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覃舟单手支颐百无聊赖瞧着这出君臣惺惺相惜的戏码,视线径直穿过殿中酒色财气,轻飘飘落在眼前那个淡雅绝艳的男人身上,一袭月白宽袖长袍,衣裳上的纹饰是金线杜若,两帘睫毛簌簌将暗波遮垂,不用看她也晓得里头定是朦朦胧胧的江南烟雨。

    这般秀色在殿内烛火辉映下更显得他倜傥出尘温润如玉,于是她收回视线,不由翻了个白眼,撇嘴,皇后生辰,也就他没眼力见儿穿这一身白,像个俏寡妇,倘他不姓谢,早就被大棒子撵出殿外去了。

    沈覃舟借着醉意摇摇晃晃起身:“父皇,既讲到春闱,儿有个不情之请。”

    谢徽止抬首单手撑着下颌,目光依旧平和,见她神情似有些恍惚,怔怔站着也不开口,双颊各催了团红晕妩媚动人,许是不胜酒力眼尾也染上薄红,可他分明记得她的酒量该是极好的。

    “你上一个不情之请可是让朕好生头疼。”沈铧下意识扶额苦笑,“这次朕先听听你所求何事,再做考虑。”众人心知肚明陛下是在指,当年昭荣公主尚未成婚就闹着要离宫别居的事儿。

    沈覃舟嗓音懒洋洋的,轻柔里透着丝慵倦:“父皇,儿笄礼早成,孝期亦过,你是时候该让儿挑个称心如意的人当驸马了。”她话是对着沈铧说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谢徽止,狡黠的眸子闪过隐秘的快意,灿然一笑。

    害得某人罕见失态洒了杯中酒,湿了半身衫。

    沈铧原本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听到这话,不禁也愣了,蹙眉问道:“昭荣,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沈覃舟字音咬地重重的,眼神不知飘在何方:“没有。”

    谢徽止喉间陡然涩然,那故作从容的笑容沉冷下来,生生抑制住体内戾气。

    旁人都在揣摩昭荣公主会挑中哪家郎君做夫婿,只豫王殿下觉得谢少师直勾勾落在阿姊身上的眼神,真是冷得像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似的,又空茫又冷寂。

    世人心中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今夜在豫王眼里也不过是情场上落寞的失意者,而他的阿姊昭荣公主,便犹如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志得意满。

    沈覃湛将杯中残酒饮尽,起身扶住沈覃舟,作势便朝殿外拉:“阿姊,你醉了,我扶你去外间醒醒酒。”

    “豫王留步,不若让公主把话说完,吾瞧着公主清醒得很。”谢徽妍这会嘴角倒含着一点淡淡的笑,眼神也暖着,这笑可比方才有温度。

    “此次春闱是我朝开天辟地头一回,儿也不胜欢喜。”沈覃舟眨眨眼,双颊嫣红,顾盼生辉,嘴角微微上扬,是极放松的神情,“父皇,儿想在这批登科进士中觅一可心人。”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公主若出嫁了,豫王的亲事也该提一提了。”谢皇后轻轻一笑,沈覃湛默默松开了手,他大概知道了。

    沈铧慈爱注视着下方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执起身旁人柔软细腻的手,笑道:“这一晃眼,昭荣便要嫁人了,朕倒真有点舍不得了。”

    “陛下,此举不妥。”

    沈铧饶有兴趣,打量着这大殿上,唯一的反对者,笑问:“谢少师,说说有何不妥之处?”

    “徽止,慎言。”谢皇后半眯凤眼,目露警告。

    谢徽止却不管不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径直跪在大殿中央:“正如公主所言,此乃我朝首次效仿旧制,那便更不能马虎,春闱是为国家选拔栋梁,朝廷有沉疴积弊之处也需大刀阔斧采用新人革故鼎新。”已是齿寒,谢徽止的黑眸在烛火中又湿又冷,“可大家莫忘了,为防日后外戚干政独揽大权,自古便有驸马仪宾,不许入仕,其子不许任京秩的规矩。”

    谢氏自诩门第清贵,从未将草莽出身的沈家放在眼里,可面上功夫这些年也没太出格,今日谢徽止此举无疑是当众驳昭荣公主的面子,更是挑战皇家体面。

    “公主择婿本是喜事,可学生们日夜苦读孜孜不倦,为的是报效国家大展宏图,不是接贵攀高讨公主欢心。”谢徽止眉眼冷硬,轻轻地笑,“这首次春闱便如此儿戏,成了公主选驸马的秀场,臣只怕此举会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此话一出,便连谢徽妍原本红润的气色也瞬间苍白起来,更罔论沈魏皇族和豫州一系。

    张达将军眉头紧皱,拍案而起,指着谢徽止呵斥道:“若能迎公主为妻,那是他们三生有幸,岂容你小子如此诋毁!”

    “依本王之见还是谢少师言重了。”说话的正是沈覃舟的皇叔雍王沈瑞,他少时病弱曾受明章皇后多番照拂,如今自是见不得有人如此欺侮自家侄女,“且不说公主殿前择婿自古便有,本朝开明,允许驸马走仕途的而不只是挂个虚职,除一些拿捏要害的官位不允其余皆可。”

    沈覃舟气极反笑,神情染上几分冷嘲,她咬牙道:“那如谢少师所言,只要是本宫选中的驸马,将来便是国之栋梁,朝廷的肱骨之臣。本宫为着一己私欲误了他的仕途前程便是千古罪人了!”好你个匹夫,惯会给她找不痛快!

    “臣无此意,只是就事论事。”

    沈覃舟心绪起伏,恨恨道:“好一个就事论事,本宫看你就是在危言耸听!”

    沈铧面无表情看着隐有对立之势的双方,一言不发。

    眼见场面愈发不可收拾,谢徽妍看不透沈铧是何意思,却也知再不制止,恐怕这千秋宴也要演变成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了。

    谢皇后只得淡笑道:“诸位勿怪,我这弟弟是个酒量浅的,想来今日是吾的好日子,他一时欢喜便多贪了几杯,并无冒犯公主之意。”

    见皇后开口,沈铧也摆摆手适时站出来和稀泥:“罢了,谢少师,是你多虑了。不过是在进士里给公主选驸马,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陛下!”

    沈铧回眸冷冷瞥他,只道了一句:“此事无需再议。”

    谢皇后提起精神将心底惊疑压下,朝着沈覃舟遥遥举杯,言笑晏晏:“那吾便祝公主寻一有情人,白首不分离。”

    陛下同皇后态度皆已明了,在座能出席千秋宴便具是人精,于是殿内很快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音不绝,浑不见方才暗流涌动之势。

    觥筹交错间,沈覃湛向来舒朗的眉宇难得蹙起,落在前方的目光是说不出的凝重:“阿姊,你从未跟我提过要选驸马?”

    沈覃舟轻托香腮,捏起酒杯,唇边一点涟漪,掀眼看他,是说不出的风流:“再不嫁,阿姊可就成老姑娘啦。”

    女子十五及笄,笄礼成便可婚嫁,逢明章皇后甍逝,三年孝期满,沈覃舟十七岁,正当芳龄。

    也就是那年,沈覃湛中毒性命垂危,真凶未明,她也再不提婚嫁之事了。

    如今是景兆五年,沈覃舟年十九,耽搁至今,京中同龄女娘哪个不是举案齐眉,有的甚至儿女双全。

    沈覃湛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真心实意发自肺腑:“阿姊是我最亲的亲人,我时时刻刻都记着阿姊待我的好,也希望阿姊能有个好归宿,婚后日子和美,顺心顺意。”

    沈覃舟良久莞尔一笑,扬起秀眉,想像小时候一样掐一掐他的脸蛋,又想起他如今的身份已不适合自己再这样了,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嘴真甜,想要怎样的姊夫?我可以考虑一下。”

    沈覃湛敛下眉,幽幽叹气:“其实邬邺琰就很合适了,他是真的喜欢阿姊,只是可惜......”

    沈覃舟见状笑意也淡了几分,倏忽忆起那个落日夕阳中,那个傻乎乎守在宫门外等自己的男人,他总是露着两颗尖尖的虎牙,笑着看自己,眼中闪着热切又激动的光,少年赤诚又热烈的爱意,使她心头涌起热流,殿中冷凉的身子也好似熨烫妥帖,变得暖呼呼起来,四肢百梢暖洋洋的。

    如果她现在还在豫州,也许已经嫁到西洲当王妃了,现在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而不是在这宫墙里机关算尽。

    沈覃舟单手揉摁眉骨,长长吐出浊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自己待会儿,我出去透透气。”

    摇曳的裙尾缓缓消失在殿外,沈覃湛自顾自倒了一杯,默默等着某人按捺不住尾随其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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