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画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一夜。

    房门外,程知书咬了咬牙,轻轻敲了敲门:“姐?”

    门里没有回应,底下的门缝黑洞洞的一点光也没有,静得像是里面没有活人。

    自从他和程知画吵完架,程知画摔门反锁,这门里就一直是这一副活棺材一样的动静。

    程知书放软了声调,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姐,你就别生我气了,是我错了,你出来好不好?”

    仍然没有回应。

    客厅里远远传来程母凉凉的声线:“你要是哄不好你姐,今晚也别吃饭了。明知你姐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为什么还要去招她?”

    程知书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烧的他差点失去理智,一拳头砸在房门上。

    忍了半晌,还是接着低声下气道:“姐?你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这样对你身体也不好,你快出来吧?”

    就在程知书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

    房门却被一把拉开。

    女孩眉眼精致而明艳,没有打理的齐腰长发蓬蓬松松地垂在肩头,套着宽松的居家白T,衣服下一双腿纤瘦匀长。露在衣服外的小臂白得几乎与衣服同色,甚至看得见皮下淡淡的青筋。

    整个人白得像是随时能原地蒸发掉。

    只有头发和眼珠子是有颜色的。

    还是那种没有一点光彩的黑。

    见了程知画这副模样,程知书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愧疚。

    看到那双死人一样无神的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毫无情绪地落在他身上,程知书下意识的呼吸一窒。

    等缓过神来抽了抽鼻子,就闻到空气里一阵椰蓉勾魂夺魄的甜香。

    程知书条件反射的咽了咽口水,眼珠循着香味转动。

    就看着程知画抬起手,咬了一口手上的面包,懒懒散散的模样:“我吃了啊。”

    “……”

    “草!!!!”程知书脑门一炸,回头朝着客厅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妈!你看快看!程知画她装的,她带了面包!!!!!”

    程知画:“……”

    沉默了一阵,程知画掀起眼皮,上下打量着眼前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快要一米八的少年:“你三岁?”

    程知书回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椰蓉包,眼中的火旺盛得像是想在她身上灼出两个洞。

    程知画全当看不见,慢条斯理吃完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绝食?”

    “我只是想静静。”

    像有三千束烟花在脑海里同时炸开,程知书感觉自己的脑花被炸得五光十色。

    静静静,静你麻痹。

    客厅那头程母的声音也像一唱一和般响了起来:“不带点东西吃,这一天一夜的在屋里饿坏了身体怎么办?你姐的身体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吃个面包怎么了,大惊小怪什么?”

    程知书一句“让她死了算了”在喉咙里压了又压,在仅存的一丝理智下,总算是没有脱口而出。

    “不绝食?不绝食她为什么不吭声?”程知书冷冷笑道,“是是是,她身体不好,她不用绝食,绝食的是我!我TM中午不用吃饭!程知画你这人还有没有点良心?”

    程知画还没开口,客厅那头又响了起来:“你一百四的体重,少吃顿饭掉了五斤秤是吧?嚷嚷什么?晚上给你补回来行不行?”

    程知书:“……”

    还想再说点什么,就看到程知画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眼神无奈而又嘲弄。

    像是猛的被浇了一盆冷水,程知书一下泄了气。

    这个眼神,他知道它的含义。

    明知道结局的事,为什么还要去费心费力?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永远这样。

    他就没吵赢过程知画。

    稍微吵得过火,程知画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何况会上吊。

    不知道具体是那一年,他这姐姐据说得了一种精神上的绝症。

    那年头心理疾病的概念还没有普及开,程知画就用行动证明了她这个精神病不是浪得虚名——

    打程知书记事起,程知画跳过河,跳过楼,摸过电门,割腕绝食更是家常便饭。

    只不过,楼是三楼,底下的歪脖子树伸到二楼半。

    排插没有铜丝,跳河她是校队自由泳前三。

    而且。

    回回都能被人看见。

    ……

    吃过晚饭天色擦黑,程知画看了眼阳台,初秋的火烧云在晚风里滚得绚烂,路灯也亮得七七八八。

    镜子里,晦暗错落的光打在脸上层层阴影,薄薄的一层妆若有若无,几乎看不出来。

    扯了扯发尾,又想了一下,程知画又拿出卷发棒,把发尾卷了个小小的弧。

    按了按在风里差点吹乱的新烫卷发,程知画甩下一句:“妈我出门了。”

    “去哪?”

    “公司有个饭局。”

    “不要喝酒,早点回来。”

    程母没有怀疑,程知画松了口气。

    转身在电梯口撞上赌气不吃饭刚拿了外卖上楼的程知书。

    程知画不知为何心一跳。

    想了想,低头捏着手机,刚用橡皮绳绑起的马尾放下,黑发密密麻麻挡着脸,侧身对着电梯口。

    一副还在冷战不会说话的模样。

    一般来说,程知书会识趣地和她擦肩而过。

    但程知书在她旁边站住了。

    程知画顿了顿,故作镇定地抬眼看他:“干什么?”

    楼道里灯光昏暗,程知书挪了一下脚,啪的踩亮了灯。

    一双眼微微垂着,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程知画。

    好半晌,反问道:“这话难道不应该我来问?”

    眼前的程知画,实在太过打眼。

    褐色的长款风衣里看得出是一件黑色的丝绒礼裙,衬得修长脖颈白得发光。

    一向苍白的脸因妆容有了一点血色,睫毛夹过,长发卷过,嘴唇是红的,头发是黑的。

    艳得触目惊心。

    程知画顿了顿道:“公司吃饭。”

    程知书发出一声哂笑:“你什么时候去公司吃饭这样打扮过?”

    程知画从前是喜欢打扮不错,但自从开始上班,干了景观设计这一行,不是往工地跑就是加班熬夜,一向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素颜就能打,再加上干这行的人外形都比较简朴,别说公司的饭局,就连市规划局的人来她都不耐烦应付,更别说像这样收拾自己。

    程知书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狐疑道:“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程知画心一跳,镇定地否定道:“没有。”

    程知书摸了摸下巴,看着她琢磨了半晌:“哦,这是有了。”

    程知画:“……”

    怎么也想不出这狗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知画侧过身子,冷淡道:“没有就是没有,有也不关你事。”

    程知书:“你不怕我告诉妈?”

    程知画凉薄地勾起唇角:“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幼稚?我二十七了,有男朋友怎么了?怕你告状?”

    “……”程知书脸都绿了,好一会才道,“谁关心你有没有男朋友?还不是担心你谈个恋爱又像上回一样闹得要死要活,让全家都为你担惊受怕。”

    程知画神色一冷,笑意沁凉:“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反正会为我担心的人也不是你。”

    程知书脸色陡然极为难看:“你!”

    程知画把放下来的头发拢到一边,转头进了电梯,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却被程知书一把卡住。程知画来了三分火,抬起眼:“你有完没完?”

    程知书却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姐,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要去见曲念丞?”

    听到这个名字,程知画后背不引人注意的一僵。

    再开口,神色却冷淡而迷惑:“他不是出国了?你吃错药了吧?我要怎么见他?”

    “别给我假装不知道,”程知书烦躁道,“我看到新闻了,他回来好几年了,前几个月刚到钱东。”

    程知画顿了顿:“你是为什么觉得,他回来了,我就会去找他?”

    程知书看着女孩冷淡不耐的神色,忽然哑住了。

    对呀,他是为什么会觉得他姐会吃一棵几年前的回头草?

    程知画不是长情的人,程知书有时甚至会怀疑,她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她只爱自己。

    当初找的那个家里做地产的前男友,别人看不出来,程知书却知道,程知画只是为了他家的钱。

    前几年一场大病转了性,干了赚不了几个钱的景观设计,更是连钱这个为数不多的爱好都看淡了,整个人无情无欲得像要看破红尘。

    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找那个前男友。

    程知画淡淡瞥他一眼,手搭在电梯按钮上:“你还有事吗?”

    程知书犹犹豫豫地放开手,末了咬牙道:“不管你是要找谁,做什么事前都想想清楚,眼睛擦亮一点,不要再……”

    程知书的话没有说完,电梯门关上了。

    程知书气得险些背过气。在心里暗骂了几句不识好歹,提着外卖进了家门。

    进门后,却不知怎的,望着程知画那扇幽暗的房门,程知书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道沉寂的人影。

    那是刚和曲念丞分手、大病初愈时的程知画。

    ……苍白没有血色,形销骨立,眼神里像被抽空了什么似的,空洞黯淡得捕捉不到一点光彩。

    程知书从没见过,没心没肺的程知画那样失魂落魄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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