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重仙阙望月台欢迎贵客,苏三公子订的雅间在九楼,姑娘请随我来。"

    小二十分有眼力见地察觉出跟在沈令姜旁边神色惊异的女子定不是婢女,于是边引路上楼,边恭敬地缓缓介绍:"底下三层山水涧,中下三层富贵檐,余上六层白玉金阙。九层以下招待五湖四海贵宾,顶部三层寻常的时候不开房,姑娘当心台阶。"

    每一层都铺陈不一样的景致。

    自下而上,底下的三层果真如纵情山水间一般,身临其中倍感清幽。往上走装潢渐显富贵气派,窗子竟是薄如蝉翼的金纱,越上越瑰丽,如头顶琼玉,脚踏黄金一般,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

    既靡又雅,两厢糅合,本应该不伦不类的构造,走入其中却浑然不觉怪异,只剩下被这股奢华雅糜惊到的感叹。

    还有吟诗、歌舞,久待此地恐怕要令人纸醉金迷神魂丢失。叶咏璋恍惚觉得脚下有点虚浮,这里楼梯真大呀。

    一路上至九楼,小二日日上下爬故而习以为常,叶咏璋常年练武所以也不觉得累,倒是沈姑娘这么一位柔软的女子走上来竟也半点不喘,叶咏璋有点吃惊。

    带引她们走到一处雅间门外,小二随即福身退走。俯瞰楼下许多打扮靓丽的姑娘端着点心果盘,步履轻盈地来回穿梭,叶咏璋还是忍不住出声:"这里还有女侍?"

    沈令姜目光扫一圈,今晚整个七楼的厢房都有客,"销金窟,什么都有。”

    听到这三个字,叶咏璋下意识问:“很贵吗?”

    沈令姜缓缓地说:“光点一壶茶水就能抵别的酒楼十桌全席。"

    饶是叶咏璋见多识广,也仍旧惊叹到。

    沈令姜唇角微翘,想到苏绰在盛都多年沉匿无闻,府宅用度也简朴得无人愿意与之相交,苏克一来就大显身手,文韬武略并济施展,挥金如土,轰烈得很。

    这个顽劣子到处动静就像是要告诉所有人:镇北侯还有我这么个小儿子,出来让你们见识见识。

    屋内发觉门外来人,不等她们敲示就主动开了门。

    沈令姜在见到谢彧的随从后微微一怔,站在门口不动,里面只有谢彧一人。

    "沈妹妹!"谢彧双眼星亮,撇下手中扇子,欢欢喜喜凑到门口迎接她,"快进来,路上可有碰到歹人?"

    "今儿晚混乱得很你千万要当心,只带了桃天?这如何了得,待会儿……"

    "谢公子。"她出声打断喋喋不休的人,环视一圈,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

    "我来应苏三公子之约,这里……"

    谢彧连忙回答:"正是他预订的,你放心先进来坐。"又看了叶咏璋一眼,道:"叶姑娘也请进,你师兄待会儿就到。"

    他毫无意外且同样认得叶咏璋,沈令姜敛了敛神色,举步进去。

    "来坐这儿,这个位置最佳。”谢彧体贴地给二位姑娘腾出最好的位置,指着窗外一片绚烂的夜景,颇有些讨好地说:"正对上阳河,沈妹妹你看,那些彩灯画舫,还有烟花,好看吗?"

    沈令姜“嗯”一声点点头,又随口一问:"谢公子为何也在此?"

    叶咏璋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没有插嘴。

    谢彧嘿嘿一笑,邀功似的:"我得知了昨晚的事情,你帮苏三这么大一个忙他竟不知道感恩,那小子没良心多亏我提点他,得让他好好答谢沈妹妹你。"

    噢,这里头还有谢彧的份,沈令姜浅笑不语。

    叶咏璋面染愧意,道:"救命之恩,本应我亲自报答沈姑娘,却让苏公子破费。"

    谢彧摆摆手:"放心,苏三有钱就让他请。"

    九楼雅间清静,坐在房里都能听见外头来人腰间玉佩撞击出清脆的声音,随后门打开,设宴邀约的人一脸笑意姗姗来迟。

    苏克进门第一眼就看见端坐在窗前的女子,一袭金玉色衣裳衬得清丽的面容愈发明艳,同窗外炸开的烟花一并惊入人心。

    令他倏然想起初次见她时的念头,仅觉得是一位清丽佳人。而今不过两月,见面不过几次,忽觉得眼前人多了几分明媚撩人。

    一刹那间,恍惚有蚂蚁爬过心头。

    笑意僵在嘴角一瞬又迅速恢复,苏克微微屈身:"在下来迟,让沈姑娘久等。"

    除却侍卫,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一身素朴白衣,叶咏璋立刻起身,"师兄!"

    "咏璋!"杨帆看见师妹后终于安下心,全身打量她,忙问:"你没事吧?"

    叶咏璋摇头,指了指也站起来的沈令姜,微笑着说:"多亏了沈姑娘,昨夜是她出手相助我才能安然脱险。沈姑娘,这位就是我的师兄。"

    杨帆连忙朝沈令姜拱手作揖,感激道:"多谢沈姑娘救我师妹,请受杨帆一拜。"

    沈令姜微微抬手,客气有礼,"公子不必,我只是举手之劳。"

    这个“举手之劳”可是苏克厚着脸皮硬磨来,莫名戳中笑穴,他忍不住展露笑容。

    接着干咳一声,苏克把昨晚的事情解释一番,只是这个解释在沈令姜看来,相当的敷衍。

    苏某人认真的敷衍完,瞥见杯中无物,就端起热茶动作殷勤地给她斟上,“昨夜冒然惊扰了姑娘,我自罚三杯郑重向你道歉。”

    “诶。”谢彧见状执扇挡下,不怀好意道:“来酒楼以茶代酒道歉算什么诚意。”

    说完立即指挥近侍出去传酒,回头冲着沈令姜讨好地笑:“他昨夜那般无礼,可不能轻易饶了他,得罚酒一坛,不,三坛!”

    杨帆有些担忧,好言劝说:“咱们昨夜已经喝太多,今晚在外头不如少喝些。”

    “修远言之有理。”

    这番话快速在沈令姜脑中捋过,昨晚苏克带人出现在梧桐巷,而谢彧在梧桐巷有一处私宅,这师兄妹二人或许之前是在他的宅子里,难怪他今晚也会出现在此。

    想必昨夜是苏克收到二人的讯息从而提前出宫去帮忙,因为叶咏璋受伤了,难以躲避破门而入的搜查才带人离开,接着半途马车损坏,恰好撞上自己,于是干脆把人往她马车里塞。

    他就断定了人跟着她能脱险,沈令姜暗自冷笑。

    “多嘴再加一坛啊,道歉就要有诚意,你小子喝十坛都不会倒。”酒送进来,谢彧当即给他整上一坛,揶揄:“苏三公子,请吧。”

    酒已经摆上,苏克爽快地拿起酒坛子豪饮,喝第一口向沈令姜道歉,第二口再向她道谢,最后一口气喝光整坛酒。

    谢彧:“可以啊苏三!”

    沈令姜抬眸看他,“三公子在朔北喝惯烈酒,不知尝盛都的酒水可否适应?”

    苏克微微勾唇:“盛都的酒醇香幽郁,入喉回味无穷,后劲绵长,喝一口不能忘。”

    谢彧啧一声:“听听。”

    旁边的叶咏璋也拾起酒杯敬沈令姜。

    她端酒回敬,“一杯即可,咱们换茶。”

    “多谢姑娘。”短短一日相处,叶咏璋就觉得沈姑娘为人善良可亲,她眉目温柔,说话也温柔,同她相谈很是舒服。

    却不知沈令姜一旦想接近某个人、某件事情的时候,表面功夫能做得完美无缺,在她看来,做一个端庄淑雅,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最容易不过。

    叶咏璋又问道:“灈陵的桃酿味道也极好,沈姑娘可曾喝过?”

    杨帆闻言好奇:“沈姑娘去过灈陵吗?”

    “尝过一次。”她点头,又道:“小时候路过一回。”

    “那沈姑娘日后若有机会再去,一定要来镜湖山庄,山庄就在灈陵城外的姑雾峰下,到时候尝尝我娘做的莲藕羹和松子糕,味道与你府上厨娘做的略有不同,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好,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她弯眉浅浅地笑,不动声色地打量杨帆和苏克的交谈,他们言语轻松自然,她状似好奇地问:“几位是怎么认识的呢?”

    苏克抬眸,对上她真诚的目光,暗啧一声,还未开口,杨帆便笑答:“哈哈哈,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

    “哦?”

    谢彧听了也起兴趣,肩膀撞了撞苏克,“兄弟我也想听听你的江湖趣事儿。”

    苏克:“......”傻子,人家在套话愣是没听出来。

    杨帆笑容不止:“半年前,灈陵城中有一位富商家中夜明珠被盗,我和师妹帮忙追踪盗贼,追至半路歇息时正巧遇见苏兄,听闻他的名字后误以为他就是那盗珠贼,于是拔了刀。”

    叶咏璋道:“是我们见识浅薄,又冲动。”

    谢彧追问:“他用了什么名字?”

    杨帆见苏克笑着,知他不介意就继续说:“他那时告诉我们他叫‘苏云舟’,那富商失窃后大宅门上就画着一朵云中舟,苏兄也承认是出自他手笔,我与师妹就动手了。”

    谢彧听完忍不住笑,扇子指着苏克,“原来你行走江湖还会留下墨宝印鉴啊苏三,侠盗手笔呀,哈哈哈。”

    苏克邪魅一笑:“不留下点印记怎么能证明是小爷我锄强扶弱?做好事不留名那是傻子。”

    “哈是是是!”谢彧大肆笑一通,“那怎么还用你二哥的字?是你的名号不够响亮?”

    “爷爱用哪个就用哪个。”苏克很是神气。

    沈令姜瞥了他一眼,将门二世祖苏克与江湖侠客苏云舟,听起来像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

    “三公子去那宅子又为何事?”

    “这个......还是你说吧。”杨帆有些不好意思再往下细说。

    谢彧见状就催促苏克:“快说说,莫不是三公子你行走江湖的风流韵事?”

    苏克扔一颗葡萄吃,悠哉得很,“谢聪明,你出去闯荡一定能名震江湖。”

    谢彧摇扇子,“我会考虑,说你的。”

    苏克对上沈令姜的视线,察觉到这双剔透的眼眸里也蕴含了几许好奇,他轻轻勾唇,“途经灈陵的时候,撞见一个姓旁的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欺民霸女,我嘛向来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正义之心驱使,我就去那畜生家里把他生废了,恰好在他老爹丢失宝贝那晚,老匹夫自己后院起火,夜明珠是小妾偷去送给外面的情人还债。”

    “所以那富商既丢了宝贝,头上又带了绿帽子,他儿子又被你给废了。”谢彧啧啧不停,“你又是如何得知那个老匹夫房中秘事?”

    “偷听墙角啊。”苏克坦然得很。

    沈令姜暗笑,倒是又有点符合此人形象。

    谢彧竖起大拇指,“果然是侠士风范,君子坦荡。”

    苏克:“那是……”

    “你把本公子的雅间让给别人?”

    “其他客人先预订,薛公子,您今日并未来......”

    “我来不来这间厢房都必须给我留着!”

    “抱歉薛公子……”

    “你给我让开!”

    门外忽然有吵嚷及走动的声响,越吵越近,沈令姜闻声眉目微动,这动静明显是冲着他们这间屋子来。

    “我倒要看看哪个不知好歹敢抢本公子的雅间!狗东西,滚!”

    苏克示意,仲宽正要出去查看,下一刻房门就被推开,一个满脸怒气的胖子撞进来。同样两个硕大的体型,一个虎背熊腰满身健硕,而另一个则肥硕大腹便便。

    谢彧听出来声音后脸色臭了,“薛科!你干什么?”他起身走过去,却看到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登时一愣,差点笑出来,“噗……”

    薛科狞着一脸横肉,“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呀,还有谁?”看到谢彧后他气焰又涨,要推开仲宽往里走,推不动。

    薛科恨恨瞪了仲宽一眼,绕过他进去,眼睛往里瞄,当看到沈令姜之后脸色乍变就要冲过去,“你个贱……”

    谢彧见状立马堵着他,把人往后一推,自己也被撞得踉跄倒退两步。

    苏克看了沈令姜一眼,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随即起身挡上前。

    “姓谢的你敢动我?”薛科瞪着谢彧,脸上青红肿交加的肌肉狰狞得相当难看,他指着沈令姜,“去把她给我捉出来!”

    门外的薛府护卫立刻听令涌进厢房里,一路劝阻过来的小掌柜见此情形,转头就走。

    薛科仗着人多势众,嚣张得很,岂料他身后那群护卫连仲宽都闯不过,一个个就又被丢出屋子。

    谢彧趁兴嘲笑:“就这点能耐。”

    苏克懒懒地开口:“我这个侍卫下手没轻重,还请薛公子退步,万一不小心撞上他,受伤的可是你自己。”

    “废物!”薛科回头斥骂自己的护卫。

    沈令姜静静地端坐在里头饮茶,连个眼神都没抬。

    见到她这个姿态,薛科一时间怒火冲顶,“贱人!”猛地闯进去,直冲沈令姜。

    桃夭站在主子身侧,正欲动手,就见那肥硕无比的身体被一把掀翻在地。

    薛科整个人被狠狠地扔到墙角柱根上,大嚎不止,他的护卫们都被震慑住,随后急忙涌过去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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