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雁和沐宴辞的首次相遇,是在五岁那年,那天是她的诞生日,但和以往一样,得到的从来都不是祝贺,而是冷冰冰的忽视。更糟糕的事情,还是她的父母在屋外争吵不休,围绕质疑她并非亲生女的话题。

    五岁的彭雁不敢期待父母为她过生日,她还没重病前,三岁时每每上幼儿园的时候都会听见隔壁桌同学的交谈,讨论他们的生日蛋糕有多大尺寸,父母满脸宠溺地为他们哼唱着生日祝福歌。

    小彭雁瞧见那些溢满幸福的笑容,心底总会泛起酸涩,为了引来注意力扭头看书,疯狂洗脑自己好好学习,只有成绩单才能得到父母的一句还可以的夸赞。

    其实小彭雁经常在午夜被病痛折磨苏醒后听到门外的交谈声,她知道自己的母亲讨厌她的存在,因为她的事夫妻两人总是冷战,最后还要父亲卑微哄好母亲的情绪。

    过往的那几次小彭雁都选择不去介意,毕竟两人说话时特地降低音量,大概也是为了不吵醒她,他们也从不在生日那天谈起这个话题。可这次生日,母亲故意抬高嗓门怒吼,扬言让父亲进行亲子鉴定,在得到父亲心虚的没必要后又大喊将她送到福利院。

    小彭雁从不奢望获得一丝亲情,但她没想到父母对自己的观感越来越差。

    也许离开这个家,他们就不会再吵架了吧,也许她就不应该出生吧。

    小彭雁对未来感觉失望,她看了眼门缝处昏暗的光线,落寞敛眸,忽然下定决心要离家出走。

    换掉身上的睡衣,套上一件围巾和毛绒帽,小彭雁将平时父亲赠予她的零花钱储存罐放入背包,她小心翼翼打开房门,路过双亲房门时逗留许久,最后看了眼,她抬腿走向屋门口。

    小彭雁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她一路畅通无阻远离家门,然后漫无目的地闲逛。

    夜晚的气温极冷,雪花从天上撒落,小彭雁摇晃脑袋抖落掉在毛绒帽上的积雪,她看着半夜还川流不息的街区,调转方向走向人烟稀少的江边大桥附近。

    远远瞧见一名穿着一件单薄针织毛衣的少年站在大桥边,正伸展双臂,小彭雁想起同班曾提过江边大桥经常有失意者自杀的新闻,赶忙迈开小碎步,快速握住少年手腕。

    “哥哥,不要死。”

    被抓住的毛衣少年转头打量只到他腰部的小彭雁,神色淡漠回答他没有活着的念头。

    “为什么要死呢哥哥?”

    小彭雁看少年鼻尖冻得通红,被握得手腕也在发冷颤抖,连忙脱下身上的围巾,因为手套和毛绒帽尺寸太小,她纠结咬唇,决定将围巾递给少年:“哥哥戴上这个。”

    “不用了,给我没有什么用处。”

    小彭雁见少年不接,倔强踮起脚尖,双手使劲往上,企图帮他围上围巾。少年看到她凶巴巴为自己披围巾的表情,无奈弯腰,配合她的动作。

    “哥哥为什么要自杀?”

    “……我的家人,他们并不喜欢我。”

    “他们是哥哥的亲生父母吗?”

    少年迟疑蹙眉,随后颔首:“父亲是亲生的,母亲……是后面娶进来的。”

    “那他们怎么不喜欢哥哥呢?”

    “父亲出轨了后面娶进来的那位阿姨,我的妈妈是听到出轨后抑郁跳楼自杀的。而且妈妈葬礼后的一周他就把那位阿姨娶进来,那个阿姨还有其他的孩子,就比我小两岁。

    不喜欢是精神方面,物质需求确实没有亏待我。”

    小彭雁歪头询问:“那哥哥过生日的时候他们有庆祝吗?”

    “有。”

    “那哥哥过得比彭雁好,彭雁也没有家人喜欢,她们还想让彭雁住福利院,彭雁的生日他们从来都不过,就算这样,彭雁也没想过要去死的,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爸爸妈妈不喜欢我,我喜欢我自己就可以了。

    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让他们一直吵架,所以刚刚想了个很好的主意,我自己一个人住。”

    围巾送给少年,冷风刮过,小彭雁脖颈起了鸡皮疙瘩,肩膀不由哆嗦,她看着少年的目光满是真诚。

    和那双清澈透亮的圆眸对上,少年怔忪半晌,他抬手轻抚小彭雁的毛绒帽,第一次交谈时的冷漠疏离淡然无存,说话语调还特地放柔放缓。

    “对不起,哥哥不该让你说这些话的。但是你这样是离家出走,这不好。”

    “那哥哥还会自杀吗?”

    “……不会了。”

    得到想要的答复,小彭雁开心咧嘴。熟悉的不适感袭来,她倏然捂住嘴巴疯狂咳嗽。

    “你还好吗?”

    少年轻拍小彭雁的后背,试图帮她平缓呼吸。

    “我没事的哥哥,我经常这样,过一会就会好的。”

    “你总是这样吗?”少年皱紧眉头,看到小彭雁开始流鼻血,面露担忧,“我送你去看医生。”

    小彭雁摇头,回答她的病医生治不好,最多开药暂缓,她总是吃药,很苦很烦。

    “那我带你回家。”

    “不要,彭雁不想回家。”

    看小彭雁坚决摇头反对,少年无奈蹲下/身子,和她平视,嗓音温和劝说,可小彭雁就是打定主意离家出走,他看着咬紧牙关,最后只能给出承诺。

    “你不回家哥哥就跳下去好了。”

    “不可以!”

    小彭雁激动开口,结果呛得直咳嗽,少年顺势提出一个建议。

    “那这样吧,你回家我就会回家。”

    “可是万一哥哥是骗我的怎么办?”

    “那我们约定,我送你回家后,第二天就寄封信给你,”见小彭雁还是一副怀疑他的眼神,少爷轻声叹息,“我想死是因为没有真情实感在意我的家人,没有人喜欢我,我就不用存在于这个世界。这样吧,彭雁能当我的家人吗?你是我的家人的话,我就有信心活下去了。”

    小彭雁点头如捣蒜,爽快同意少年的主意。得到她的许可,少年悄然舒了口气,起身握住她递过来的小手,根据她的描述带她到家,但其实彭雁不认路,因为每次都是坐幼儿园的车上下学。

    好在少年聪慧,他向路人求助,最后才带小彭雁来到她的家。

    “那我就走了,明天会寄信到你家,记得收。”

    “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少年即将松手时,被小彭雁反手抓紧,她似乎有种预感,两人这次分别后,恐怕没有多大机会能够再次碰面。

    少年没有给出回应,他只是沉默弯下腰,轻抚小彭雁的毛绒帽,帮她拍掉积雪。不等小彭雁继续追问,他才出声:“这条围巾我收下了,谢谢你,先进去吧,好吗?”

    小彭雁眼巴巴看着少年,少年只能苦笑回答:“好吧,这条围巾是你借给我的,以后会找机会还给你,这样可以吗?”

    “嗯,那哥哥晚安,一定不能说谎!”

    “不会。”

    小彭雁挥手告别少年,她以为的碰面是第二天,可惜的是当天她只收到一封写着庆祝生日快乐的手写贺卡信封,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两人的第二次相遇,是彭雁十三岁那年。当时的双亲感情早已奔向冷淡的进度,母亲也开始闹离婚。当时还是半夜,彭雁发着高烧,听见客厅激烈的吵闹声,被迫从昏睡状态中苏醒。

    “够了,这么多年来我累了,真是受够你这种臭男人!我不想再和你这种人相处下去了,立刻离婚!!!”

    “冷静一下,我都可以改,真的,别离婚好吗?”

    “我管你,这种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你不离婚是吧,我先走!我回家去!等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再过来找我办理离婚手续。”

    后续彭雁只听见行李箱拖动的声音,还有一道砰的关门声。彭雁不喜欢破裂的家庭,她强撑着昏眩的脑袋下床,打开房门时恰好看见跑出家门的父亲。

    “爸爸,别走……”

    彭雁担心父亲也会追随母亲离去,从而不会再返回这个家,恐惧萦绕心头,她不顾此刻虚弱的身体,紧跟在父亲身后追去,可她追了一条街,最后只看到父亲搭乘计程车离去的身影。

    “爸爸……”

    眼前一阵发黑,彭雁还是挨不住高烧的折磨,当街昏迷。再度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内,身边正坐着一名陌生男青年。她慌张睁大眼睛,企图起身,却在片刻脱力倒下。

    “先别起来,你的烧还没退。”

    陌生男青年眉眼温和扶住彭雁,见她执意要坐着,无奈拿起软枕垫在她背后。

    “哥哥,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酒店,我刚刚在路上看到你昏过去了,一直叫你都不醒,浑身发着烧,只能先紧急找个地方安顿你。怎么身体不舒服还要跑出来呢,你爸妈没有照顾好你。”

    眼前的男青年面容有几分熟悉,彭雁打量他许久,最后视线落在对方披在肩上的围巾处,瞳孔诧异扩大,随后面露喜色。

    “哥哥,你是那位哥哥!”

    “被你认出来,还以为你忘了我。”

    男青年腼腆微笑,他先帮彭雁换上新的退热贴,再问起她为何半夜还要跑出家门的话题。得知彭雁父母的状况,他皱紧眉心。

    “哥哥还记得我们是家人吗?你能带我走吗?”

    “你不怕哥哥是坏人?”

    彭雁摇晃脑袋,表示她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错,对方如果真的本性为恶,就不会捡走昏倒在街上的她,特地花钱让她住如此奢华的酒店,而是应该直接将她卖掉,没必要费尽心机照顾。

    看着彭雁回答问题的严肃表情,男青年粲然一笑,抬手轻抚彭雁发顶,在彭雁以为他会同意的时候纠结拧眉。

    “对不起,哥哥现在还不能带你走,再等等吧,等你成年之后,若是还是坚定这个想法,到时候哥哥会亲自过来接你。”

    彭雁看出面前的人有顾虑,也不再强求对方。

    “那哥哥今晚会一直在彭雁身边吗?就算只有今晚也好,彭雁好久没见到哥哥了。”

    “会的,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家就走,所以放心吧,好好睡一觉,病才会很快好起来。”

    得到想要的回复,彭雁安心合眼,很快昏睡过去。

    翌日凌晨,高烧已退,对方没有说谎,真的亲自送彭雁到家门口,当时彭雁昏睡中,直到失踪一夜的父亲回来,告诉彭雁当时有个陌生人将她送回家,还斥责她又擅自离家出走。

    可惜的是那晚高烧严重,影响记忆,彭雁对男青年的容貌已经没有多大印象。

    彭雁和沐宴辞的第三次再遇,是在她刚满十八岁后。那会的她不愿再待在父亲已经二婚的新家庭里,毅然提出搬家独居的请求,在公寓楼住了一周。

    两人碰面恰好是彭雁准备外出前往医院例行体检,结果不小心病发晕倒在走廊的时候。彭雁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大床上,还疑惑自己怎么改变了装修风格,直到沐宴辞推开房门解释情况,她才知道对方是新搬进来的邻居。

    沐宴辞其实第一眼就认出彭雁,他还是蓄意搬迁到她的隔壁,但他没有选择相认,大概是近乡情怯,反而畏缩起来,隐瞒自己的身份和彭雁相处。

    彭雁尽管无法辨认出当时的沐宴辞就是和她有过约定的哥哥,但她却莫名地对对方有种亲切感,在长期的相处中,她对对方逐渐萌生好感,最后还是在交往后的第一年,翻找到熟悉的围巾才知道沐宴辞的身份。

    在彭雁的追问下,沐宴辞只能讲出实情,提到何时爱慕她,对方回答是在刚搬家不久的第二个月,他的父母过来公寓找他,要求他回去继承家业,因为继母的儿子死于车祸,继母无法再孕,集团急需继承人。

    那会沐宴辞反对,沐父严厉斥责沐宴辞不孝顺,继母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导致沐父怒骂沐宴辞及其生母,沐宴辞生母曾请求过沐宴辞不要让沐父难堪,希望父子俩人好好相处,她曾经生活在父母关系不和的家庭,所以希望自己的家庭能和谐,哪怕只是表面。

    因为母亲的要求,沐宴辞只能忍气吞声,才在彭雁五岁生日那日企图自杀。

    “宴辞哥曾经被你伤到心,一时想不开的时候,你在哪?你是父亲,但你有提供情绪价值吗?物资保障?宴辞哥不也在工作后每月转账了吗?以前不懂得珍惜,现在说的好听,放下自尊恳求,实际需要的不过就是工具人。

    宴辞哥不会受你们摆布,赡养费会给,但怕以后没人养老,怕没人继承,就自己去找继承者,没人会惯着你们。

    你所谓的家人仅靠血脉相连,没有半分感情,宴辞哥的家人不只有你,施舍的亲情没人要。宴辞哥脾气好,但不代表我就可以容忍,你们这追到人家家门来的行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催债呢,你们缺钱?”

    彭雁看不过去反怼,噎得沐父面红耳赤,沐宴辞在她的支持下才决定正式断绝父子关系,他本来就拥有自己的事业,根本不需要继承家产,最后两人尴尬败退,不再纠缠不清。

    从沐宴辞口中知道产生爱情的时机,彭雁浅笑回答当时的她只是想起曾经那个在桥上孤独眺望江水的身影,当时她没能帮忙,还有些遗憾,如今机会来了,肯定要把握住。

    确定关系后的第三年,彭雁身体愈发糟糕,每天三餐都会吐血,食欲下降,整日卧病在床,尽管她安慰沐宴辞自己已经习惯,沐宴辞也总是用心疼担忧的眼神注视她,夜里焦躁且不安地抱紧她,比她还频繁失眠,总会惊醒,看着她一整夜不睡。

    某天的夜里,彭雁当时一睁眼就看到神色复杂凝视她的沐宴辞,那会对方一脸决绝又不忍的表情彭雁并没有察觉。

    “小雁,我可能要经常出去,你不用担心我,就是公司那边事情比较多。”

    “好,你忙就好,不用管我的。”

    彭雁没想到这一次答应,从此有关对方的记忆就彻底消失,她的生命里,属于对方的痕迹被抹除,那段美好的过往也随之尘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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