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虽积贫积弱,退守巴蜀,但从未放弃神州之主的位置。

    是以,每一任天子最为忌惮的,便是任一割据诸侯坐大反噬其主。

    雍国越国这两大诸侯国毗邻巴蜀,兵力强盛,拥有翻手覆雨的能力。

    但因其皆与巴蜀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轻易不会掀起战乱。

    唯独濮国这个远在东方的大诸侯国,不仅与巴蜀无绝对臣属联系,还掌握把持神州关口、抵御外族的重要兵力,只需轻轻挥剑便可直捣巴蜀。

    如今濮国将越赵魏三国阴谋破除保全实力,又分毫不让,占据晋地,扩大自家版图,后汉对其怎能不防?

    依甄伏与曹显两人看来,后汉最可能采取的行动,是尽快联动其余诸侯国声讨施压于濮国。

    然眼下,后汉不仅没有先声夺人,还打着贺功的口号,将新使派来。

    这难不成是要来一场先礼后兵?

    甄伏自诩对刘闽甚为了解,但仍猜不透他此举用意,整日苦着小脸在曹显的寝殿坐立不安。

    而位于风暴中心的濮国主公却云淡风轻,只按部就班以礼待使。

    在巴蜀使臣抵达濮都这一日,他应使者之需着人在宫城里设了一场简易的接风宴。

    这场宴席由曹显与元老夫人,以及濮国三公、功勋将领一并出席,算是较高的礼遇。

    而甄实初与甄伏在濮国皆无实际官阶在身,本不能出席。

    但经甄伏软磨硬泡,曹显终于还是应允她跟从杨嬷嬷在场内随侍,但前提是必须戴上护腰,不能让才见好的腰伤复发。

    是日夜里,她便随其他宫女一起隐在屏风之后观察宴席动静。

    巴蜀一共来了三位面生大臣,其中没有先前被刘闽委以重任的父亲的好友黄大人。

    仔细看他们的官服与配饰,估摸在巴蜀的官阶都不算高。

    “奇怪,即便没有要给濮国下马威的意思,也不该派如此低阶官员来打发人吧?”

    甄伏不时喃喃自语,一双灵动的眼睛隔着屏风四处张望,浑然不觉全身已因站立过久而显出的僵硬姿态,像个拼接的木偶人。

    “姑娘,可要先到殿后去稍歇片刻?”

    本随侍在元老夫人身旁的杨嬷嬷走来,伸手拖住甄伏一臂,让她不至于因腰伤而站得过分吃力。

    “左右这里人多眼杂,他们只会说些场面话,回头……”

    杨嬷嬷话未说完,甄伏忽地以另一手拍了拍嬷嬷的手背,比了噤声的动作,脸上尽是谨慎之色,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风之外。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可见另一侧的屏风外走进来三五身着巴蜀服饰的舞女,个个以纱覆面,端的是一个婀娜多姿,若隐若现。

    此时,内场一巴蜀使臣在又一轮推杯换盏后,施施然起身,朝曹显拱手一揖,笑意盈盈:

    “曹主公效忠天子,体恤百姓,实乃神州之幸,只一些奇珍异宝之奖赏仍不能表尽天子恩施。”

    说罢,他往身后的屏风处摆手,一群乐工当即蜂拥而入。

    待其于殿内分列成两行后,他又继续说道:

    “今日,我等使臣亦遵天子之命为主公献上破阵曲舞一支,望濮国雄狮势如破竹,保神州万世太平。”

    铿锵有力的奏乐随他话落响起,本在屏风之后的三五蒙面女郎闻声而动。

    她们绕过屏风,携片片染红的莲花,盘旋而来,便如金戈铁马间洒满天际的赤诚热血,纷扬而落。

    那一抹抹鲜红染红甄伏的眼睛,但她的脸色却白得异常,木然立在原地,口中喃喃:

    “破阵舞,竟是破阵舞。”

    破阵舞寓意将军勇退强敌,又寓意天子缔造盛世,更寄托了对受此赠舞之人锦绣前程的美好祝愿。

    然知晓这曲舞的人并不多,除了与甄伏相熟的几位巴蜀故友。

    “这舞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明所以的杨嬷嬷见甄伏惨白的神色,眉头皱起,心下也跟着一沉:这些舞者的随行之物皆经过仔细检查,绝无害人的毒物或武器,为何阿伏姑娘这般防备?

    “是阿宁。”甄伏陡然惊呼,拔高的声调惹得杨嬷嬷也跟着抖了抖手。

    好在破阵舞节奏密集,古筝声音铿锵起伏,自场中向四周晕开,早掩盖了一切杂音,无人听见甄伏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加之场中领舞的女子脚系铃铛,踏着拍子,在展开的红莲地板上轻盈盘旋,宛如脚底生出一朵朵莲花,妖冶而艳丽,早把场中每一位看客的神思都勾了去。

    足足盏茶功夫,那摄人心魄的曲舞才结束,席间响起一片掌声。

    场中领舞的女子没有当即离场,反是端着风姿朝前一步,缓缓揭开面纱,露出明亮阔气的圆脸红腮。

    她勾唇一笑,颇有反客为主的态势,朝高台上的曹显略略福了福身子,声音清亮:

    “平宁代王兄恭贺主公平晋地之乱,保中原万世太平。”

    平宁即是后汉天子刘闽亲妹妹刘宁的封号,她不过比甄伏年长两岁,但这几年已借王族身份在巴蜀朝堂展露头角。

    原来她才是这一行巴蜀使臣的领队。

    “有劳平宁公主大费周章。”

    曹显淡淡扫过刘宁流波涌动的桃花眼,心下冷笑,小酌一口酒,才继续道:

    “只不过我濮国尚武,好执剑山河,怕是欣赏不来这花里胡哨的舞姿,可叹呐。”

    说罢,他免了她的礼节,只便摆手示意宫人添置桌椅,不再看她,作势要与其余大臣继续叙话。

    然被拂了脸面的刘宁却宠辱不惊,由着随行的侍女为她披上外袍后,便施施然坐在了新添的东下首座位上,寻着时机,插入曹显与巴蜀使臣的话题中:

    “早听说曹主公英姿飒爽,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又听说您用兵如神,喜好兵家相关之物。

    平宁不才,不能舞刀弄枪,本想将这恢宏大气的破阵曲舞献上,与主公同贺。

    不曾料到并非所有男子都喜好这曲舞,是平宁献丑了。”

    她言语中尽是抱歉之意,但脸上却仍是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尴尬的神色。

    曹显没有理会她。

    “其实这舞步精妙,亦刚亦柔,在南方的婉约中添了不少北地的豪爽,是支好曲舞。”元老夫人见状,便开口打了圆场,也算给巴蜀使臣一个台阶:“是平宁公主让我们濮国人打开了眼界。”

    刘宁听罢,也不理会曹显淡漠的神色,只朝着元老夫人惊喜一笑:“元老夫人可真是一语中的。”

    她顿了顿,眉眼似有若无扫过一直无视她的曹显,掩唇一笑,再次朝元老夫人那处看去,明艳的桃花眼一闪,说道:

    “这破阵舞是在巴蜀地方舞种特色之上,再融合了西北魏地的豪爽之气编排而成。

    是阿伏妹妹当年专门为我王兄准备的生辰礼,见过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呢。

    想那时,我王兄喜欢得紧,当即便与父王提了求娶阿伏妹妹一事。

    只是后来因阿伏妹妹年纪尚小,遂说好了等妹妹过了及笄再议婚事。”

    刘宁的声音清亮,字字如珠玑落盘,敲得在场濮国大臣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她这是明目张胆地道出主公带回的女子是她巴蜀的准王妃,挑衅意味甚浓。

    曹显的关注点不在什么婚事之上,反是被这什么破阵舞曲扰了心神:

    她竟然还给后汉那小子编排舞曲?是如刚才那几个女子那般只穿少得可怜的布料在别人面前翩翩起舞?

    思及此,他握着酒盏的手一紧,险些将瓷杯捏碎,心口的闷气一时也喘不上来,不由咳嗽了一声。

    下一瞬,他的视线便往西侧的屏风之后望去。

    明明隔了数丈远,还有一扇巨大的木制镂空屏风相隔,甄伏却准确地接到了曹显递来的眼刀子。

    像是猜到了曹显的心思一般,她没来由地浑身一颤,腿根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杨嬷嬷得了元老夫人的指令,一直守在她的身侧,才得以在此时将她扶稳,不至让她摔倒惹出更大的动静来。

    “阿伏姑娘,老奴还是先送您到殿后歇息吧。”杨嬷嬷尽量压低声音,但语调因焦灼仍有些高,“您若是再坏了身子,主公怕是要大发雷霆。”

    此时,甄伏确实已经因为腰伤与久站而浑身不适,加之曹显给她的凌厉之色,让她只想早些躲起来,遂顺了杨嬷嬷的意思,由她扶着往曹显所坐高台之后的后殿走去。

    在越过屏风却未到殿门处的角落时,甄伏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曹显。

    却正对上他那像要将她撕碎的眼神。

    她背脊一凉,便跨了一大步,飞速跃进了后殿。

    早发现曹显异样的刘宁自然没有放过甄伏一闪而过的身影,探出了脑袋往后殿看去,问道:

    “那可是阿伏妹妹?”

    “不过是一个宫人。”

    曹显闻声敛眸,转过头,却仍然不看刘宁,也没给她继续问话的机会,而是自顾地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起身向众人举杯言谢,加快推进宴席的节奏。

    如今,他是一门心思想快些散席去问问这破阵舞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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