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简煜抽空审阅合同,发现两处纰漏。

    其一,没有指明合作不利时退股造成损失的赔偿额度。

    其二,许孟喆签署的劳务合同无规定辞职后技术脱密。

    他联系覃舒,表明纰漏,问她有何想法。

    覃舒这回是真的冷静不少,她定论,无论使何种手段都得稳住技术股东。

    许孟喆心思不在项目,没关系,先绞尽脑汁留下他,她再拓展人脉尝试到别处挖人。

    过程是辛苦的。但主心骨不能缺,缺了团队就会乱。

    简煜:你想怎样留住他?

    覃舒:如你所言,我需要一名履历丰富的法律顾问辅佐。你那有合适的人选吗?

    闻言,简煜在通讯录翻找学法的熟人,戳进一个萨摩耶头像的好友,把他推荐给覃舒。

    简煜:报我的名能插队办事。

    简煜:还有,对于我住你对街这事,你怎么想?

    说来巧妙,他也没想过和覃舒住对街。从桌球馆回来,覃舒问他家在哪,他报地址,她惊愕扭头,结结巴巴:

    “简、简sir,好巧,你住我家对面啊?”

    分别时她的表情像吃了三斤黑蒜,边哕边说味道好极了。

    覃舒:[微笑/emoji]我需要调整通勤时间,降低与甲方碰头被唠项目进度的概率。

    简煜:我开宝马的,以后顺路载你,你油费开销都免了。

    覃舒:你开保时捷都没用。我驾照不是白考的。

    简煜忍俊不禁。

    当晚,覃舒加上温自新已是深夜。

    他公事公办复制粘贴法律咨询的收费条目,附带律所地址。

    鑫诚事务所温律师:你好。

    鑫诚事务所温律师:收费仅供参考,线下预约得排到月底。

    俗话说得好,加好友第一步看朋友圈。不为什么,纯手贱。

    温自新上一条动态发在年初,中规中矩的感慨:“生活会变好。[鲜花]”

    覃舒掐指一算,这家伙老气横秋,估摸四十岁起步,结果点赞栏令她大跌眼镜。

    蒋昭霖点赞回复:[鲜花]

    谁?

    谁给谁点赞回复?

    覃舒愕然,反复确认平台没bug,火速轰炸发小蒋昭霖逼她冒泡。

    覃舒:昭昭,你认识那个叫温自新的?

    覃舒:你俩啥情况啊?我跟你一条裤子穿到大你还有朋友我不知道?

    被消息轰炸的蒋昭霖沉浸夜生活,在迪吧搔首弄姿还能秒回覃舒:是,我前前前男友。

    覃舒:靠。

    本想八卦他俩私情,可惜眼皮打架困得要命,再多的疑点她都不顾了。

    覃舒:温律师,是简煜先生向我介绍的您。

    覃舒:我希望尽快安排线下咨询,看在他的面子能否宽容些时间?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须臾恢复昵称,覃舒撑不住就先睡了。

    次日清早,她被固定的闹钟吵醒,收到温自新凌晨四点的回复:周四午12至晚9点,我都有空。

    ……

    简煜跟温自新打过招呼,有一朋友要来咨询业务。

    温自新无奈:“插队办事得补钱,你替她付款吧。”

    简煜:“是个妹妹。”

    温自新:“规矩是规矩,十个妹妹也不成。”

    简煜讥嘲:“你这辈子就单着吧。”

    简煜和温自新做过同窗。彼时他俩在Z大念书,简煜读经济,温自新读法,休学留级的简煜阴差阳错与温自新搭伙。

    寝室仨舍友,除温自新外他都不熟。天冷了找温自新带饭,电驴没电借温自新的车骑,突击考试把他当人形闹钟,遇事兜底总没错。

    温自新曾完美解决互联网TOP级大厂新娱的产权案,经验丰富,现业务繁忙,事业蒸蒸日上。插队约他不容易,更何况是他抽空卖的人情。

    简煜悻悻添了一句,以表感激:“行吧,下回请你吃饭。”

    温自新回:“我截图了。”

    数日后简煜跑ListeN参股东会,人到楼下,覃舒叫他捎两杯咖啡。

    一杯美式,一杯卡布奇诺。

    覃舒叮嘱:“就两杯,多的不要。”

    简煜发语音讪笑:“我是甲方还是你是甲方?”

    覃舒:“那就三杯,多的一杯我送你。”

    简煜:“你买单?”

    覃舒:“对,我报销,你随意。”

    简煜峰回路转折进街角咖啡店,浏览价目表,除覃舒要求的美式与卡布,还点了最贵的哥伦比亚。

    美式十五,卡布二十三,哥伦八十九。

    小票发覃舒,她回了仨问号:???

    “不是。你什么狗嘴这么叼?”

    简煜理直气壮:“你请客,太寒碜我过意不去。”

    覃舒呵呵:“滚。”

    午间,公司弥漫花质熏香,天竺葵搭配百合清新润泽,前台金钱树枝繁叶茂,纤细的花体铺置半墙:

    ListeN。

    下方小字是覃舒创业初衷:听凭心声,遇见更好的自己。

    企业文化着实单薄,似同虚有其表的泡沫,一触即破。

    她创业初衷绝不止此。

    简煜把重心放右腿,斜杵着,有一口没一口喝那价值八十九的咖啡。

    他味蕾寡淡,品不出价格差,单纯为气覃舒点的,就想看她吃哑巴亏。

    前台小姐满脸堆笑,把他当跑腿送外卖的:“外卖往里走。”

    简煜默然,低头打量轻便黑白款的Mammut。

    合着穿冲锋衣就成送外卖的了?

    他戏精作祟,索性演个彻底:“行。总裁办公室哪走?”

    “往里,左拐。”

    穿过走廊,叩击标间门,他拧把手闯进,揣着的咖啡袋冒着热气。

    覃舒受惊,霍然起身。背对的男人调转座椅,往声源眄。

    “覃总,您的咖啡。”简煜自顾自把纸袋搁桌案,对前台将他错认成送外卖的事耿耿于怀,“天冷送外卖不容易,记得给五星好评噢。”他晓得温自新喝甜口,自觉递给他卡奇,把最便宜的美式留给覃舒。

    覃舒太阳穴跳得厉害。

    拿头皮屑都能想见不省心的甲方马上要作妖了。

    果不其然,简煜嘴巴一张分分钟化身挨千刀的:“覃总司下规范过办公室恋情吗?”画外音即是讨伐他俩幽会还要他跑腿送咖啡。

    覃舒隔衣掐他细腰,一路把他搡出标间:“滚滚滚。你臭嘴阀门关不上了是吧?哪来的滚哪去。”

    简煜冷嘲:“人心都是肉长的,拉黑我不计较,但你这么对我——”

    拿膝关节顶他,再送一个漂亮的闭门羹,覃舒微笑坐回原位:“咱们继续。”

    要让简煜发癫,怕是和温自新谈成的合作得黄了。

    温自新嗫嚅,放心不下:“简煜是我老同学。他品行我能保证。”

    覃舒欣然:“我明白。聊的商业机密,不便外人打听。”

    温自新沉默注视合同样本。

    可不是他向你介绍的我吗?

    覃舒追问被打断的话题:“所以,提前撤资需赔付高达120%违约金。您确定其必要时能执行吗?”

    温自新:“可以。”他十指交叉前倾,“但我私认为简煜不会违约。一切他所器重的,他都会死咬着不放。”

    覃舒淡漠笑:“担保他?我被背刺怕了。听人做担保轻描淡写,倘若我拿对赌协议都留不住许孟喆,我该怎么留住简煜?除了利用法律约束他——”食指比划冗长的合同条目,“我别无他法。别用人情劝我。”

    温自新微怔,没料到覃舒作一番长篇大论,把他怼得哑口无言。

    回眸,磨砂黑影晃动,那是简煜支棱实木吧台。

    覃舒朝向工作区,定将一切都纳入眼底。

    她把百叶窗放下了。

    “到点,开会吧。”

    ……

    剑拔弩张的小型会议室,文件被摔得东零西落。

    面红耳赤的许孟喆爆发怒吼:“覃舒,你他妈跟狗一样!不择手段真是肮脏!”

    后者岿然如泰山,指甲盖虽掐得发白,神情不添喜怒。

    旁听的简煜收笔,腰杆挺直,来了兴趣。

    温自新欲捡纸,被覃舒抬手制住了。

    不矜不伐的举动透出不容置喙的气场,覃舒思路流畅,咬字清晰:“许孟喆,我现对你提出要求,过去你做的担保都将落到实处。”

    “去年六月,你以贡献GNN反馈模型入股ListeN,覃瑜为你做担保,你签了一份未指明退股赔偿额度的入股协议,我提请律师重编合同增加条目,但你规避风险以人情为由拒绝了。”瞅见对方显而易见的愤恚,覃舒微微一笑,“我就留了一手,将你的谈话录音,记载你的口头担保。”

    转向温自新。

    “我问过温律师,录音材料取证具有法律效应。覃瑜是你的担保人,她为你做的担保生效至股份到期日。因此,提前撤股你须按录音约定赔付累计所得本息120%违约金,并被强制执行技术脱密,若执意推卸责任,覃瑜将代你接受惩罚。”

    许孟喆脸青一阵白一阵:“覃舒,你有必要做绝吗?覃瑜是你亲姐。”

    “那么我呢?”覃舒平静注视他,“你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烂摊子要我处理。分明不想让我好过,却要我为你的人情买单。”

    深呼吸,“许孟喆,我不是从前那个覃舒了。因为你的几句话踌躇不定,我该怎么面对技术力缺失的问题。你能力比我强,我留你是迫不得已。别再逼我了。”

    许孟喆冷笑:“你不就在用人情挟持我?”

    覃舒唇角泛笑:“学精了。”

    她毕恭毕敬鞠躬:“对不住了。挖掘新的人才后我念在旧情放你离开,不会亏待你为项目做的贡献。”

    许孟喆阖拢电脑,夺门而出。

    腰肌骤然放松,简煜躺进皮椅,把玩圆珠笔。

    他期待的好戏潦草收场。

    本以为覃舒态度会更强硬,然她四十五度鞠躬,许孟喆离开,鞠躬对象就是他了。她低眉顺眼,仿若竖起倒刺的刺猬。

    简煜讥讽:“甭鞠躬了,我不是你祖宗。”

    虚张声势的劲头一过,就剩倦怠了。

    但她耻于被探究。

    简煜不知不觉踱向她,聚精会神。

    鼻息拂向女人鬓发,她一个撤步,撞到温自新肩膀。后者悚惶搀扶,简煜乐不可支,打掉温自新捺住覃舒的手,换自己揽着:“几日不见,脱胎换骨啊。”

    见许孟喆没折返,他大胆戳穿她低劣的把戏,“压根没有录音,对么?”

    覃舒装没听懂,挑眉。

    温自新低斥:“简煜,过了。”

    参加临时股东会的除却他们仨与许孟喆,还有财务的季淼淼与设计总监责润,他俩审时度势跑路,留下他们仨面面相觑。

    简煜扬了扬手机,显示三公里外的火锅店:“庆功宴,来么?”

    ……

    三人庆功宴,选址城中村一家潮汕牛肉,鸳鸯番茄与辣锅,菜品清一色红肉。

    覃舒正往锅底涮毛肚。

    简煜坐对面,也拣毛肚涮,顺便近距离观摩她,盯得覃舒忍无可忍:“我脸上有苍蝇么?你老盯我干什么?”

    简煜不甘弱势:“我哪盯你了?我盯毛肚。”

    覃舒:“毛肚在我脸上么?”

    简煜拿筷子绊她:“上去,你的熟了,别占位置。”

    覃舒卡着他筷子不放:“姓简的你到底怎样?不爽直说。”

    旁观打情骂俏的温自新汗流浃背。

    简煜刺挠她:“覃总,你别太窝囊。跟我掐架母老虎一只,对付许孟喆怎么纸老虎一个?”

    “他会编程搭底层框架,你会吗?”

    “我大学学过python。”

    毛肚蜷得比铁还硬,覃舒作势避战,谁料简煜反将一军,夹着她不放了:“怎么?为三斗米折腰。万一我撤资,还得跪下求我不成?”

    覃舒皱眉:“跪佛也不跪你。松开。”

    简煜笑里藏刀,松筷后拌酱:“行行。是要我自剜双目立地成佛。”

    “话说。你俩该不会是在……”谈恋爱。

    被烫得倒抽冷气。覃舒趁温自新话音未落,矢口否认:“不谈。”

    末了补充,“不可能跟他谈。”

    温自新尴尬请示简煜,后者无所谓耸肩:“我命犯桃花,不缺女人。”

    听着别提多渣滓。

    覃舒恨得牙痒也自立牌坊:“我左拥右抱,也不缺男人。”

    温自新:“……”我就不该来当你俩电灯泡。

    一餐心照不宣的庆功宴匆促落幕。

    温自新叫了辆网约车,到点先下,留他俩锋芒相对,气氛降至冰点。

    胡吃海塞的覃舒经颠簸肠胃不适,憋闷缩在门旁,与简煜并排后座。

    男人格子衫松垮,湛蓝领带被他缠在腕骨简单打了个结。

    A市深夜流光溢彩,幕墙林立,光污染严重。

    临近十字路口,橡胶胎刮擦沥青急停,司机破口谩骂小孩把马路当客厅,嗡鸣之际覃舒惯性前倾,撞在前座,冲击使胃腔不堪重负,一只手疾疾揽过,将纸袋递送。

    “呕。”万幸呕吐瞬间把头埋进纸袋。

    司机瞅着内后视镜,脾气暴躁:“妈的,别吐车上。”

    简煜轻拍覃舒肩胛:“师傅,您在前面公交站牌停车吧。”

    覃舒虚弱不堪,空出的右手乱挥,被简煜握住。

    他看似弱不禁风,力气格外大,绕过她咯吱窝一撑就把她扛出车座。

    她趔趄躺倒公交站的长椅,简煜已付好车钱。

    趁他抽身的工夫,覃舒把一次性纸袋叠好放座边,待视野清明,男人修长手指勾着矿泉水递来。

    是他在站台便利店买的。

    覃舒没接,简煜把瓶身捱着她脸蛋转。

    凉意刺得她恢复膂力。

    她一把夺过:“这是哪?”

    简煜看运动手表:“汇航路,距你家三公里。我住你对面。你知道的。”

    覃舒抬臂遮眼,敲击纸袋:“替我扔一下,谢谢。”

    简煜毫无怨言。她借罅隙的光窥见黑影摇曳,逐渐离远,又逼近。

    最终停在她旁侧。

    他屈膝下蹲,左膝较右膝放得低,故而借力,岿然不动。

    覃舒挪臂,猝然撞进一双纯粹得过分的黝黑瞳仁。

    那样的眼睛看人是极专注的。

    她讲不出,也许第一次遇见这双眼睛的主人,她就注定沦陷。

    “难受你不讲?”简煜损她,“要是我不拿纸袋捂,吐别人车里还得添一笔清洗费。你亏不亏?”

    覃舒思忖也没喝酒,怎就胀得反胃。

    脑子稍一过弯,她恍然大悟,她是在委屈。就因为简煜开玩笑的一句:撤资后你得跪下求我。她便如芒刺背五味杂陈,既恐慌又无助。

    心思被点破了。无力感加剧了。

    “简煜,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她喃喃。

    “什么?”

    “你说撤资就剜去眼睛。”覃舒恳求,“答应我,走之前把它给我。”

    简煜怔住了。

    “……因为你的心思最难猜。你若要走,我又怎能留你呢?”

    自白犹言在耳,彼时她透过百叶窗格纹,拼凑起清癯的他。

    当覃舒将简煜同许孟喆相提并论时,她承认,她留了一手提防他。

    正如她提防许孟喆与覃瑜那般。

    此行必然败北。他能全身而退,她该拿什么挽留?

    除了攫紧他的眼球。

    除了努力,别无他法。

    “覃舒。”简煜突然喊她,“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

    “你是怕我撤资,还是怕我?”

    皎月高悬,洒落质感柔润的银霜。

    睫毛颤动,有意识是她仰面灌水,堂而皇之缓解喉间突如其来的咸涩。

    故意背对他,反倒听得他窸窸窣窣的笑。

    不是幸灾乐祸。

    覃舒心乱如麻,懊恼怎就头脑发热,脱口而出。

    简煜无奈笑:“我该怎样让你相信,我确实钦佩你,对你毫无恶意。”

    他说,“我没法像你一样,知其不可而为之。你离经叛道,理想在概念创新,务实在你真的去做了。”

    “覃舒,哪怕不是许孟喆,今天换任何一个人,抨击你诋毁你,都无关紧要。如果你因此害怕我,怕我拿捏你软肋,可你凭一己之力负隅顽抗又能走到哪?既然赌上身家,你再去赌抽象的信任,将它量化后权衡,能损失多少?”

    语罢他安慰她,“今天这一仗打得很漂亮,我是真心的。你回去休息,调整状态。”

    覃舒鼻尖一酸:“你好像我爹。”

    简煜:“……?”行。白安慰了。

    把覃舒送到小区大堂,简煜目送她进单元楼,再过街回家。

    滨海阴冷。到家后简煜淋浴更衣,活络筋骨,边擦湿发边查看密语APP的新消息。

    白:偶尔觉得我甲方人蛮好的。

    白:[图片]

    白:关键是帅啊,那小蛮腰,跟男模似的[偷笑]。

    点开图片。如雷轰顶。

    ……这不就他本人?

    简煜点进点出。反复确证。最后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本人。

    他在站台便利店出示付款码的一幕被覃舒随手截下了。

    这个叫“白”的不是覃舒还能是谁?

    好啊。跟他玩这出。

    他将毛巾甩进洗漱台,斟酌敲打键盘。

    July:姐姐有我一个不够吗?偷拍别的男人照片,我好醋噢QAQQQ

    发送。

    省略一连串QAQQQQ与大雨倾盆我心伤难自愈类失恋文案。

    ……

    覃舒面无表情捧着爪机。

    哭唧唧的颜文字与矫情文案已经把她屏幕刷爆了。

    ???

    不是。

    八字没一撇,哥们你矫情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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