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没了泡汤泉的心思,甄伏手忙脚乱,衣带半解不解,只意思意思将身子擦洗一遍作罢。

    又瞅准圆月隐入云层,余晖退去,四处一片漆黑的时机。

    她循着记忆,大步一跨,便往岸边走去,想在目不能视时穿好衣物,免去与曹显相对而带来的不必要的尴尬。

    不出意料。

    泥地湿滑,大石更是光滑无比,还没等她上岸,一个脚滑,她“扑通”又掉回泉中。

    水花溅起三尺高,甄伏还没来得及惊呼,曹显已经一个转身箭步,长臂一伸,将还浮在水面的她拎起。

    粗粝的大掌擦得肚皮上因汤泉泡得更软腻的肌肤火辣辣的疼,甄伏下意识去掰曹显的手指。

    两手覆叠,一道酥麻自指尖击来,她似被灼伤般又猛地缩回纤手,眉心一蹙,嗔怒:“你弄疼我了。”

    头顶像是传来一道不屑的轻笑。

    随即,她便被扔在一旁的草垛上。

    曹显大约是很会掌握力道的,这一扔,甄伏稳稳坐在杂草堆的最厚实处,身上也没有哪处摔疼。

    他是看得见?

    甄伏心下一咯噔,慌忙拢了拢散开的衣襟,盖住底下青绿色的小肚/兜和若隐若现的白洁小肚皮。

    然下一瞬,一张巨大的布料自她头顶盖下,一股竹香气息笼罩而来。

    “你的衣服都湿了,穿我的。”

    隔着布料,甄伏听见曹显绷紧低哑的声音,以及大步走出草堆的脚步声。

    她急急扒拉下盖在头上的外袍,露出两只眼睛望向声音去处。

    借着隐隐露出些边角的月辉,她瞧见曹显果真穿戴整齐立在草堆外,背对着她,刚挺笔直,倒真像个守卫的战士。

    他是穿回了本要换下的衣物吗?

    只疑虑几息,甄伏再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赶在白月完全显露出来前,将身上的湿裙衫除下,又将曹显那件干净的,于她而言宽大无比的外袍罩上。

    待皎月完全露出时,甄伏才低低嗫嚅了一句“好了”。

    曹显缓缓转过僵直的身板。

    他的身影仍旧隐在暗处,看似木然而立,实则宛如一头落单孤狼随时要与猎物对峙。

    甄伏则侧光而立,娇小的身躯在巨轮圆月与辽阔天地间一站,宛如落世的精灵。

    几滴还未来得及擦去的水珠自睫羽、鼻尖、耳珠轻颤而落,引得相视之人心尖也跟着一惊一颤。

    沾湿的鬓发被随意拢成一捆,压在玄色的衣肩上,湿了一片,她却没空理会,两手慌乱地又是抓袖又是提袍,顾此失彼。

    即便已用细长腰带将宽袍腰身束起,下垂的宽袖和长摆仍然将衣襟拖得往下坠落,将领口扯得比平常宽松不少。

    她纤细修长的脖颈便完全显露出来,一片雪肤绵延往下,在月色中更显莹白。

    曹显呼吸一凝,蓦地转身迈步离开,不言不语,留下身后依旧手忙脚乱的人儿。

    甄伏见状,心下狠狠咒骂一句,也抬脚,踩着一双湿答答的草编木屐跟了上去。

    夜色愈深重,月色便愈发柔和,拂过幽静的山峦和踟蹰慢走的行人。

    甄伏与曹显间一直维持着不小于三丈远的距离。

    他腿长步子大,她不时要走快几步追赶,才不至于落后太多,然袖摆过长,便少不得来几个踉跄。

    她总怕他受不了她蹒跚学步的模样,会回过头来提着她走,便如方才在汤泉里将她拎起那样,让人尴尬无比。

    然每一次,曹显皆只顿一顿脚步,像是确定她没有摔倒,便又抬脚往前,放缓步伐,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如此反复几次后,曹显便完全适应了甄伏的节奏。

    两人亦步亦趋,把不过几里长的山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回到营阵里。

    埋头赶路的甄伏眼见军中火把将路面照得大亮,便知终于回到,长长舒了口气。

    可才一抬头,又见一张巨大的布料向头上盖来。

    “夜里风大。”曹显又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张披风,只一瞬便把甄伏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笼罩起来,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

    他把披风的绳带拉出,又仔细将它系好,确认把人裹藏得密不透风后,才终于抬眸与甄伏对视,眸色凌厉:

    “不许再去荒山野岭冲澡。”

    甄伏咋舌,撇了撇嘴,视线一飘,随即低低“哦”了一声。

    “下次你可没有今日这么好运气了。”像是要恐吓甄伏一般,曹显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当心被山中的野狼吃干抹净。”

    他说得骇人,甄伏也晓得今夜多少有些剑拔弩张,遂顺从了一回,拍了拍捏得她下巴酸疼的手,嗔怒道:“不去便不去,你恐吓我做甚?”

    说这话时,她小嘴微撅,脸上还有几分不服气,惹得曹显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然下一瞬,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仿佛被雷电击中。

    “曹主公?”

    营帐方向忽传来甄实初的声音。

    甄伏随着曹显表情凝滞,浑身一僵,也愣在原地。

    两人像是超脱礼节私会却被长辈发现的热恋情人,颇有些不知所措。

    先镇定下来的曹显不着痕迹地将掐在甄伏下巴处的手收回,低声道:

    “拢好披风。”

    随即他一转身,神色已恢复如常,一如既往地端着一国之主的架子,朝甄实初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还没来得及领会曹显话中含义的甄伏倏地与甄实初相对而视。

    父亲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几遍,又看了看曹显,再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披风处。

    甄伏心头突突一跳,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夜里风大。”

    想来父亲是要误会了,须得解释一番。

    但若说要解释,这怎么讲得清楚?

    思及此,她心虚地伸手拽了拽被风微微掀开的披风缝隙,挡住内里曹显的外袍,余光还小心翼翼地扫过曹显一本正经的侧脸。

    甄实初没有错失女儿若有似无的小动作,在面前两人眉目流转时,轻咳一声,颇有些芥蒂地看向曹显:

    “竟不知主公这么晚也还没歇下。”

    曹显面不改色,只淡淡回问:“甄大人不也是趁夜溜达么?”

    甄伏心头一惊,竟觉得曹显的话令人无法反驳,本闪躲的眼神又悄悄抬起去看了一眼父亲的神色。

    “让主公见笑了。”

    甄实初像是轻轻瞪了她一眼,轻“呵”了一声,才回答曹显:

    “本是起夜,想看看我家闺女在这处住得惯不惯,谁料帐里空空,便着急着来寻。”

    他又看了一眼甄伏身上曳地的披风下没被盖住的一片衣角,又是轻“哼”一声,“原是去叨扰主公了。”

    “算不得叨扰。”

    曹显循着甄实初的视线,余光瞥过甄伏脚下的衣料,眸光一凛,仍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手握成拳抵在唇上,轻咳一声,说道:

    “夜里巡山,恰碰上阿伏在外散心,想着山里野兽不少,便陪着走了一段,让甄大人见怪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

    “也是,人在异处,豺狼虎豹总是容易趁虚而入,有劳主公了。”甄实初的语气似乎有些火大,直言:“既是无事,甄某便先将女儿领回去了。”

    说着,他快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抓着甄伏披风下的手臂,便要领着她往所宿的营帐方向走。

    然甄伏着急着以手攥紧披风,便没有空余去提衣摆,只走了两步,往前一趔趄。

    曹显眼疾手快,伸手就着她的胳膊一提,才让她堪堪站稳。

    甄伏也是心头一惊,赶忙朝着父亲低声说道:“阿耶,我自己能走。”

    甄实初凌厉的眼神扫来,盯着曹显搁在甄伏身上的手。

    后者悻悻将手挪开,又摸了摸鼻头,又若无其事地退了一步。

    曹显早听说了,这位六国闻名的使者最重礼节礼规,和朝中那群文臣一样,喜欢将道德伦常穿在身上,要是撕了一角便嗷嗷地叫。

    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了,向甄伏说三两句坏话,那他怕是又得很长一段时间只能看阿伏的冷脸了。

    思及此,曹显又把礼节端起来,恭敬地朝甄氏父女拱手:“冒犯了。”

    甄实初听罢,没对曹显发难,倒是瞪了一眼甄伏,颇有些女大不中留的意味,只愤愤地收回攥着她的手。

    曹显见气氛缓和了几分,便又客气岔开话题:

    “这两日大军休整,军中一切还算闲适,明日我倒想领甄大人与阿伏到青弥海走一走,看一看我濮国的江河湖海,不知甄大人意下如何?”

    “真能去青弥海?”

    本还因父亲的责备心底打鼓的甄伏一听,猛地抬起头来,望向曹显,两眼放光,要不是曹显给她暗暗使了眼色,她都没发现背后甄实初严厉和泛着冷光的眼神。

    好半晌,垂眸噤声的她才听到父亲的声音 :

    “我这身子骨怕是不能过分操劳,既然阿伏心心念念看海,便只能劳烦曹主公看顾她一二了。”

    两人听得甄实初松口,心头也跟着一松。

    随即,曹显便又与甄伏约好了第二日的时辰,才很识礼度地只目送甄实初将女儿领走,没再去惹甄大人的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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