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微甜细腻的东西入喉，紧接着一股温水灌了进来。
白荔无意识将东西吞咽了下去。
床边之人盯着她看了片刻，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
像是侍奉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为她捏好了被角，目光温柔缱绻，久久舍不得移开。
听到外面的动静，才依依不舍从窗户翻了出去。
＊
“嗯……”
待意识朦胧回笼时，白荔只依稀听见外面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只不过距离太远，她听得不是十分真切。
她艰难睁开眼，空洞片刻，迷茫环顾四周。
看到帘窗门外侍童们端着药罐子来来往往的身影，她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
——这是医馆。
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医馆？
她下意识揪紧了身下的被褥。那个奇怪的男人是谁，爹爹怎么样了？
“荔荔！你醒了！”
柳氏刚忧心忡忡地与杜大夫谈完话。
白荔心肺受损，又淋了一夜大雨，身体元气皆失，更何况她才14岁，又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自是经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煎熬，送到医馆时仅剩下一副空篓架子了。
哪怕是靠着人参吊着性命，如今也已经昏迷了三天有余，还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杜大夫说要是今日还不能醒来，恐怕性命堪忧。
就算是命大醒了，久睡之下，恐神志已伤，往后的日子……也难说了。
柳氏红着眼，立即飞身上前用力握住白荔的手，语气哽咽道：
“荔荔，感觉身体怎么样？别怕啊…娘亲在呢，娘亲在呢……”
白荔柔柔道：“娘亲……爹爹呢…”
柳氏流下泪来：“爹爹没事，荔荔也要养好身子，娘亲就带荔荔去见爹爹好不好。”
杜大夫听到声响也急匆匆拎着药箱赶了进来，一顿望闻问切之后，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他摸着胡子，喃声疑惑：“不应该啊……”
柳氏见胡大夫一脸凝重，便担忧着将他请到一边，面色忧愁问：“胡大夫……怎么样了？我家荔荔…”
胡大夫沉凝片刻。
按理来说，体内元气缺失，得需上等药材精心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堪堪养回来，但……
他看了柳氏一眼，又瞥了瞥白荔，都是一副农家人的打扮，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些珍贵的药膳。
就算是用得起，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好得七七八八。
真是奇了！
他行医多年，这样小概率自愈的事堪称奇迹。
那个小姑娘，定是有造化在身，或是有高人暗中互其周全。
想到这，他斟酌开口道：“姑娘的身子正在渐渐好转，已无大碍。”
柳氏泪眼一顿，如同阳光刺破黑暗般，连忙梗着声道：“多谢大夫救命之恩…”
胡大夫摸着胡子，瞥了躺在床上粉圆白净的小姑娘一眼，瞧她面相福气，可爱尤甚，当即心下一软，道：
“姑娘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只需要多多修养即可。”
“我瞧那小姑娘甚有眼缘，便在医馆先住着吧，反正空房多，银钱就不必了，先养好身子为重。”
不管怎么样，多结交一个有本事的人也是好的，更何况那小姑娘实在是可爱得紧，他瞧着也十分欢喜。
柳氏感动得流下泪来，就要给胡大夫跪下：“日后有机会一定偿还恩情！”
胡大夫赶忙阻止柳氏的举动，两人又客套了几句。
胡大夫唤来一个侍童吩咐着煎药去了，轻步走到白荔面前，叮嘱道：
“接下来要好生休养着，切勿劳累，记住了吗？”
白荔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胡大夫又拎着药箱出去了，外头还有一堆等着他诊脉的人，耽误不得。
说来也是奇怪。
三天前，天还没破晓的时候，有人将他的医馆大门砸得砰砰直响，出来一看，只有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姑娘昏倒在门口。
他吓了一大跳，赶忙将医馆内的侍童招呼起来，将人抬了进来，又让着自家婆娘帮忙清洗了一番。
虽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份，但好歹是一条人命，他当即施针救人，终于将那位小姑娘的伤势稳定下来后，却又有镇民将另一个摔得血肉模糊的人抬进了医馆。
说是在山崖下发现的。
更巧的是两人竟然还是父女。
胡大夫摇摇头，从当时的围观群众的只言片语中大致了解了情况。
父女俩是赶着夜路来镇子上来售卖酒酿的，不曾想路上遭了山贼行凶。
有好心人已经张罗着报官了，但一夜大雨下来，所有的痕迹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如今查了三天，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胡大夫摇摇头，将药箱放下，叮嘱了看护的小厮对白荔一家人尽心些。
想到白劲松的伤势，胡大夫又是沉凝片刻。
全身多处骨折，腰部还挨了两刀，只能靠银钱药理吊着一口气，神仙大罗恐怕也难以救回来咯。
*
此时，白善学堂。
江卓畔越过朗朗读书声的讲堂，径直回到后院住所。
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手指一个用力，斗笠便飞旋了出去，在空中划开一个完美的弧度，稳稳挂在墙上的勾子上。
他在桌案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浸着冷意的凉水下肚，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半个月前，自己莫名回到了大胤十五年。
是他的年少17岁，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这一年。
但同年，白荔一家陡遭巨变，在一个朦胧雨夜遭了山贼。
白劲松重伤残喘三个月，掏空家底后还是撒手人寰。
而白荔受了巨大惊吓，往后都活在了梦魇当中，神经衰弱，受不得一丝风吹草动。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家不愿拖累江家，自愿将小时候定的娃娃亲退掉了。
从那以后，白荔与自己再无任何交集。
后来他考取功名，在朝堂上谋得一官半职，多年摸爬滚打，却因为在权利纷争之下站错了位，遭人陷害，落得个株连九族的地步。
他被逼无奈，赫然不从，顺从天意举兵造反。
又是谋划多年，大军已然轰轰烈烈逼近京城，眼看胜利在望，谁知军中竟然出了细作，部将们拼死才将他送出来。
却还是坡了一只脚，昔日谋划功亏一篑，一路逃回杏花村，往日风光无限的少年已然成了过街老鼠。
也只有白家不计前嫌，时常接济他，让他不至于饿死街头。
许是上天怜悯，让他又回来了。
这半个月以来，他日夜紧盯着白家的动静，当然也知晓了赵员外逼迫白劲松上门为小妾酿酒这事。
忍了多日，见赵山强越来越肆无忌惮，他终是忍不住潜入赵府给了他一个教训。
杀了他那小妾，并警告他，要是胆敢再去找白家的麻烦，下次去取的就是他的狗命。
赵山强屁滚尿流答应下来。
却不曾想就这么一晚的分神，竟然就让那些贼人得了手。
他赶到现场时只见到满目血污狼籍。
人没了。
他追着贼人往含江镇上去，从那几人的口中得知，他们是被赵员外重金请来的，本只是想给白劲松一个教训，谁知闹出了人命，还让一个目击证人给逃了。
在大胤朝，杀人偿命。山匪虽横行多年，却也知道把控底线，从不伤人性命。如今眼下却是失手杀了人，这可是大罪。
情急之下，一众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将白荔也给杀了，也便死无对证了。
江卓畔杀红了眼，拿稳手中的剑，将那些山贼一个个给活刮了。
——就当是为上辈子的白荔报仇。
更何况这些山匪平日里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杀人？
这世界充满算计，野蛮，薄弱，混沌……
所谓人性，不过就是一场虚伪的闹剧，由内而外的腐烂肮脏，不论多少次迭代，都不会被表面的阴影所覆盖。
他一个手上不知道沾满了多少鲜血的人，不在乎再多这几滴肮脏的血。
江卓畔回过神，嗤笑一声，扯过一块干净的布，淡淡将剑上的血珠擦掉。
这次回来，至于那些害自己的人……
江卓畔淡然抬眼，手肘用力一侧，剑便精准无比飞入剑鞘中，撞击声久久回荡，不绝于耳。
有些仇怨，就算是隔了一辈子，也依旧历历在目。
他谁都不会放过。
从血海深恨的尸骸中爬出来后，他就已经千疮百孔。
灵魂上的刻下的丑陋，早已经刻烟吸肺，永远都除不去了。
——他不介意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
想到白劲松的伤势，江卓畔紧抿着唇。
上辈子他也是偶然得知县里的富户李家珍藏有一颗能够起死回生的丹药。
他花了三天时间一来一回，将那丹药偷了出来。
作为补偿，他将从土匪窝里洗劫到的金银财宝放在了藏丹药的地方。
但仅有一颗丹药解不了白家两人重伤的局面，他又劫了李家主，逼问丹药的来源。
花尽了法子，才从那位老奸巨猾的老头嘴里撬出来一丝有用的线索。
那丹药是十几年前得了机缘，药圣赠予的。
要说这药圣，平常人只知道他行走江湖，仅有有缘人才能得他一见。
被传得如同神仙。
还好这是他上辈子的老熟人。
上辈子起义军轰轰烈烈，灭世的大火席卷国土，天下谁人不知他江卓畔大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赢得药圣出山相助。
但谁能想到，传说中的药圣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
不仅如此，还总爱拖这个麻袋四处闲逛，最爱听那些市井八卦，看起来行为疯癫。
江卓畔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人都说药圣行踪不定，难以得见了。
就算他出现在你面前说自己是药圣，谁会信？
他先将得来的丹药喂给了白荔，又花钱散播了只有他和药老头才能明白的消息。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相信药老头看见那句话，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
正想着，门外忽而传来一声“阿卓”的呼唤声。
朱氏轻轻敲了敲门，道：“阿卓，娘知道你忙着今年秋闱赶考，但也要注意些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江卓畔心神一顿。
这半月以来，每次听到父母的声音都会让他恍惚一阵。
前世自己位极人臣后，爹娘就遭了人杀害，天知道上辈子他日夜入梦都是对爹娘的愧疚歉意。
他曾入过云端，也曾堕落污泥，看懂了很多东西。
这辈子他不仅要留在爹娘身边尽忠尽孝，守护好该守护的人，还要——
报了上辈子的仇。
他赶忙起身拉开房门，笑着道：“娘，知道了。”
朱氏笑着，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刚才从外头回来，听说杏花村的白家遭了大难，现在在医馆躺着呢，白家那两个儿子现在又远在外地尊师求学，一时间也赶不回来……”
朱氏拎着一筐鸡蛋和两袋米面，递到江卓畔手里，道：“自从你爹中了秀才，咱们一家都搬到镇上之后，就与白家生分了不少，但好歹你和白家那小姑娘也是青梅竹马，定了娃娃亲的，咱们理应前去探望一番。”
江卓畔点点头，眉宇间早已经不见了方才那一份冷傲狠厉，有的只是纯良无害。
阳光撒在他身上，17岁的少年气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问：“官府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朱氏回他：“那天晚上下了大雨，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唉……”
“有人说是山贼下来劫财害命，衙门也派人去查证了。说来也是奇怪，一个那么大的山头，那群土匪竟然都一夜之间竟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卓畔笑着点头，不着痕迹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手臂上的刀伤。
他笑着说：“他们肯定会再次出现的。”
白荔无意识将东西吞咽了下去。
床边之人盯着她看了片刻，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
像是侍奉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为她捏好了被角，目光温柔缱绻，久久舍不得移开。
听到外面的动静，才依依不舍从窗户翻了出去。
＊
“嗯……”
待意识朦胧回笼时，白荔只依稀听见外面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只不过距离太远，她听得不是十分真切。
她艰难睁开眼，空洞片刻，迷茫环顾四周。
看到帘窗门外侍童们端着药罐子来来往往的身影，她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
——这是医馆。
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医馆？
她下意识揪紧了身下的被褥。那个奇怪的男人是谁，爹爹怎么样了？
“荔荔！你醒了！”
柳氏刚忧心忡忡地与杜大夫谈完话。
白荔心肺受损，又淋了一夜大雨，身体元气皆失，更何况她才14岁，又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自是经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煎熬，送到医馆时仅剩下一副空篓架子了。
哪怕是靠着人参吊着性命，如今也已经昏迷了三天有余，还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杜大夫说要是今日还不能醒来，恐怕性命堪忧。
就算是命大醒了，久睡之下，恐神志已伤，往后的日子……也难说了。
柳氏红着眼，立即飞身上前用力握住白荔的手，语气哽咽道：
“荔荔，感觉身体怎么样？别怕啊…娘亲在呢，娘亲在呢……”
白荔柔柔道：“娘亲……爹爹呢…”
柳氏流下泪来：“爹爹没事，荔荔也要养好身子，娘亲就带荔荔去见爹爹好不好。”
杜大夫听到声响也急匆匆拎着药箱赶了进来，一顿望闻问切之后，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他摸着胡子，喃声疑惑：“不应该啊……”
柳氏见胡大夫一脸凝重，便担忧着将他请到一边，面色忧愁问：“胡大夫……怎么样了？我家荔荔…”
胡大夫沉凝片刻。
按理来说，体内元气缺失，得需上等药材精心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堪堪养回来，但……
他看了柳氏一眼，又瞥了瞥白荔，都是一副农家人的打扮，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些珍贵的药膳。
就算是用得起，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好得七七八八。
真是奇了！
他行医多年，这样小概率自愈的事堪称奇迹。
那个小姑娘，定是有造化在身，或是有高人暗中互其周全。
想到这，他斟酌开口道：“姑娘的身子正在渐渐好转，已无大碍。”
柳氏泪眼一顿，如同阳光刺破黑暗般，连忙梗着声道：“多谢大夫救命之恩…”
胡大夫摸着胡子，瞥了躺在床上粉圆白净的小姑娘一眼，瞧她面相福气，可爱尤甚，当即心下一软，道：
“姑娘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只需要多多修养即可。”
“我瞧那小姑娘甚有眼缘，便在医馆先住着吧，反正空房多，银钱就不必了，先养好身子为重。”
不管怎么样，多结交一个有本事的人也是好的，更何况那小姑娘实在是可爱得紧，他瞧着也十分欢喜。
柳氏感动得流下泪来，就要给胡大夫跪下：“日后有机会一定偿还恩情！”
胡大夫赶忙阻止柳氏的举动，两人又客套了几句。
胡大夫唤来一个侍童吩咐着煎药去了，轻步走到白荔面前，叮嘱道：
“接下来要好生休养着，切勿劳累，记住了吗？”
白荔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胡大夫又拎着药箱出去了，外头还有一堆等着他诊脉的人，耽误不得。
说来也是奇怪。
三天前，天还没破晓的时候，有人将他的医馆大门砸得砰砰直响，出来一看，只有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姑娘昏倒在门口。
他吓了一大跳，赶忙将医馆内的侍童招呼起来，将人抬了进来，又让着自家婆娘帮忙清洗了一番。
虽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份，但好歹是一条人命，他当即施针救人，终于将那位小姑娘的伤势稳定下来后，却又有镇民将另一个摔得血肉模糊的人抬进了医馆。
说是在山崖下发现的。
更巧的是两人竟然还是父女。
胡大夫摇摇头，从当时的围观群众的只言片语中大致了解了情况。
父女俩是赶着夜路来镇子上来售卖酒酿的，不曾想路上遭了山贼行凶。
有好心人已经张罗着报官了，但一夜大雨下来，所有的痕迹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如今查了三天，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胡大夫摇摇头，将药箱放下，叮嘱了看护的小厮对白荔一家人尽心些。
想到白劲松的伤势，胡大夫又是沉凝片刻。
全身多处骨折，腰部还挨了两刀，只能靠银钱药理吊着一口气，神仙大罗恐怕也难以救回来咯。
*
此时，白善学堂。
江卓畔越过朗朗读书声的讲堂，径直回到后院住所。
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手指一个用力，斗笠便飞旋了出去，在空中划开一个完美的弧度，稳稳挂在墙上的勾子上。
他在桌案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浸着冷意的凉水下肚，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半个月前，自己莫名回到了大胤十五年。
是他的年少17岁，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这一年。
但同年，白荔一家陡遭巨变，在一个朦胧雨夜遭了山贼。
白劲松重伤残喘三个月，掏空家底后还是撒手人寰。
而白荔受了巨大惊吓，往后都活在了梦魇当中，神经衰弱，受不得一丝风吹草动。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家不愿拖累江家，自愿将小时候定的娃娃亲退掉了。
从那以后，白荔与自己再无任何交集。
后来他考取功名，在朝堂上谋得一官半职，多年摸爬滚打，却因为在权利纷争之下站错了位，遭人陷害，落得个株连九族的地步。
他被逼无奈，赫然不从，顺从天意举兵造反。
又是谋划多年，大军已然轰轰烈烈逼近京城，眼看胜利在望，谁知军中竟然出了细作，部将们拼死才将他送出来。
却还是坡了一只脚，昔日谋划功亏一篑，一路逃回杏花村，往日风光无限的少年已然成了过街老鼠。
也只有白家不计前嫌，时常接济他，让他不至于饿死街头。
许是上天怜悯，让他又回来了。
这半个月以来，他日夜紧盯着白家的动静，当然也知晓了赵员外逼迫白劲松上门为小妾酿酒这事。
忍了多日，见赵山强越来越肆无忌惮，他终是忍不住潜入赵府给了他一个教训。
杀了他那小妾，并警告他，要是胆敢再去找白家的麻烦，下次去取的就是他的狗命。
赵山强屁滚尿流答应下来。
却不曾想就这么一晚的分神，竟然就让那些贼人得了手。
他赶到现场时只见到满目血污狼籍。
人没了。
他追着贼人往含江镇上去，从那几人的口中得知，他们是被赵员外重金请来的，本只是想给白劲松一个教训，谁知闹出了人命，还让一个目击证人给逃了。
在大胤朝，杀人偿命。山匪虽横行多年，却也知道把控底线，从不伤人性命。如今眼下却是失手杀了人，这可是大罪。
情急之下，一众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将白荔也给杀了，也便死无对证了。
江卓畔杀红了眼，拿稳手中的剑，将那些山贼一个个给活刮了。
——就当是为上辈子的白荔报仇。
更何况这些山匪平日里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杀人？
这世界充满算计，野蛮，薄弱，混沌……
所谓人性，不过就是一场虚伪的闹剧，由内而外的腐烂肮脏，不论多少次迭代，都不会被表面的阴影所覆盖。
他一个手上不知道沾满了多少鲜血的人，不在乎再多这几滴肮脏的血。
江卓畔回过神，嗤笑一声，扯过一块干净的布，淡淡将剑上的血珠擦掉。
这次回来，至于那些害自己的人……
江卓畔淡然抬眼，手肘用力一侧，剑便精准无比飞入剑鞘中，撞击声久久回荡，不绝于耳。
有些仇怨，就算是隔了一辈子，也依旧历历在目。
他谁都不会放过。
从血海深恨的尸骸中爬出来后，他就已经千疮百孔。
灵魂上的刻下的丑陋，早已经刻烟吸肺，永远都除不去了。
——他不介意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
想到白劲松的伤势，江卓畔紧抿着唇。
上辈子他也是偶然得知县里的富户李家珍藏有一颗能够起死回生的丹药。
他花了三天时间一来一回，将那丹药偷了出来。
作为补偿，他将从土匪窝里洗劫到的金银财宝放在了藏丹药的地方。
但仅有一颗丹药解不了白家两人重伤的局面，他又劫了李家主，逼问丹药的来源。
花尽了法子，才从那位老奸巨猾的老头嘴里撬出来一丝有用的线索。
那丹药是十几年前得了机缘，药圣赠予的。
要说这药圣，平常人只知道他行走江湖，仅有有缘人才能得他一见。
被传得如同神仙。
还好这是他上辈子的老熟人。
上辈子起义军轰轰烈烈，灭世的大火席卷国土，天下谁人不知他江卓畔大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赢得药圣出山相助。
但谁能想到，传说中的药圣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
不仅如此，还总爱拖这个麻袋四处闲逛，最爱听那些市井八卦，看起来行为疯癫。
江卓畔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人都说药圣行踪不定，难以得见了。
就算他出现在你面前说自己是药圣，谁会信？
他先将得来的丹药喂给了白荔，又花钱散播了只有他和药老头才能明白的消息。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相信药老头看见那句话，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
正想着，门外忽而传来一声“阿卓”的呼唤声。
朱氏轻轻敲了敲门，道：“阿卓，娘知道你忙着今年秋闱赶考，但也要注意些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江卓畔心神一顿。
这半月以来，每次听到父母的声音都会让他恍惚一阵。
前世自己位极人臣后，爹娘就遭了人杀害，天知道上辈子他日夜入梦都是对爹娘的愧疚歉意。
他曾入过云端，也曾堕落污泥，看懂了很多东西。
这辈子他不仅要留在爹娘身边尽忠尽孝，守护好该守护的人，还要——
报了上辈子的仇。
他赶忙起身拉开房门，笑着道：“娘，知道了。”
朱氏笑着，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刚才从外头回来，听说杏花村的白家遭了大难，现在在医馆躺着呢，白家那两个儿子现在又远在外地尊师求学，一时间也赶不回来……”
朱氏拎着一筐鸡蛋和两袋米面，递到江卓畔手里，道：“自从你爹中了秀才，咱们一家都搬到镇上之后，就与白家生分了不少，但好歹你和白家那小姑娘也是青梅竹马，定了娃娃亲的，咱们理应前去探望一番。”
江卓畔点点头，眉宇间早已经不见了方才那一份冷傲狠厉，有的只是纯良无害。
阳光撒在他身上，17岁的少年气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问：“官府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朱氏回他：“那天晚上下了大雨，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唉……”
“有人说是山贼下来劫财害命，衙门也派人去查证了。说来也是奇怪，一个那么大的山头，那群土匪竟然都一夜之间竟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卓畔笑着点头，不着痕迹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手臂上的刀伤。
他笑着说：“他们肯定会再次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