分外认真同祝清晏说道。

    也正是这份认真,让祝清晏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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