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皱巴巴的纸上赫然写着:“于是郑女曼姬,被阿緆,揄紵缟,杂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郁桡溪谷。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一旁甚至还有注释。

    岑溪将这一段念了又念,终是想起来,这不正是今日上午先生在课上讲的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嘛,当时自己只觉得文章晦涩难懂,篇幅又长,再加上自己近来工作热情日渐消减,她抱着“一堂课不听也不是什么大事”的心态,只听了一半便瞟着窗外的麻雀走神去了。

    而且她清楚地记得,童向槿一直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砚台发呆,完全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哪里想得到她竟能将全文和注释都默下来。

    岑溪细细地看着眼前皱成一团的纸,这纸上的字迹娟秀工整,不得不说确实令人赏心悦目,值得一提的是,这字迹与童向槿先前所做的任何文章的字迹都不一样,就好像是,她身体里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岑溪越发搞不懂了,但从童向槿今日的表现来看,她不止对文课上心,还是非常认真的在学习,只不过平日里都装成不在意、无所谓的样子而已。

    如果说,她对学业的厌恶和排斥都是她演出来的,那,她的本性是否也被她自己刻意掩盖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为何要如此?

    岑溪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恨不得立马冲进郡守府中将事实问个明白,但徐旻昭的叮嘱她还是要听一听的,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又给徐旻昭和千机阁制造麻烦。

    又过了两日,上午的文课过后,便是下午的琴艺和射箭,不出所料,岑溪又是硬着头皮看完童向槿的“特殊”表演,然后机械地跟随一旁的学生们为她鼓掌叫好。

    “好好好!”岑溪嘴上这么喊着,心里却已经吐了一个来回,料想在座的每一位都与她感受相同吧。

    众人休憩了片刻,又聚成一团朝射箭场走去,只是这次童向槿却与大部队反向而行,独自往西侧花园而去。

    岑溪原本打算回东厢房去收拾收拾今日书画课的残墨和废纸,见童向槿小小的背影正越过西院的门槛,心中仍是有些不忍,便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西侧花园不大,却高树绿荫、亭台楼阁、活泉清池一应俱全,此刻池子中的荷花开得正艳,粉的白的满满一池,晓风拂过,荷香满盈。

    岑溪深吸一口气,只叹自己平日里怎么不曾留意到这样的好去处,平常倦乏的时候可以到这来躲躲懒,多舒服!

    童向槿穿过池中蜿蜒曲折的石栏往池中央的小榭而去,突然,她停下了脚步,站在石栏边定定地看着什么,不消一会儿,她伸手越过石栏,竟是想要摘取近旁的荷花。

    可她毕竟是小孩子,臂长不及,她便捞起裙摆,提脚踏上了石栏低处的镂空处,以半伏在栏杆上的姿势去够不远处的荷花。

    她重心不稳,看着看着就要翻下池子里去,岑溪吓得心肝一颤,赶忙冲上前去,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往后一带,童向槿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还没回过神来就斜瞪了岑溪一眼,岑溪只能尴尬地笑笑说:“抱歉,没来得及接住你。”

    童向槿收回目光,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再没看岑溪一眼。

    岑溪不经意间转头,竟看见石栏边盛开着一朵并蒂莲,想来方才童向槿不顾安危要摘取的便是这个了。

    别说童向槿了,就是她活这么大岁数了,也未曾见过真的并蒂莲,所以这个吸引力可想而知。

    岑溪站在石栏边伸手一捞,那朵并蒂莲便到了她手中,轻轻一掐,真真是藕断丝连。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花走到小榭中,见童向槿正坐在一边揉腿揉屁股,她面上不悦,嘴巴撅起三寸高,见到岑溪跟上来了,便龇牙咧嘴地换个边坐着。

    岑溪只觉得这样的小孩心性真是有意思,她走到童向槿身后,伸着手将并蒂莲送到她眼前。

    童向槿本能地想打开她的手,但看到这朵花就一下子收住了,只是犹犹豫豫不敢下手接住。

    “谁要你摘来的,不需要你假好心!”童向槿嘴上这么说,还是没忍住接了过去。

    岑溪看着想笑:“确实没人叫我摘,只是有的小孩想要这花,甚至到了可以不顾性命的地步。”

    童向槿“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做声。

    “而且你说的也没错,我的好心也是假的,就跟......有的小孩的不爱学习一样,都是假的!”

    她这话一出,童向槿好似猫被踩中了尾巴似的,猛地回过身来瞪着岑溪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你竟偷看我的文章!”

    “你个!你个无耻小贼!”童向槿怒目圆瞪,面红耳赤,咬着牙对岑溪呵斥道。

    “诶!你小小年纪,可别随便给人家扣帽子啊!”岑溪也没惯着她,上前一步看着她说道:“怎么能叫偷看?那文章是你自己撕碎了揉皱了丢了的,是你不要了的,我看看又如何?”

    “谁说我不要了的?”童向槿铁了心要跟岑溪争论。

    “那正好,你那些残墨废纸我还没收拾呢,想来都是你的大作,你必然也是要的,一会儿你便自己收了带回家去吧!”岑溪作势转身便要走。

    童向槿气不过,站起来就想去追,结果刚站起来就苦着个脸摸着屁股坐下了,岑溪再转过头来时,发现她正对着手里的荷花偷偷抹眼泪。

    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我跟她计较什么,显得我多幼稚。岑溪自嘲了一番,又转过身走到她身边坐下。

    谁知她刚坐下,童向槿原本是闷声抹泪却变成了小声呜咽,再后来竟变成了嚎啕大哭,这可把岑溪吓坏了,这要是被其他人听到,还以为自己在这隐蔽无人的地方欺负小孩呢!

    岑溪赶忙蹲到童向槿面前,手忙脚乱地哄道:“童大小姐,祖宗!快别哭了,若是伤到哪了你且跟我说便是,我给你擦药,实在不行,我给你请大夫,全武宁最好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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