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的祠堂到底只跪了一回。

    次日,她应召进宫面圣。

    等候传唤的功夫,谢泠站在丹墀上,往下望去。

    雕刻海水江崖纹的丹陛将汉白玉阶一分为二,直直延伸至下方的广场。铅云重卷,飞舞的细雪落在阶上,还未积起,便让太监扫了去,只留下些许水痕。

    天地万象一色,碧瓦朱墙、屋檐脊兽淹没在无边皑皑中。威严的皇城伫立在雪霰中,显得格外宁静、肃穆。

    谢泠静静看着,嘴角缓缓露出个笑来。

    前世看惯的景色,因心境不同,倒让她品出了些许趣味。

    内侍李忠自殿内走出,笑道:“谢姑娘,陛下为将雕有纹理或图案的木制或其他材料制的模子,用强子压在纸面上,天姿国色面前,也不能胜出半分。

    他眼光毒辣,尤善相人,当下便认定她日后必有大的造化,面上愈发恭敬。

    谢泠恍然不觉,随他步入殿内。

    —

    勤政殿内,除魏帝外,还有几个男子。见谢泠进来,众人视线纷纷聚在她身上。

    谢泠眼角余光微扫,将众人面貌览于眼底。

    都是熟人啊。

    她暗自嘀咕。

    端坐于龙案后,饶头兴趣看她的是魏帝萧策。

    魏帝已过天命之年,鬓发虽斑白,但望之仍是精神矍铄、雄姿英发,犹如出山猛虎。

    数日前,他还因四子萧曜的失踪一病不起,让朝臣以为风雨将至。孰料寻回萧曜的消息刚刚传回,魏帝的身体竟又好转起来。

    靠暖炉站着的是父亲谢道衡。

    看见女儿,他微微点了一下头,清俊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担心。

    太子萧寂和秦王萧曜并排而立。

    萧曜比萧寂个子高一些,穿身亲王蟒袍,气势冷峻如山尖雪。

    见到她后,男人表情并无多少波动,仅克制投来一瞥。

    萧寂却不一样。

    他今日头回见谢泠,惊鸿一瞥后,惊为天人。原先他还记恨谢泠坏他大计,瞧见她的长相,这点恼怒便化为了贪欲,黏黏腻腻地盯着她,生生破坏了尚可的皮囊。

    如此贪色,怪不得最后让萧曜得了帝位……

    谢泠心内鄙薄。

    魏帝右手正下方,是穿紫服朱的朝廷重臣。大多自侍身份,并没回头瞧她。只除了一高冠广袖,蓄有美髯的中年男子。

    男人浓眉利目,渊渟岳峙,略微扫她几眼,便收回目光。

    同为朝臣,他却不似旁人那般忐忑,仿佛所踏之地是自家庭院。

    谢泠双眼微眯。

    巧了不是,这些大臣她都认识。

    那美髯男子是中书令卢庭执,也是博陵崔氏的族长、卢云月的父亲,权势极炽,颇受魏帝倚重。

    而博陵崔氏,正是大魏的第一世家。

    四百年乱世,王朝更替无序,金銮殿换了无数主人,世家依旧屹立不倒。前朝末帝恐其势大,开科举,提寒门,还未收到多少成效,便引起了世家警惕,被他们从龙椅上赶了下来。

    世家不畏皇权,却渴望权力永继。谢泠前世没少受他们的气。

    她入宫七年,膝下无所出,后宫几嫔也无喜讯传来,渐渐地,一些不堪的谣言就出来了。其中流传最广的说她性妒心狠,用了阴私手段,致使众妃无孕。

    消息传到前朝,自然引发了不小的风波,这几人就是其中跳得最欢的。倒不是他们真信了那话,只是见谢泠寒门出身,却忝居皇后高位,想趁机把她拉下马罢了。

    谢泠心眼小,把他们面容记得清楚。一照面,就认出了他们。

    “谢爱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魏帝望一眼下方女子,朗声笑道。

    “天佑大魏,秦王殿下才得以平安归来。”谢道衡上前一步,并无邀功之意。

    “爱卿何须见外?曜儿顺利归来,首功在你们谢府。”魏帝笑了笑,目光移向谢泠,“你救了曜儿,朕感激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男人威严的声音从龙案后传来。

    来了!

    谢泠精神一振,伏身道:“秦王大破突厥,收复故土,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庆,臣女感念殿下深恩尚且不逮,如何能厚脸求赏?”

    声音温软,拒绝得却坚决。

    收到进宫的消息时,谢泠便猜到魏帝会行赏,是以,早预先备好了托词。此番作态,并非是真的对赏赐不感兴趣。只是多年经验告诉她,伸手讨赏只会让上位者心生不喜。

    果然,她话音刚落,魏帝便指着她对谢道衡笑道:“谢爱卿,你女儿真像你,也一口回绝了朕的好意。”

    也?

    父亲也拒绝了赏赐吗?

    谢泠目光微凝。

    “犬女所言正是臣内心所想。秦王殿下顺利归来,于大魏有利,于黎民更是幸事。臣感激涕零,唯愿大魏国祚永延。”

    谢道衡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众人跟着赞道,

    “天佑大魏!”,“黎民之福!”

    “万世永继。”

    气氛顿时活泛。

    卢庭执微微一笑,语气熟稔地和魏帝说道,“陛下,谢侍郎箪食瓢饮,高风亮节,哪会接受您的赏赐。您怕是要失望了。”

    谢泠遽然望向对方。

    卢庭执状似调侃,可谢泠却从中品出了几分不怀好意。明明箪食瓢饮,高风亮节都是好词,可经他这么一说,父亲竟似那违抗圣命,顽固不堪的酸腐老臣了。

    魏帝不以为意:“臣子懂事,朕心甚慰。然我朝素以法度严明为立国根基,有恩不赏,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魏帝目光环视四周一圈,问身边内侍,“端王宅子可有人住进去了?”

    他说话时并没压低声音,是以,在场诸人都听到了二人的话,一时脸色各异。

    李忠斟酌道:“陛下,宅子还空着呢。”

    边说,边不着痕迹地看谢泠一眼。

    数月前,端亲王在朝堂上惹了圣怒,阖府都成了庶人,那宅子也便成了无主之物。李忠记得,不少大臣,妃嫔都盯上了这块宝地,请托游说之流不在少数。

    “既如此,谢爱卿便搬过去吧。”魏帝很是大方。

    谢泠猛地抬头。

    没料到魏帝的赏赐会是这个。

    萧寂比她更意外。

    端亲王的宅子是前朝末帝修建的。离宫城近,占地又广,亭台楼阁、水榭花池无一不美,很有江南意蕴。

    他早看上了,正要寻机和魏帝提一句,谁知竟叫谢泠一家捷足先登,一时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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