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按例面见大臣,处理过朝事的曹显没有直接回寝殿,而是径直去了元老夫人所在的西殿。

    “主,主公。”

    一个年轻的侍女甫一见着曹显,本端着晚膳的手一抖,好不容易才没让上面的汤洒出。

    她急急忙忙见礼,连说话也不利索,脸上写满了慌张。

    今日,杨嬷嬷不在宫中,是刘嬷嬷掌事,宫人们本就多有不适应,如今又见着平日从不在这个时辰来西殿的主公,众人便更是手忙脚乱。

    曹显没将宫人的异样放在心上,只摆了摆手,迈步往殿内走去。

    此时,元老夫人正倚在矮榻边上,不知想着什么,望着一处正出神。

    平日里她不是读写书册,便是抄经念佛,嫌少有这般落空的时候。

    “祖母今日怎这般空闲。”

    曹显闪了闪眸色,一揖见礼后,才端肃坐在摆开了晚膳的食案一侧。

    他扫过桌上显然不止祖母一人吃食的饭菜量,语气平淡,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

    祖母大约是早知道他会来西殿的。

    “今日朝事不忙?”回过神的元老夫人转过头来,由刘嬷嬷搀着从矮榻上起身往食案这侧走,也施施然落座,眼神带了几分审视睨向他:“打算由着那巴蜀使臣在我濮国闹翻天?”

    她语气里含了几分斥责,大约是对一支破阵舞引起的麻烦颇有不悦。

    宫人已自觉在食案上又添了一副碗筷,曹显便知晓祖母没有真正责难的意思,便恭顺回道:

    “此事孙儿自有分寸,倒是许久未陪祖母用膳,今日便专程过来了。”

    元老夫人凌厉的眼眸眯了眯,仔细看曹显低垂的眉眼中没有躁郁之色,反是有几分轻巧,那心头本因甄伏与他争吵搬回了甄府而起的担忧便淡了几分。

    “倒还是个有良心的。”她轻“哼”了一声,又道:“我这把老骨头习惯了杨嬷嬷伺候,我这人可借不了多久。”

    曹显闻言,勾唇一笑,脸上抹了一把尴尬羞赧:“阿伏腰伤还没好,此时不好请生人照看,便只能劳烦杨嬷嬷了。”

    甄伏已收拾妥当离开宫城,回了甄府。

    因先前她的腰伤皆由曹显照料,现如今,她人既不在宫中,两人面上又是新吵了一架,人尽皆知,他自然不能跟去甄府照看在她身侧,遂只能由杨嬷嬷代劳。

    元老夫人瞥一眼孙儿气定神闲的姿态,心下估摸猜了个大概,便也放心地端起碗筷用膳。

    思量几息,像是还不放心,她又叮嘱了几句: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虽说阿伏是个明事理的,但敌不过人言可畏。

    你在世人口中的评价可不好,若是有心之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弄巧成拙,那是要追悔莫及的。”

    曹显闻言,剑眉拧紧,凤眸一抬,望向元老夫人,急得眼中的凌厉都忘了收去,直到与元老夫人对视才恍觉不敬。

    他稳了稳心神,将视线移回案上,琢磨了好半晌,才说道:

    “孙儿知晓,此事必会处理妥当。”

    元老夫人见他是把话听进去了,便不再揪两人争吵这事不放。

    左不过,她早早已经叮嘱了陪同去甄府的杨嬷嬷多加照看,免得又要出什么乱子。

    而这会儿,甄府寥寥无几的下人终于将甄伏从宫中带回的大大小小箱子搬进府里。

    这些当然不是甄伏本带进宫的行礼,而是曹显着杨嬷嬷前前后后收拾下来的数不胜数的物什。

    要不是甄伏一再将多余之物割舍,这搬回来的东西怕是还不止这些。

    在前厅忙前忙后的杨嬷嬷见甄伏也跟着上下忙碌,这会儿那纤腰似乎又使不上力了,便忙上去将她正要拾起的账册拿走,一脸担忧地说道:

    “姑娘,您且先回去躺着罢,这处有嬷嬷在照料呢。”

    “嬷嬷,这不是宫里,这大小事务我也有一份儿的。”

    甄伏皱了皱眉,佯装嗔怒。

    她本没有要让元老夫人贴身嬷嬷陪侍的意图,但曹显偏是小题大做,非让人来给她照看身子,否则便不让她出宫。

    她若不出宫,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只是要元老夫人最得力的侍从陪在她身边,她真是受宠若惊。

    杨嬷嬷自然不晓得甄伏的顾虑,她将账册置于身后的方几上,抽手扶着甄伏,要将她送回卧房,一边好言相劝:

    “好,待您身上全好了,老奴把活全留给您做,这不就均摊了嘛?”

    甄伏被她这揶揄逗得噗嗤一笑,也不再推拒她的好意,但也没有当即顺从回屋,而是绕过面前的几口箱子,揭开桌上一把长条木盒,从中取出一卷羊皮纸。

    这是她临出宫前,让曹显特意给她备的,是专用于描画地图的用具。

    待将卷纸拿好,甄伏才故意福了福身子,乖巧地向杨嬷嬷粲然一笑:“好了,我这便听嬷嬷的话,先回房歇下了。”

    杨嬷嬷被她干净纯粹的明媚笑颜闪得失了神,好半晌才轻笑出声,扶着她往卧房方向走。

    接下来的几日里,甄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杨嬷嬷的照料下,过得比在宫中还要舒坦不少。

    期间有不少朝臣来访,杨嬷嬷多是帮着客气婉拒了。

    若是那些不能回拒的,便由甄实初出面交涉,左不过是简单应对一番,便将人打发走了。

    除非是拦不住的......

    “我与阿伏有过命的交情,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文臣怎可与我相提并论?”书房外忽地传来林其的大嗓门。

    甄伏握笔的手一顿,心下一惊,凑近画卷仔细瞧了瞧手下的地图没有被画歪,才松了口气。

    她将纸面翻转掩盖,取出一本书册,歪倚在榻上,佯装细读起来。

    “哟,还这般好心情呀?”林其阔步迈过敞开的书房门槛,毫不客气地往厅中的八仙桌边一坐,自顾的斟茶倒水喝了起来。

    “姑娘,老奴实在是拦不住这林将军。”紧随林其之后的杨嬷嬷终于跟了上来。

    她一进屋便满脸抱歉的看向甄伏,林其这尊大佛她是实在拦不住呀。

    甄伏只施施然将视线从书册上移开,抬眸朝嬷嬷笑了笑,才与林将军说道:

    “我心情为何不能好?”

    林其一听,眼珠一旋,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京中都传遍了,说你与主公大吵一架,伤心欲绝,连日谢绝访客,只等着要回巴蜀。”

    他顿了顿,又上下打量几番甄伏,才继续道:“我瞧你还真是半分伤心的模样都没有。”

    “怎的,林将军还想看阿伏哭哭啼啼的模样?”甄伏柳眉一挑,逗趣说他。

    林其一愣,忙赔笑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往甄伏这处走来,又在她书案对侧的长背椅上坐下,难得地一脸严肃看她:

    “我啊,去了宫中,问主公他与你之事,他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像是真被气着了。

    你们可是真的吵架了?

    真要分道扬镳?”

    甄伏不置可否,云淡风轻地又拿起书册,作势要继续看。

    这可把林其急坏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恨铁不成钢地斥道:

    “你还有闲工夫在这看书?

    那个巴蜀来的公主,整日里不是进宫与主公品茶下棋,就是邀着主公陪她参观濮都。

    真是个没完没了的。”

    甄伏闻言,杏眸一滞,柳眉也跟着蹙了蹙。

    见她终有了神色起伏,林其又加重语气,“你要是再不管管,我怕主公的魂都被勾走了......”

    “林将军慎言。”一直守在旁侧的杨嬷嬷实在听不下去,登时上前一步,制止了林其后面的话头。

    她奉元老夫人之命守在甄府,除了照料甄伏病体,其次便是要防着那些个嘴碎的,说出些难听的话,惹得姑娘不悦。

    竟不曾料最可信任的主公亲信却是个大嘴巴子。

    她又试着向甄伏解释:“巴蜀来使,主公既是一国之主,自然是要亲自盛情接待的,怎么到了林将军这处便变了味?”

    林其听罢,觉得杨嬷嬷是故意掩盖事实,便出言反驳,二人你来我往,各执一词。

    甄伏却似没有听见一般,眼神飘忽,喃喃道:

    “原是有了这安排,才不来我这儿吗?”

    从宫中搬出来当日,甄伏便着人投了请帖去刘宁下榻的巴蜀使馆,内容是说要请她上门一叙。

    倒不是甄伏故意端的架子要请公主上门,而是她如今是腰伤在身,且曹显勒令她不能随意出门,才有了请刘宁上门这一茬。

    然等了几日,刘宁的影儿都未曾见得。

    刘闽派使来濮,除了要打探濮国情况,不就是要给她难堪,让她知难而退尽快回巴蜀吗?

    否则为何要用一破阵舞让她在濮国进退两难?

    思量间,“曹操”便来了。

    “姑娘,平宁公主来访,可要见见?”屋外忽有下人来报。

    杨嬷嬷与林其闻之,皆是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甄伏也是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往外应了一句。

    一刻钟后,甄伏由杨嬷嬷搀扶着,到了前厅。

    刘宁正施施然坐在主位上,小口酌茶。

    见了甄伏行动不便的模样,她的脸上倒还算平静。

    然视线甫一落在杨嬷嬷身上时,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惯有的伪装笑意。

    “难得元老夫人将贴身嬷嬷都赏来伺候你。”刘宁话中有话,语气讽刺,“还是阿伏妹妹的面子大。”

    杨嬷嬷没有答话,只虽甄伏见礼屈膝。

    “若不是背靠巴蜀,得王上与公主相护,阿伏又有何面子可言。”甄伏恭顺的低头,没有与刘宁对视。

    “看来阿伏妹妹还记得自己的巴蜀人?”刘宁轻笑一声。

    她没有免去甄伏的礼节,只施施然放下手中茶盏,走到她的身侧,绕她环了一圈,言语忽地变得凌厉:

    “三催四请,却还将天子召回旨意置旁不顾,我还以为妹妹乐不思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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