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赐宅一事,众人反应各异。

    萧寂郁闷苦涩自不必论,谢泠这边也不如众人想象的那般开心。

    和前来道喜的同僚寒暄完毕,谢道衡搓搓脸,神情变得木然。

    人人都道他捡了天大的漏,他却觉得这宅子还不如不赏。先不论能否长久住下去,单看殿前太子反应,谢道衡便知这回自个怕是“横刀夺爱”了。

    之前女儿救下秦王,太子党已经把他视作秦王的人;此次他又“拦胡”太子看上的东西,怕是又叫对方记上了一笔。新仇旧怨叠加,日后太子登基,他落不着什么好。

    依目前情况而言,他能做的便是向秦王投诚,亮明态度。

    谢道衡心内电转,面对女儿,仍是一脸和煦:“你且先回府。有什么需要置办的,让你母亲列个单子出来。搬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总得准备周全才是。待明年二月,天气暖和了,我们再过去。”

    谢泠颔首。又听他说道,“至于那银子,你且收起来,权当是日后的嫁妆。”

    说到这儿,谢道衡面上流露出些微惭色。

    时下长安官宦人家嫁女,皆以嫁妆丰厚为荣,有时还会相互攀比。女儿眼瞧着到了出阁的年纪,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没给她攒下甚么家业,心中常觉遗憾。他尝试过许多谋财的法子,俱以失败告终。久而久之,李氏也不让他插手府上产业了。

    是以,听到皇帝赏银,谢道衡很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有一千两银子打底,女儿嫁妆算不上寒酸了。

    话毕,又嘱咐了一些事宜,径自去了秦王府。

    —

    很快,府上众人也知道了皇帝赐宅一事,见到谢泠,各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姑娘回来了。”银瓶一脸喜色。

    赐宅对他们下人亦是个利好。

    端王府府邸宽阔,有专门居室供下人居住。银瓶打听过,像她这样贴身伺候的婢女竟能一人住一间。不仅如此,夫人还说她们到手的银子会变多呢!

    谢泠:“我娘呢?”

    她方才没在大厅找到她。

    “夫人出去了。”银瓶端来铜盆,打湿毛巾,“夫人说她要买几个丫鬟回来,尽早调、教呢。”

    虽说明年开春才搬家,但该准备的都得早早备好才是。东西缺了,临到跟前可以买,人员短缺,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府上各位主子都有小脾性,小习惯,不把人调教好,哪放心让他们近身服侍。

    谢泠淡笑。

    母亲性子急,说话做事都讲究个“快字,不把手头的事解决,她哪肯歇下。谢泠游说过她,可赵氏并不听劝,话里话外,还觉得谢泠是个小丫头,用不着操心这些事。

    “对了,”银瓶似想起什么,表情微妙:“姑娘,下午郑大找过奴婢,想打探些消息。”

    谢泠疑惑。

    他想知道什么?

    “府上不是要进新人了么?郑大想知道主子是怎么安排他的?”

    银瓶讪讪道,抬头见主子一脸复杂。

    在驿站时,谢泠就发现郑大很擅审时度势。第一个不满的是他,第一个表忠心的也是他。有他垂范,然后其他人站出来,谢泠救人计划才实施成功。

    这回谢府搬新宅,进新人,其他人都乐呵呵的,唯他嗅觉敏锐,竟摸到她这儿来了。

    “让他等等消息。总不会亏待他的。”懂得抓住机会的人,她素来很欣赏。

    说话间,一个婆子过来了,“大姑娘,夫人让您过去挑丫头呢。”

    *

    谢泠抬眸打量厅内的年轻女孩。

    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形容瘦小,发枯肤黄,见到她,把脖子缩得低低的,很拘谨的样子。

    她目光在她们指甲缝、衣袖上一转,敲定了一个外表最整洁,名唤冬槐的女孩。

    赵氏颔首,“你就跟着大姑娘吧。先从洒扫做起,要是表现的好,再进屋伺候。”

    谢泠身边只银瓶一个婢女,很多事都周全不到。赵氏早想给女儿添人,碍于没安置的地方,只能作罢。眼下有了新居,赵氏再不用顾虑什么,一口气买了七个丫头,除去小辈们各分得一个,剩下的三个还能做做粗活。

    冬槐乖巧应了,跟在谢泠身后,盯着她背影猛瞧。

    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皮肤比瓷还白,眼睛又黑又大,和水晶葡萄似的。

    银瓶笑她傻,“口水都流出来了。”

    冬槐一惊,急忙去擦,手上干干的,知道银瓶在开玩笑,和她闹起来。

    打闹后,两人关系亲近许多。

    银瓶也知道了冬槐的身世。冬槐是江南一农户的女儿,今夏江南大旱,他家颗粒无收,一家子为了活下来,都进府做了下人。

    银瓶听后,很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安慰她,“姑娘性子顶好,你这回是进了福窝了。”

    冬槐点头。

    她望着那浑身似在发光的少女,满目羡慕。这样的人,怕是没什么烦恼吧。

    事实上,谢泠很愁。

    她支着下巴,细细划拉着当前的处境。

    有了宅子,有了一千两私房钱,还得了未来帝王的承诺,前景是光明的——

    可养宅子哪那么容易,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投入。府上怕是支撑不起。

    还是得挣钱。

    谢泠握拳,对金钱的渴望又炽热了几分。

    次日,她早早地出现在西市。

    大魏立国二十年,海晏河清,原先没落的商业初现繁荣景象。西市便是各国商贾云集之地。

    井字形街上,店铺林立,陈列着无数珍奇。波斯、大食、突厥的商人用蹩脚的长安官话兜卖宝石、珍禽、香料、布匹,沿街商铺中,貌美胡姬凭栏嬉笑,一抹细腻粉雪引得不少行人驻足。

    谢泠边走边看,思考着这些商铺的盈利可能。

    脂粉铺子自然最赚钱的,可她手头只有一千多两银子,连店面都赁不起,显然不成;吃食生意倒是对本金需求少,然她不擅此道,想谋利也非易事;至于绸缎铺、点心店,母亲吴氏都经营过,本小利薄,只面上光鲜……

    细细盘算一番,竟无什么可行的生财之道。

    她默默想着,从鞍马店出来后,又走进一家卖纸笔的铺子。

    店里只零星几个人,

    她的画就是在这儿售卖的。

    这店铺名唤“闲云坊”,在坊间名声极佳。东家宋方青为人诚信,对画师也恭敬。无论当世的丹青妙手,抑或声名不显的贫寒画师,他都一视同仁。

    店铺伙计极有眼色,见她进来,急忙迎上。

    “贵主有什么想看的?我们店刚到了几幅新画。笔触精美,价格也便宜。”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山水画。“这是秋衡居士的《雪夜独钓图》,只需五两银子。”

    “五两?”谢泠微怔。

    起初觉得画卖的廉价,转念一想,京城普通人家每月进项也就四五两,如何也谈不上便宜。

    她暗自警醒自个:现在她可不是皇后,万不能以先前用度权衡物价,五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

    告诫自己一番,谢泠方细细打量。

    起手处是寥落寒江。只见茫茫雪地,无边暮色中,老翁倚岸独钓。远处山峦叠嶂,坡势作披麻皴,线条婉转,又与那寒鸦枯树形成对比。

    整幅画苍凉凄清,沉凝冷峻,极具孤寒意味。

    要是让旁人来猜,肯定以为此画出自清瘦老叟之手,哪会料到竟是十六岁少女所作。

    伙计不明所以,怕她嫌弃画不值钱,忙解释道,“秋衡居士虽是个新人,画技却很精湛。贵主入手绝对不亏!”

    谢泠点头,正要说什么,斜刺里,一道娇蛮的女声忽地响起,

    “你怎么跟到这了!”

    听语气,仿佛谢泠是个尾随她们的小人。

    谢泠抬眸望去,看清来人后,双眼慢慢眯起。

    说话之人是她前世的小姑子,□□—萧蕴,她身边,穿身月白色锦衣的清丽女子正是卢云月。乍见到谢泠,卢云月似有些意外,面上划过几分嫌恶。

    谢泠微嗤。

    她也看卢云月不顺眼。

    她们二人,一个是寒门之后,一个是世家之女,身份天差地别,却因为入学考被分进了“天”字班,成了同窗。此后,她们就展开了你争我赶,寸不相让的竞争生活。

    二人同窗六年,学业不相上下,又都容貌出众,“女学双姝”的名号长安闻名。

    众人皆以为她们会在毕业考时分出胜负,孰料半年前,分庭抗礼的局势一朝被打破。

    长安素有五月初五斗草的习俗,这一日,女学生会在庄园中采摘香草,比拼谁采摘的花草种类更多,谁掌握的花草知识更丰富。

    谢泠出身“乡野”,性又贪玩,于自然风物上博闻强识,毫无悬念地赢了比赛。

    见她夺魁,在场诸人纷纷庆贺,其中也包括豫章郡主—萧婉清。萧婉清性情疏阔,七岁时便随其父游历山河,十七岁时才回了京城。时移物易,她久不在长安,哪会认得年轻的女娘?道贺时竟把谢泠认作了卢云月。

    谢泠没生气,卢云月的脸色却黑了。

    萧婉清自知出糗,连忙道歉,卢云月却依旧沉着脸。

    萧婉清见她半天不搭话,也生了怒,只说:观仪容气度,萧泠比卢云月更像世家贵女。所以她才会错认二人。

    一语激起千层浪。

    众人习惯了双姝争艳,往常看二人,只觉难分伯仲;萧婉清一提醒,倒让她们忽地怔醒。

    这谢泠何时就出落得这般好了?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脂粉未施,肌肤却莹莹如玉。仅这身皮相,便已是世所罕见。

    有她做对比,卢云月竟显得发枯肤黄,唇白眼青,容貌黯淡了。

    不是双美并立,分明是一枝独秀!

    此后,众人心里,萧泠容貌便压了卢云月一头。

    可以说,她们二人交恶,实与萧曜无多大关系,乃是天生的不对付。

    至于萧蕴,一向唯卢云月马首是瞻,一向是看不起谢泠这样的寒门之女的。

    前世,为讨萧蕴欢心,谢泠受过对方许多冷眼,今生,既对她兄长无所求,谢泠也不打算忍了。

    当下,便冷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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