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曹显不欢而散的翌日。

    甄伏依旧起早为他准备早膳,虽然心中还有些怨气,怨他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她。

    然才将锅中的水烧开,便见吴校尉着急忙慌地赶来。

    濮军军规严明,将士多内敛老陈,很少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是以,吴校尉的神色颇让甄伏觉得好奇,然面上仍是平静。

    她觉得,在松阳城,就算天大的事情来了,也有曹显顶着,轮不到她操心。

    然吴校尉的话偏让她不得不上心起来。

    “昭华,元老夫人来了,请您去前厅。”

    他说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甄伏有一瞬的怔愣。

    “是主公的祖母,从濮都赶了五天五夜的路来的。”吴校尉见甄伏一脸茫然,又急急地解释。

    甄伏脸上的神色更是变幻莫测,古怪地问吴校尉:

    “主公的祖母来了,不请主公去前厅,怎叫我去?”

    说着,她事不关己地将手中馄饨落在锅中,作势又要去拿木勺去搅拌汤水,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吴校尉见状,急忙先一步抢过木勺,仿佛天塌了一般在甄伏的耳边低吼着:

    “主公他不知何时出了府,说是去了柳阳城。”

    甄伏闻言,手中动作先是一顿,才拿正眼看向吴校尉,以及他额上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

    下一瞬,又听他急切地继续说道:

    “元老夫人是先去了军营的,没见着主公,却逮着了医官,结果医官支支吾吾讲不清楚主公的身体情况,便又赶来城主府,哪知又扑了空。”

    医官不是不清楚曹显的身体状况,是主公日日装病,那医官见了凌厉的元老夫人,一时半会儿便解释不清楚,惹得老夫人好一顿气。

    吴校尉的面色愈发凝重,絮絮叨叨:

    “主院里的人也说得不清不楚,连主公为何去了柳阳城,也没个准信,只告诉了老夫人是你每日照顾的起居,还说昨夜主公最后见的一人便是你。”

    他越说越着急,到最后,都要把手中的勺子砸在案板上,“你到底去是不去?元老夫人要是发起火来,连主公都是要遭殃的。”

    “如此严重?”甄伏还在踌躇中,“可我去了要做什么呢?”

    她心中琢磨着元老夫人来此地的目的,又踟蹰着曹显忽然离开的原因,再看看吴校尉几乎要跪在地上求她的可怜模样。

    终是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锅里糊了的馄饨,啧啧叹了声可惜,才将灶台上的火熄灭,与吴校尉说道:“走吧。”

    去往前厅这一路,两人走得奇快。

    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让甄伏拼凑起对这位元老夫人的完整认知。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词语不时蹦入脑海:巾帼英雄,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然当她真正瞧见这位曹家主母那一刻,这些描述似是没有多少对得上的。

    元老夫人正端坐在前厅主位上,头发花白,一身棕灰色袍衫染了些尘灰,颜色稍显暗淡,却更衬得面上精神奕奕。

    眉目间虽仍有些遗留的英气与凌厉,但更多的是一个智慧老者所特有的淡然与和蔼。

    她的一只手正扶着一根棕红色檀木制成的拐杖,看起来已经用了多年,柄端被磨得光滑发亮。

    她的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搭在太师椅扶手上,没有多余的动作。

    一旁,贴身伺候的嬷嬷正为她捏着肩膀,口唇翕合频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们竟也没奉点茶水?”甄伏远远看着前厅里的两人,以及厅门外分列两旁的十数位士兵,皱眉嘀咕了一句。

    “哎呀。”吴校尉闻言,一拍脑门,“给急忘了,这就安排去。”

    甄伏见状,暗叹今日这一见面真是无礼,便更不敢怠慢地快步往前厅走去。

    甫一进门,她便垂下眼睑,客气有礼地屈膝跪地,行了一个晚辈礼,“见过元老夫人。”

    前厅一片安静,屋外的鸟鸣断断续续,每一声都能拨动人的心弦,让人紧张一分。

    许久,甄伏的头顶上才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便是甄伏?”

    甄伏心尖一颤,这语气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不由将头垂得更低些,轻声回道:“是。”

    “抬起头来。”元老夫人的声音依旧严厉。

    甄伏暗叹无奈,缓缓地抬头,与这位气势不亚于曹显的曹家主母对视。

    老夫人双目炯炯,丝毫没有年过六旬的老态,其中的审视让人无处遁形。

    甄伏下意识想要躲闪,然又想不明白自己没做亏心事为何有做贼心虚的感觉,遂又强迫自己表现得镇定自若。

    又是一阵沉默煎熬,元老夫人才缓缓开口:

    “听闻韫泽中的菱红之毒是你解的?他弄了腰伤之后,亦是你在旁照料?”

    韫泽大约是曹显的字。

    甄伏拘谨地颔首:“是。”

    元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

    “大弩山和松阳城紫斑毒的困局,也都是你解的罢?”

    甄伏斟酌着词语,几息才回道:

    “甄伏不过是略献上了浅薄的知识,真正破局的还是主公与众将士。”

    元老夫人依旧点了点头,神色不明,继续问:

    “他伤势未愈,为何连夜去了柳阳城,你可知?”

    甄伏心中不由大骂曹显走得不是时候,也没个口信,她怎么知道他为何去柳阳城?

    踌躇了几息,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主公的身子其实已经大好,剑伤早已愈合,脉象也早恢复如常,只要不是临阵杀敌,应当没有大碍了。”

    这可是大实话,她早知他每日是在装着病弱。

    “至于主公为何去柳阳城,甄伏不知。”

    这也是大实话,军中消息向来是将她排除在外的,她也从没打听的习惯。

    “我听闻他昨日派刘勇连夜去了赵都,此事你可知?”没给甄伏喘息的机会,元老夫人继续发问。

    甄伏倒是哑然了,昨夜曹显确实提过,他派了刘勇去查父亲的踪迹。

    这要如实回答吗?

    还没待甄伏组织出语言,主座上的元老夫人已经起身离座,拄着拐杖缓步向她走来,将她扶起。

    随即,元老夫人脸上的严肃瞬间破裂,露出了慈爱的面容,又转头看向身后的嬷嬷,笑道:

    “瞧把这孩子吓得。”

    “可不是嘛。”杨嬷嬷也快步上前,扶住元老夫人的手肘,朝她笑着回道:“老夫人可得敛一敛锐气,别把小姑娘吓跑了才好。”

    “是是是。”

    元老夫人再次转头看向甄伏时,脸上已是眉眼弯弯,威严中不失和蔼亲切,牵着甄伏的手就要往座椅上带:

    “坐下说话吧。”

    在甄伏还没有弄明白元老夫人为何有这样大的态度变化前,她已经糊里糊涂地由着元老夫人将她安排在主座的东下首坐下。

    恰此时,去取茶水的士兵回来,到了厅门,踌躇不定,不敢进屋。

    杨嬷嬷反应倒快,先一步去接,见只有一碗茶水,便先往甄伏这边一递,大约是将甄伏当成客人的意思。

    然甄伏哪里敢要,见礼貌推脱不掉,便干脆端起茶碗往元老夫人面前一站,揖了揖身子:

    “老夫人赶路辛劳,还是您先用茶吧。”

    元老夫人先是一怔,随即眉眼笑得更弯了,连声啧啧:“好好好。”

    有一瞬,甄伏觉得这场景甚是怪异,脑海中莫名冒出新妇入门第二日,媳妇向婆母请安的画面来,心中更是尴尬不已,便快快退开,坐回了东下首的太师椅上。

    元老夫人似是没有看见她的窘样,只淡淡喝了口茶,随即皱眉觑了觑茶水的色泽,才语重心长道:

    “我那孙儿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挑剔地很,要你帮着照料他,当真是辛苦你了。”

    “主公日理万机,本就辛劳,而我又恰承了主公些许恩惠,不过是帮着照看了下,不敢居功。”

    甄伏仍旧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这位老者,拿不清她如此客气的意图。

    “救命之恩,平乱之功,再大的恩惠也还清了。”

    元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又看向甄伏,一副我自知晓的模样:

    “他是娇养惯了的,得了便宜定会乱使唤人,若是哪里唐突了你,你可莫要与他置气。”

    “哪里哪里,老夫人言重了。”

    甄伏真是心中大骇。

    主公虽然总是情绪不定,一犯事就先对人恶语相向,还要五花大绑,禁足监督,然后自己则躲起来不见人。

    便如眼下只是和她闹了闹便连夜躲去了柳阳城。

    但他为尊她为卑,他为主她为客。

    她又怎敢对他予以置评?

    于是,甄伏又补了一句:“主公大权在握,又要平衡各事,凡事自有他的考量,我们做下属的只需听命便好,是不该有过多评判的。”

    元老夫人闻言,像是闪了闪神,才看向杨嬷嬷,意味不明地笑说道:

    “看,我说他使唤人了吧,把恩人都训成下属了,唯命是从。”

    甄伏听着,心里又是一阵龃龉,然已经无心再替曹显挽回他在祖母心中的形象,便不再接话,而是将话题岔开:

    “不知老夫人要下塌几日?可需派人先去柳阳城将主公请回?”

    “倒是不必着急让他回来。”

    元老夫人眼神温和地再看向甄伏,说道:

    “他从小便如此,心中一旦有事,便要不声不响躲开了去的,军中知我来,会向他传信,他若是心头事想通了,便会回来的。”

    说罢,老夫人又望了望屋外的士兵,再看回甄伏,略有抱歉地道:

    “我这老婆子初来乍到,也不能指望那几个粗心大意的将士,恐怕要劳烦你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若是方便,你可能带我四处走走?”

    甄伏看着元老夫人和蔼可亲,觉得实在无法抗拒,便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章节目录

主公劫回个夫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影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影客并收藏主公劫回个夫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