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秉昭斜依坐在太师椅上,长腿交叠,手撑着头,一身的深蓝色法衣显得他严肃庄重不可冒犯,桌上手边,放着那把从墙上取下来的黑戒尺。

    这戒尺听宁为玉说,是当年师兄特意找阳善峰的长老定制,用来惩戒她和陈玄的。

    不过,大师兄极少用。

    毕竟,比之身体上的疼痛,心里的难受,更能让人铭记。

    齐秉昭静静打量着素枝理,似乎在先等她开口说话。

    素枝理站在桌前,心乱的很,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直接认错她不该睡觉,还是说她不该触碰那小黑人?

    但她觉得,此事真不是她的错。

    睡觉她提前说明了,是他不让走的。

    若大师兄叮嘱她别碰不知道的东西,但她是绘梦师,齐秉昭是一朋友弟子,她灵识能看见的东西,齐秉昭不一定能看见,她说出来的他不一定会信。

    如今又被当做稚子一样对待和教训,她还一肚子委屈无人说呢。

    房间内一度安静的素枝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长时间的安静让素枝理心头烦躁,她现在只想快点解决这麻烦,去调查那黑灰和小黑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素枝理深呼吸一口气,僵硬开口道:“大师兄,我错了。”

    二师妹和三师弟一个比一个倔,犯错了从来都是死不认错,从未像是小师妹这样,开口先认错的。

    但看她的样子,显然不知道错在何处。

    齐秉昭问道:“错哪儿了?”

    素枝理咬牙道:“不该睡觉。”

    齐秉昭脸上一片了然,“不对。”

    素枝理一愣,竟然不是因为她睡觉而生气。

    那是因为什么?

    素枝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瘪瘪嘴,嘟囔道:“大师兄,我真不知道,还请大师兄明示。”

    如往常询问他问题时候一样的话,现在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心里也压着一股气呢。

    齐秉昭见她委屈,眼睛红红的,心里一软,小师妹这么乖巧,跟那俩倔驴一点都不一样,何必苛责。

    但一想到刚刚路灵台那惊险场景,若是不教训一番,日后定然要吃苦头。

    这些苦头不如他提前给。

    齐秉昭冷下脸来问道:“你的灵识刚刚在碰什么?”

    素枝理心里一惊,眼睛瞪圆,不可置信看向齐秉昭。

    她的灵识一向隐蔽,预言梦中即便在瑞南峰百年,也鲜少有人察觉,今日不过是碰了一下,齐秉昭是怎么觉察的?

    齐秉昭也是个绘梦师么?

    不对,他现在是金丹期大圆满,虽然未曾见过他驱使灵识,但与绘梦师的灵识强度不一样。

    更何况,若是绘梦师,早在她在随意峰睡觉的第一天晚上,早就该察觉了。

    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齐秉昭面无表情,他的语气和神情太坚定了,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幽深如深潭的双眼静静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撒谎,等她慌不择路,自己露出破绽。

    素枝理低下头,心头霎时间划过千万种思绪,最终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笼罩。

    在她陷入黑灰之时,也是齐秉昭叫醒她的。

    她以为她藏得很好,没想到早就被发现了么?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素枝理眼神凝重,问道:“大师兄既然知道我灵识在触碰,定然是知道了吧。”

    未曾想,齐秉昭摇头,“我只是猜测,现在我确定了,你确实碰了。”

    素枝理:……

    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啊!

    感情刚刚都在试探她?

    素枝理看着齐秉昭不容置喙的认真眼神,她被齐秉昭教导半年,自然知道,现在的他容不得商量和糊弄。

    可恶。

    半年来,她竟然放松了对别人的警惕。

    素枝理深呼吸,冷静下来,道:“我确实碰了一种,黑灰。”

    齐秉昭点头,示意素枝理继续。

    素枝理将在路灵台中的灵识触碰黑灰的过程一五一十说给齐秉昭听,当然,省略了她母亲素函的部分。

    绘梦师以梦入道,本就不被常人所接受。

    而现在梦魇、魔气、黑灰联系密切,她若是说入梦之时看见的黑灰,说出来难免不受人怀疑她是否会绘梦,或者与魔气相关。

    若是再被认为是魔道……

    素枝理不敢想。

    齐秉昭听完,严肃道:“也就是说,你所说的黑灰其实就是魔气。”

    素枝理摇头道:“不是,魔气是灵气转化而来,而那种黑灰会侵染灵识,诱导人心而生魔障,心有魔障而有魔气。”

    齐秉昭皱眉。

    他本以为,是魔气传染,但素枝理却说是黑灰作祟。

    今日卫栋长老在路灵台上演示了如何压制拔出魔气,难不成,现行之法也无法解决?

    齐秉昭若有所思,神情不如刚刚严肃,似乎恢复成了往日那个引导她学习的温柔大师兄,他问道:“你觉得,那黑灰是何物?”

    素枝理陷入沉思。

    娘亲只给她留下《素十梦经》一书。

    《素十梦经》分为上下两部,上部详细记载了梦中之物代表什么意思,主要是解梦。而下部是如何绘梦,如何深度理解梦境。

    下部她娘留下了封印,只有达到记梦阶段才能进入查看。

    其余的入梦控制之法,都是娘亲在梦中手把手教导,并未留下书籍。

    而定制的玉碟,一是存储灵识,可作为媒介入他人梦境,二是可记录梦境,可作为绘梦场景不断重演梦魇,用以查漏补缺。

    但不管是哪一本书,或是玉碟中,都未曾提及黑灰这种东西。

    她自幼在凡人界生活,凡人界中没有魔气,她娘只说梦魇是由人心中执念所产生,但从未说过,梦魇与魔气有关联。

    陆沧舒的梦魇中她见过此种黑气,但她是第一次进入那么复杂的梦魇,一直以执念所化黑气称呼。

    但从未思考过,黑气与梦魇与魔气之间的关系。

    经齐秉昭这一追问,她不得不往深处思考这期间的关系。

    这黑灰如蛆虫攀附在灵识之上,魔气是外力,而黑灰,却是魔气的根源。

    此黑灰能轻松勾起人心底的欲念,魔气趁机放大欲念偏执,两者相辅相成,就像是根与茎叶一般,构建梦魇,将人的灵识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中。

    齐秉昭再度问道:“可有结果?”

    素枝理抬起头,斩钉截铁道:“此气可使人心变化,而产生幻象,或许可称呼为魇气。”

    “魇气存于心,以心底情绪为根,日常所犯违心之事便成了这根的养料,根向上生长,便是魔气,魔气魇气横生,致使心魔成长。而魇气所含千万种违心之事,可以轻松扎根于任意人心中,所以具有传染性。”

    素枝理一字一句说道,她明明从未习过,也未曾听闻,但不知为何说的话极为流畅,就像是这话说了千百年一样,笼罩在眼前的阴云,一下被一股阳光射破,脑海清明,一切都融会贯通。

    齐秉昭紧接着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素枝理回过神道:“有,但极为麻烦,得需至少三次入……入识海清扫魇气。”

    入梦两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反应足够快。

    素枝理暗暗松了口气。

    齐秉昭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过了十个呼吸之后,冷声问道:“你既然清楚这魇气极为麻烦,为何还要以灵识触碰?”

    他清冽的声音此时充满无尽的压迫之意。

    素枝理:????

    啊?

    绕这么大的圈子,是为了给她定罪!这男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要他这么说,她不就是明知故犯了么!

    素枝理干咳一声,“我,大师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此,我只是有些好奇。”

    可这知识,不问不知道,一问它自己总结出来了啊!

    齐秉昭神情严肃,素枝理不敢与之直视,低垂着头,只感觉投在身上的目光似乎要把自己灼烧殆尽

    只听耳边传来清冽严肃的一句:“你昨日练剑,剑走偏锋,我如何告诫你的?”

    记忆复苏,那千遍的不可用性命冒险……

    素枝理当即反应过来,原来是这里出错了。

    她抿了抿嘴,小声道:“不可用性命冒险……”

    齐秉昭麻烦起来,比剑峰的那位还难搞。陆沧舒向来都是教导完了,就走了,全看她自己悟性。而齐秉昭不同,他会一步步引导,深入探究为什么会犯错,再从根源上改正。

    是以在陆沧舒身边,越来越偏执。

    这好奇心怎么改正?

    难不成以后就要她冷漠相待?

    见素枝理紧抿嘴唇不说话

    齐秉昭深知,她是从未将这话放在心上,他狠下心来道:“你年少气盛,求知欲旺是件好事,但明知有危害,依旧去触,是要说你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说你枉顾性命?”

    素枝理脸色涨红,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

    说起来她确实有些托大了。

    这一个月来的修炼,进步太快,加之解开陆沧舒梦魇,与预言梦中全然不同,她现在,确实过于相信自己的绘梦能力了。

    素枝理低着头反省。

    “伸出手来。”

    素枝理涨红的脸,猛地抬起来。齐秉昭手持戒尺站在她身侧,眼神坚定,不容置喙。

    不是吧不是吧!

    这一点小事儿,她记住不就好了么!!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二师姐、三师兄还有师父如此忌惮大师兄了,他认真起来,实在让人可怕。

    素枝理想跑跑不掉,暗暗咬牙,记下齐秉昭此时所为,想来日后强大起来,定然全部讨要回来!

    她战战兢兢伸出小手,摊平。

    齐秉昭捏住她的指尖,“念你再犯,只打三下,谨记,下次万万不可枉顾性命,贸然行动。”

    素枝理道:“弟子谨记。”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无尽的委屈,又老老实实的摊平手,看起来着实可怜。

    心里却想的是,齐秉昭你等着。

    你别叫她找着机会。

    戒尺在空中还未落下,她又抬起一张小脸,小声道:“大师兄,轻点可以吗……”

    谁不怕疼啊!即便只有三下,她也不想多挨。

    齐秉昭心中一软,嘴上说着:“不可。”

    实际上,戒尺高举轻落,快速打了三下,只有一道淡淡的红痕,甚至还不如她鼓掌的时候,用的力气打。

    齐秉昭松手的瞬间,素枝理瞬间抽回手。

    疼是其次,主要还是羞。

    忽然,一道红线从眼前划过,抬头看去,红光散去,宁为玉的声音在房内炸响:“大师兄,不好了,陈玄身上好像有魔气,刚刚要打我,被我一拳打晕过去了!你快打开阵法放我俩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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