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旻祀的神魂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根本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你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你根本就不想死,你厌恶人族比厌恶龙族更甚。我曾经也跟你一样在生与死之间纠结,好巧不巧闻天语推了我一把,我说服了自己,如果我的死能换来长久的和平,不管是不是为了人族也无所谓。”

    “可结果呢?”他在原地抬起双臂,手掌朝上雨滴穿过灵体,启旻祀道:“我献祭了神躯换来百年之久的灵气复苏,可大地却被人族随意践踏,他们比畜牲还不懂得感恩,人族滋生了贪婪,野心摧毁了和平。我才记起来,他们从来都不会吸取教训,这样的种族根本没有拯救的必要。”

    “与其被闻天语牵着鼻子走,倒不如我们兄妹俩毁灭三千界,让洪水洗涤一切的罪孽,让我们重登天道之位。”

    他的话真假难辨,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天之四灵在闻天语的眼中就是耗材,应阿京的结局不会比启旻祀好到哪去。青伞不知何时滚落到她的裙角,她手指一动,伞面瞬间收束回到她的手中。

    “闻天语难道不知你我在此密谋篡位?我若是答应你,她不会放过我的,你怕她,我也怕她。”

    电闪雷鸣,忽明忽暗,她的身影蒙上一层冰霜,寒意从头浇到脚踝,她笑起来:“你还是不够大胆,怕她的话直接杀了她不就好了。”

    启旻祀的神魂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龙女再次丢下青伞,捂住脸指腹擦过眼角的鳞片,从指缝间偷窥这个世界,癫狂道:“杀了她,取代她。”

    这世间本就不该有神,闻天语不应该存在,她也不该存在,那就让她了结她与她。

    长瞻从昏迷中醒来,泥水灌进眼睛,刺痛感伴随着失明,四肢乏力只能驱使动几根手指,脖颈上的红痕变得黑紫。

    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担心应阿京,哪怕看不见也努力探知她的方位,“师尊。”

    应阿京回过神来,往地上瞅了一眼,“我都忘了,你也是她的杰作。”她缓步走到他身边蹲下,幻化出一把匕首握紧在张掌心里,对准他的心脏。

    “师尊。”他似乎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试探地低声喊了一声,倘若他没有失明,将会看到自己的胸口上方悬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而自己仰慕的师尊眼底全是杀意。

    应阿京:“我要杀了你,你怕不怕?”

    长瞻咧嘴笑着,舌尖尝到雨水的咸味,“怕,但如果师尊想要我死,我也无怨无悔。”

    “为什么?”应阿京拿着匕首的手一颤,杀了他自己就可以摆脱过去的阴影,不必受闻天语左右,彻底地绝情断爱,仿佛有无形的手与她争夺匕首,刀尖无法落下。

    “怕是因为畏惧疼痛,可我不怕死,我这条烂命本来就是师尊的,师尊想要什么时候拿去都可以。”

    当年边峘也曾说过相似的话。“我若背叛你,性命任你处置。”

    应阿京松开手指,匕首坠落,他闭上双眼,可心口迟迟没有传来疼痛,长瞻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在最后关头抓住刀刃,掌心被割破,五指紧握,血混着雨水滴落。

    “你不是想当我的徒弟吗?留着你的命去替我办一件差事,完事之后我就成全你。”

    长瞻的嘴唇微微张合,无论应阿京的意识清醒与否,此话一出他就认定在她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位置。

    是施舍,是怜悯,唯独不是爱。就算是这样,他也甘之如饴。

    不知何时天边透出一束光来,世界被迫分隔明暗两地,暴雨冲毁堤坝,洪水卷走硝烟。水族趁此机会纷纷上岸朝贡,龙女成为称霸一方的王。

    她将登上此间最孤独的王座,无关她个人的意愿,只是闻天语需要她坐在那里,她就必须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们互相撕咬,就像野兽一般活着。应阿京才清醒的意识到,疫病不是悲剧的根源,埋藏在他们骨子里的诅咒才是。

    洗髓重塑才是这些人的归宿,风雨飘摇中的螭女城轰然崩塌,沉入深海陪伴着海底的尸体。

    长瞻潜入深海看着那些尸体在海底行走,只觉得毛骨悚然,诅咒操纵着他们在断壁残垣中争权夺利,死后依旧不得安宁。

    “这就是伏羲一脉的福报,闻天语的诅咒。背叛娲皇者,害人终害己。”应阿京坐在曾经螭女城的最顶端,冥河使者侍奉其左右,应阿京的额角处又长出一对青色的小角。

    海底成群结队的尸体上长满黑毛鳞片,乍一看还以为是猪婆龙,谁又能想到这些都是伏羲一脉的后裔。

    长瞻单膝跪在她面前:“师尊,风氏人皇求见。”

    “她是想在重溟见我,还是想在常世见我?”

    他没有回答,应阿京大笑:“你看,娲皇一脉就是比伏羲一脉有骨气得多。”

    重溟吞噬近八成的陆地,仅存的一支人族在陆地分作四派,占据四个方位。

    风氏以碧渊玉龙作为图腾,建立起溯阳国。

    溯水之阳,大泽神国遗址。重返故地,应阿京远眺湖泽之畔。

    溯阳女君领众将领拜娲皇敬天地,呼唤着她的神名,不是为了祈求神明的帮助,而是为了立下永不背叛黎民百姓的誓言。

    她要让应阿京见证,没有神人族也能靠自己好好活下去。

    “不求神,只求己。”

    应阿京没有露面,其实她出不出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人族可以自己走下去。

    就像当年的那秧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信仰神的时代已经过去,而她终将成为古老的传说。

    应阿京消失在万物复苏之际,而长瞻隐匿在人世间寻找她的痕迹。

    他总会恍惚间看到应阿京在山涧撑着伞浅浅地笑着,又或是在潭水边见到她洗涮狼毫的身影。

    她就像一阵山岗上的清风来去无踪,似有似无。

    .

    “师傅,赤山风水诡异,你真的想好要去那吗?”阿悦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她。

    沈杳:“想好了。”

    “可是师傅你以前说过,赤山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去。”

    “如今就是万不得已之时。”

    沈杳看出她的担忧,想了想,拍拍她的肩头:“我给你留两位得力干将镇场子,姓周的再来砸场子就弄他。”

    沈杳想知道当年应阿京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仿佛是应阿京记忆里的过客,许多细节都是模糊不清的。

    应阿京消失后的那段历程,只是闪过一些场景碎片,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你是说应阿京找到了拾语花境?最后靠着拾语木抑制了疫病?”

    泷乐之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你忘了能治病的拾语木都得四五百年往上,更何况泷家最古老的一株拾语木也才五百年,她那个时候拾语木恐怕还沉睡在息壤里。”

    “你去不去?”沈杳没有给他继续打退堂鼓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抛出选择,“不去,就闭上你的乌鸦嘴。去,就是好好说话。”

    泷乐之:“我当然要去。可是万一无功而返我们该怎么办?把希望全寄托在拾语花境真的好吗?”

    “应阿京就差把破局之法甩你脸上了,不去岂不是不给她面子?”沈杳把玩着手中的勾玉,拇指揉搓发热,让体温浸入玉石,“我记得小的时候,族中长辈很忌讳小辈提起花境,你还吓唬我说里面都是魑魅魍魉,我不信邪提着刀就杀进去。结果被我爹发现,咱俩还挨了一顿板子。”

    泷乐之:“你那叫挨板子?你爹又舍不得打你,做做样子给长老看罢了。”他作为长辈撺掇小辈去禁地,被长老打得半死不活躺了半个多月,好后沈杳还幸灾乐祸地嘲笑他。

    “所以为什么长老都不准许我们进去?里面藏了什么东西?”沈杳依稀记得自己生过一场大病,四太奶奶去很远的地方寻药,而那一味药就是拾语木。明明只要让她父亲去花境里挖一根拾语木就好,为何偏偏要舍近求远?

    “还用猜吗?自然是拾语木。”拾语木没有攻击性,更不可能产生毒瘴,简直毫无危险可言,如果只是为了防止后人过度采摘 ,大可定下祖训限制行为,划归为禁地属实有点小题大做。

    “那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沈杳眼前闪过启旻祀钉死在碧渊龙潭的尸体,那玩意儿似乎就是藤木制成的傀儡,应阿京身死前会不会在拾语花境准备了一样的替身?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出世。

    如果是这样,自己与她之间必定还有一场恶战。可是在三迷途的时候她明明都已经与自己合二为一了?那还是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呢?

    她头痛欲裂扶额踉跄两步,候在一旁的边子遮恰好扶住她的肩膀,关切道:“要不要先休息两天再出发?”

    “不用,”她抓住他的手,收紧手指示意他自己没事,边子遮还是让伸出臂膀环住她,沈杳垂下眼帘:“能尽快出发就尽快,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秦笑尘听了半天,长满拾语木的秘境,怎么听怎么熟悉:“浩然宗密录里曾记载过类似的秘境,只是不叫这个名字,也并非不可知之地。”

    “浩然宗本就由逍遥门分裂而来,两派密录本该是一样的。分家时祖师爷多拿了一册记载世外洞天的书卷。我曾经瞥过一眼,‘冥灵生于楚南,五百岁一朝花,五百岁一朝果。幼为藤,长为树。花无色,随叶落,有凶兽庇护左右。’关于凶兽的笔墨已经看不清楚,隐约能辨认出一个‘天’字。”

    “‘天’字,凶兽?此间还有能称作凶兽的灵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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