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越缓缓驶向秦理大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越让穆闵的额头听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坐立不安,隐隐有随时跃起,跳车而逃的迹象。

    裴素霓长腿一蹬,将对面的座位牢牢固定住,完全封死了穆闵的出路,她向后一靠,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你家翊王或者宣王是不是让你提前带话给我?说吧,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穆闵干咽了口唾沫:“那个……仗是暂时打完了,关于子誉哥的去向,不知道裴大小姐怎么看?”

    裴素霓轻描淡写地回应:“他又不是没断奶离不开娘的稚子,想去哪去哪,我管得着吗?”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她的目光透过车窗外缝隙,注意到马车已经驶入大营的范围,奇怪的是,门口的护卫并未上前拦截询问,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穆闵似乎没有注意到裴素霓的异样,继续自顾自地说:“听说宣王手里握着为黎家平反的关键性证据,如果黎子誉留在大鄢,这次回去就能为黎家昭雪,恢复爵位,朝廷定予以重用。”

    裴素霓的眉头微微一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前途无量,挺好。”说罢,她推开马车门,已经擦黑的天,吹了一股冷冽的风进来,她不禁想:“我选的营寨位置好像不是迎风口吧?”

    她跳下马车,只见前方大鄢的使臣已经在假主帐前等待,而她的诸位副将们已被控制起来,四周围着的都是身穿大鄢铠甲的士兵。

    没想到大鄢费这么大力气,专门修了个假军营,以防裴素霓路上起疑生变,这也正好解释了穆闵为何越到后半程越坐立不安,生怕裴素霓发现了真相。

    裴素霓右手持刀身,轻轻一挥,便将刀朝上空抛去,形成一个银色的圆环,她左手迅速伸出,准确地接住落下的刀柄,紧接着,她的右手快速移动至刀鞘,用力拔出,刀身出鞘的瞬间,剑尖在黄昏下闪烁着寒光。

    然而,她并未立刻动手,而是缓缓向使臣走去,使臣身侧的护卫见状,也立刻亮出武器戒备。

    裴素霓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将长剑猛地插入地面,剑身颤动,发出嗡嗡的鸣声。她则双手摊开,一脸无奈:“秦理将大鄢当友邦,出钱出人出力帮你们北伐,你们是觉得不够还是怎样?给我们整这么一出?”

    宫澈才把她骗出去没几个时辰,老巢就被端了,可真是奇耻大辱。她信任翊王,才不对大鄢兵设限;为展示友好,才没有时刻备战,不设太严的边防。

    鄢旧都是秦理打下来的,从这里朝着西北百里城池,秦理念着大鄢军人手不够,还分兵过去帮忙维持治安。

    原本这些可都是秦理的囊中之物,没必要白让给大鄢,但念着盟约上的内容,还有宣王的承诺,秦理才在这里乖乖等着官方文函,领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谁知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非但不领情,好像还想赶尽杀绝。

    使臣被裴素霓刚才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控着自己不自觉颤抖的双手,强自镇定地咳嗽两声,示意裴素霓下跪听旨。

    裴素霓看他一眼,笑着问道:“你说让我跪谁?”

    使者两腿一软,扶着身侧的护卫才没有丢人地给裴素霓反跪下去,他尴尬地笑了笑,又一次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些颜面:“各国有各国的规矩,裴上将听着就行。”

    那个新登基的小皇帝,不知道懂不懂他这份盖了玉玺的黄纸上写的客套话代表了什么,但肯定知道上面那句,新域六郡作为秦理对大鄢的补偿,即日起划为秦理国领土,两国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从此秦理与大鄢结为兄弟之国。

    这意味着北伐同盟到此结束,两国之间从此名义上互不相欠。

    宣王这手段确实高明。

    原本,新域六郡是秦理国答应协助大鄢预防焘国而应得的补偿。后来宣王以个人名义承诺,若秦理国能深度参与,与大鄢两面夹击凉国,那么秦理国将得到整个西北十二州的疆域。

    如今,大鄢的皇位已易主,新皇并非宣王,他自然无法在明面上直接决定疆域归属。

    更棘手的是,那个关于西北十二州的承诺,仅仅是宣王与裴素霓之间的口头协定,她手中并无确凿证据,能够直接向天下人揭露宣王以公谋私的阴谋,只能暗自吃个哑巴亏。

    裴素霓若无其事地将剑从土里拔出,收回剑鞘,端着张喜怒莫辨的脸,接过圣旨:“裴素霓代秦理,谢大鄢皇帝陛下!”

    使者舔了舔已经发干的嘴唇,眼中带着几分忐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素霓那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他定了定神,试探性地问道:“裴上将,关于贵军何时撤军至新的疆域线,不知上将有何打算?继续留在我朝旧都附近,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裴素霓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圣旨如把玩物件一般转来转去,她轻描淡写地问道:“赶我啊?那大人倒是说说,咱们能起什么冲突?”

    秦理将士们因为她最开始不要跟大鄢起冲突的命令,才会一时疏忽让大鄢钻了空子,控制了主要将领,但此刻她在此,与她身经百战的将官们协力,足以制住这个使团。

    使者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更清楚,自己手中握有至关重要的牌。

    他朝后方招了招手,几名护卫立即押上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裴素霓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裴荣博的贴身护卫哲卿。

    哲卿的出现,无疑表明裴荣博已经被大鄢控制。

    裴素霓回想起刚才在城中见到的裴荣博,身边并无护卫相随,心中便已有了几分猜测。

    裴荣博这小子,吃喝玩乐,贪图享乐,一样不差,能出现在医馆门口,定是听说了那里新来了个花容月貌的大夫,于是甩了哲卿等护卫,独自前往,不想正好跌入了大鄢的圈套。

    她心中虽有不悦,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地瞥了一眼使臣:“他是生是死,干我何事?裴家的烈士碑上,不差他一个。”

    使者对裴素霓这般反应早有预料,又补充道:“上将所言极是,裴家自是不差这一个人,但黎家差啊,黎照将军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若上将愿意配合,撤军至新的疆域线,黎子誉将军便可安然无恙,成为汉家新一代的龙门飞将。若上将执意不配合,双方一旦开战,闹个两败俱伤,我相信秦理王乃至您的父亲,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裴素霓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一旁自打使者到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穆闵,想起这人在马车上说的话,心中顿时明了。

    合着从刚才开始就点她了……

    裴素霓:“穆世元,咱能当个人吗?”

    穆闵自觉已经很努力降低存在感了,此刻还被突然点名,着实有些措手不及,他尴尬地笑了笑,嘀咕道:“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你骂我也没用啊……”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裴素霓打断:“黎子誉人呢?”

    “不清楚......”穆闵立刻表态:“但我敢用我的脑袋担保,他现在绝对是安全的!”

    鄢人的保证在裴素霓看来不过是一纸空谈,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将这群麻烦的使团打发走。然而,这群人似乎不知天高地厚,仍旧不依不饶,非要她给出一个确切的离开日期。

    裴素霓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她指着穆闵:“去,把宫怀然给姑奶奶叫来!”

    这些鄢人真以为握着黎年就能高枕无忧,觉得她裴素霓愿意当软柿子,随意拿捏?

    裴大小姐扛着长刀上战场的时候,宫澈那小子连个爵位都混不上,根本是个无人在意的王子。

    跟她玩硬碰硬?

    今天不碰个头破血流,都算是丢了她秦理国的脸面。

    穆闵眼神飘忽,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翊王说,京里人为重,使团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裴素霓:“那我要打死不撤呢?”

    穆闵瞥了眼帐篷外围,那里大鄢士兵的包围圈正在逐渐收缩,只留下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那只好请裴大小姐暂时在帐篷里冷静地、好好地重新想一想。真正的秦理营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没了主帅的士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惧。我相信裴大小姐也不希望看到他们因为主帅的一时之气而白白客死他乡。”

    随着穆闵的话音落下,周围的秦理将领们开始躁动起来,有几个甚至挣脱了控制,夺了兵器,大喊着要与鄢兵拼命。

    “庞代文!”裴素霓点了其中一个闹腾得最凶的将领的名字:“把武器放下,进去!”

    她又指了指其他几个将领:“你们也是,别让我说第二遍。”

    裴素霓的配合让使团一行松了口气,看着秦理将领都进了帐篷,大鄢兵又将帐篷团团围住才安心地让穆闵护送他们回城休息。

    帐篷内空荡荡的,连个凳子也没有,裴素霓席地而坐,听着将领们七嘴八舌地抱怨着为什么她要放弃与汉人的争斗。说到最后,他们开始互相责怪起来,一个怪另一个在汉人来时没有防备之心引狼入室,现在好了被人家卸了武器还关了起来。

    其中最支持这个论调的是哲卿,他指着庞代文说:“一定是你这个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庞代文小心抬眼打量了一下裴素霓的脸色,也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指责。

    哲卿见状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要将他就地正法。

    裴素霓被吵得头疼不已,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猛地掷了出去,剑身擦着哲卿的侧脸斜插在后面的地上。

    她没忍住吼了一声:“行了,和汉人和睦相处的命令是我下,庞代文只是严格执行我的命令,照这么说我也吃里扒外?”

    哲卿一反在裴素霓面前温良恭顺的常态,不甚在意地擦掉脸上渗出的血丝,说道:“大小姐可听过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庞代文趁机捡起长剑,说道:“哲将军,你可以怀疑我是叛徒,但你绝不能质疑我对大小姐的忠诚。我庞代文的这条性命是大小姐救下的,我能有今天的地位,也完全仰仗大小姐的提携。若没有大小姐当年的力荐和疏通,免除了秦理汉人的奴隶身份,我绝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说罢他举起长剑就要自断一臂以示清白和忠心:“我今日就自断一臂,补偿大家因我疏忽被抓至此处,更是证明我对大小姐的忠心。”

    裴素霓往庞代文肚子上踢了一脚,将人踹翻在地,顺道将长剑拿了回来:“说两句得了,还玩真的?自断一臂?这里连金疮药都没有,血流不止死这里了,让我给你收尸?”

    她边说边走到门口,门帘这时也跟着被人从外面掀起,露出枭嗣那张嬉皮笑脸,他人模人样的行了一礼,说:“大小姐,殿下派我来换岗了。那个……各位将军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别客气!这也就是做给京里那群人看的,刚刚冒犯了,还请各位将军别见怪!”

    裴素霓问道:“那殿下准备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枭嗣笑了笑说道:“在使团面前,该演的还是要演的,什么时候大小姐想通撤军了,那我们自然夹道欢迎你们回去。””

    裴素霓的目光望向首都方向,冷冷笑了一声:“我还是头次见,有人能明面上两头沾好的。”

    宫澈一边向新京表明他没有私自与秦理交好的想法,同时又对裴素霓有求必应,表示除了关起来以外,他并没有任何敌意,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演给新京城的戏罢了。

    夜色渐浓,裴素霓轻轻放下帘子,回到了营帐之中。

    哲卿忧心忡忡地迎上前来,低声问道:“大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裴素霓道:“等着便是,宫怀然又能将我们怎样?最迟明早,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随后,她安抚着诸将领,让他们稍安勿躁,先坐下歇息,而这一歇就到了子夜时分,寂静的营地中,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进了进来。

    枭嗣向马车上下来的二人行了一礼,正欲进去通传,却被黎年拦下:“我们自己进去。”

    裴素霓听到动静,从营帐中走了出来,身边还有个哲卿紧紧相随。

    她见到三落,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宫怀然居然舍得让你出来,不怕我反将一军,拿你做人质吗?”

    三落微微一笑,回答道:“这不是来向裴小姐展示信任嘛。”

    裴素霓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既然翊王妃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只好接受邀约走一趟了。”

    她刚迈出一步,哲卿便紧张地拉住她的衣袖:“大小姐,小心有诈!”

    裴素霓拍了拍哲卿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有子誉将军在呢,能有什么诈?难道他还想用美男计?”

    哲卿眉头紧锁,严肃地说道:“他现在是鄢军将领,不得不防。大小姐若非要前往赴约,至少要带一两个护卫才是,我跟着大小姐一同前往!”

    裴素霓思索片刻,觉得哲卿的话也有道理,便指了指黎年:“去帮我把庞代文叫出来,他一个汉人,这种情况下在里面不方便,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

    黎年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道:“你带两个将军做护卫不合适吧?”

    裴素霓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只带他一个。”

    哲卿一听急了:“大小姐!”

    裴素霓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道:“乖啊,进去候命,等这事结束了,我再好好跟你算算弄丢十一少爷裴荣博的账。”

    明明是一句平常的话语,某个人说的却莫名带着几分调侃和暧昧。

    哲卿的脸颊微微泛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个不字,最后只得害羞地笑了笑:“哲卿在此等候大小姐。”

    黎年进去将庞代文带出来的时候,正好只听到了这一句。

    他走上前,顺着裴素霓的胳膊就往车上拉:“时候不早了大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裴素霓隐隐察觉到了黎年的怒气,却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因为有之前不小心弄碎了他那块玉坠的前科,她愣是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顺从地跟着他上了车。

    虽说黎年现在名义上是鄢军将领,可身为旧部的庞代文对他还是有骨子里的服从性,不假思索地穿上他准备给自己鄢军服饰,驾着车缓缓驶离营地。

    车内,裴素霓面对着一个许久未见,一个见了也没来得及说两句的黎家兄妹,有些莫名地拘谨:“呃......两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黎年这边她猜有可能是飞醋吃到哲卿和庞代文身上了,可三落这边她最近没招惹吧,倒不如说,首都的决胜战前夜,她还帮三落报了杀师之仇呢。

    黎年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下一瞬便被三落给推了出去。三落关好门,坐回来,郑重其事地问道:“裴小姐,你和我哥哥平时吵架吗?”

    “嗯?”裴素霓困惑地偏了偏头,总觉得刚刚听到了什么诡异的问题。

    在三落迫切的目光下,她无可奈何回答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每次我一发火他就没声,能吵起来还有鬼了。”

    除非自己良心发现,自知理亏,否则黎年根本不可能对她说超十句硬话。

    三落听了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略带一丝羡慕:“裴小姐可真是吾辈楷模,能把男人调教的这么好。”

    裴素霓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我可一点没听出来你在夸我。”

    三落笑了笑,继续道:“是在夸你,甚至还有些羡慕。我师兄的脖子像是钉了一块钢板,除了无伤大雅调情外,那颗高贵的头颅根本低不下来,更别提说一句软话了。”

    裴素霓道:“敢情你们真吵架了,我本来还以为是翊王殿下把我引出大营的幌子呢,所以你也是真的一天都闲不下来,走到哪行医行到哪?我当是宫怀然特地安排你在那,吸引我那不中用的便宜弟弟上套来着。”

    三落摇了摇头,解释道:“也不是,那家医馆的老板跟我师娘是旧相识,我便想着去那要些硝石入药。可老板说凉晋王还在时,戒严全境的同时也没收了全部的硝石,我现在想要,他得费些功夫去寻。在这期间,我得帮着看着医馆。”

    裴素霓琢磨,萧文豫要那么多硝石做什么?

    制作火器?

    说到底,那这么大的量,他又藏哪里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懊恼:“该死,真不该那么早放他离开,应该借着维予的名头敲他一笔才是,就不信他真不给自己留后手。”

    然而,这些心思裴素霓不能告诉三落,她轻咳一声,顺着刚刚三落的话题:“我和你说,男人的自尊心可脆弱了,万一被打击的碎了一地,拼起来麻烦死了。宫怀然就是这么麻烦的人,真亏你受得了他。”

    三落闻言,陷入了沉思,没一会听见裴素霓问自己道:“跟我去秦理逛一圈如何,前两年在凌武的时候你不还说没去过,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么。”

    三落抿嘴摇头,心想:“又要去做人质了啊......不过或许这次的待遇应该会好一些,至少不会再有风言风语乱传了,可是......”

    她望向裴素霓时,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世道说他没错,可我又不觉得我错了,裴小姐,你来说说,这究竟是谁的错?”

    “这都哪跟哪啊?”

    裴素霓被这个问题绕得有些晕,心中暗自嘀咕:“若是宫怀然也在这半夜里给我打哑谜,我定要给他两巴掌,以解这一整日的受的窝囊气。”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不久后便抵达了金銮殿前。

    裴素霓抬头,只见那座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大殿在夜色中更显庄严,与上次见萧文豫相比,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大殿之内,宫澈的形象则完全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

    他斜倚在龙椅之下,一坛未开封的酒被他随意地放在地上,他的手中紧紧抱着一坛已经开封的酒,酒液在坛中晃荡,不时溅出几滴。

    他的双眼微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角挂着一抹不羁的微笑,但又透露出几分迷离与落寞,见裴素霓进来,还招呼道:“瞧啊裴素霓,这世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九五至尊之座,就在这里。要不要上来感受一下?”

    裴素霓确认四周无人,才走上前查看宫澈手中的酒坛,心想:“这才喝了不到二两,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她半蹲在宫澈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那些新京来的使臣都去哪了?将我关起来给他们做样子,而你却公然在象征皇帝身份的金銮殿上放肆,这是要向南境大鄢宣布独立吗?”

    宫澈递过一坛酒给裴素霓,淡淡地笑道:“他们啊,他们正和后宫的宫女嫔妃们玩得正欢呢。那些原本是要送到南境皇宫的女人,现在却被他们染指了,他们若是想撇清关系,就得证明自己没进过宫,既然都没进过宫,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醉酒呢?”

    裴素霓接过酒坛,轻嗅其香,尝了一口,觉得口感醇厚,余香绕齿,是上好的琼浆玉液。然而,她并不喜欢这种浓烈的味道,只是轻轻放下,说道:“酒是好酒,可惜并非我所爱。”

    宫澈道:“你竟不喜酒?那日可是你一人独饮,将我鄢营的大将们都喝趴下了。”

    裴素霓道:“特殊场合特殊对待,在我这里,酒算雅志,更多是推心置腹的媒介,而不是像你这样闷头独饮。怎么样殿下,你准备和我推心置腹吗?”

    宫澈半眯着眼,抬头深深看了裴素霓一眼,随后叹息一声,身子缓缓下滑,将后脑抵在那尊贵的宝座上,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我要是不想,也不至于大半夜把你叫到这种地方喝酒,你是不知道,黎子誉听到我要单独见你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此刻心中积压着沉重,渴望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无需过于深究他的内心,不必过于抬举他,更不要轻率地将话题引向那些宏大的道义。

    宫怀然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担不起太多的重量,更无力承载所有人的希望。

    可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眼前这人,不会以那样期许的眼光看待自己了。

    裴素霓走到宫澈身边,随意坐下,拿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了几大口,酒液来不及咽下,顺着脖子滴落在前襟上,她似乎毫不在意,继续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反之则乃兵家大忌。从古至今,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将军能平安卸甲、荣归故里的。怀然,算我求你,如果有一天你不信他,就把他还给我,我保证从此咱们楚河汉界,各守一边,在我有生之年,秦理绝不主动越界。”

    “你之前不是说咱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吗?”宫澈端着酒坛跟她碰了一下:“这里没外人,你摸着你的良心好好说话。”

    裴素霓横了一眼:“你不就想听我说这样的话么,怎么说了还一脸不高兴。”

    宫澈道:“或许我三哥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我还什么都没干呢,捷报才传回去便怀疑我串通秦理、拥兵自重,我澄清了他不信,不澄清反而做实嫌疑。生在皇家,争是罪,不争也是罪,这位置这么诱人吗?你说自己不觊觎那宝座根本没人信。”

    裴素霓应和道:“是啊,你想报复回去我可以配合你,等下就去将那群狗仗人势的使团处理了,然后你再把首都城送我,回去你说是我抢的,罪人我来当,如何?”

    宫澈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裴素霓虽精于算计,为人处世却率性而为,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真实。他心中暗忖,除了小师妹之外,恐怕只有在裴大小姐的身旁,他才能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感受到些许的轻松与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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