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寰言望着纵尚,纵尚立即懂了北寰言的意思,欠身回道:“回陛下,这是审结的江南漕运沉船案的结案陈词。

    “南方诸国进贡的贡品之所以会在江南漕运沉船,是因为江南漕运总督府常年贪墨漕运沿岸漕工的工钱,没有漕工定期维护河道,河道淤堵,暗潮丛生,这才造成从江南漕运过的船只频繁沉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好巧不巧,就轮到贡品船沉了。这才是贡品沉船案的真相。”

    许景挚听了个大概,听得云里雾里,问:“这两个案子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北寰言欠身:“臣奉旨查沉船案,秘密私访江南漕运沿岸漕运村落,发现一件事。

    “那就是江南漕运沿岸的村落里面几乎都没人住了。很多村子都成了荒无人烟的地方。

    “江南漕运几届总督府都在贪墨漕工工钱,导致大量漕工根本就无法靠着漕运养家糊口。谁来漕工村招工都能招的到人。

    “于是那些漕工为了养家糊口,有些落草为寇成为河盗,有些则是跟着招工的人走,去干别的工程活。

    “其中就有漕工被招去修建地下神道。而后修建完,又遭人灭口。

    “这才有了沁春城柳府的藏尸案。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上千具尸骨。那到底是一个怎么样大的工程,才能用得到上千人完成?

    “所以臣说,沁春城藏尸案,臣已经查清楚了。”

    北寰言与纵尚把两件事来龙去脉说得极其简单。

    可在下面听的朝官们,察觉这两件事能连起来推断并不简单。

    许景挚也觉得不可思议,问道:“江南漕运与沁春城相隔二百里,你到底是怎么把离了这么远的两件事联系起来的?”

    北寰言欠身回道:“因为前不久大理寺办了一件名动许都的猪妖案。”

    许景挚眼眸微睁。

    朝官们顿时议论纷纷。

    就连见惯了离奇案件的大理寺卿汤邢都是一怔。

    这都什么跟什么?

    北寰言到底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跟远在千里之外许都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的?!

    许景挚也听命迷糊了,轻咳了一声。

    下面立即安静,听北寰言说。

    北寰言道:“臣离开许都之前,大理寺寺正怀原办了一件猪妖杀人的案子。那个案子的主谋,有两个人,男子名唤王启,女子名唤柳夏。

    “柳夏这案子做得极其不高明,甚至不用细想,就知道凶手是谁。臣看着案子卷宗的时候发觉,这案子第一个人被杀的时间,是在臣被封为大理寺少卿以后。

    “而犯案的柳夏为了确保这案子能交到大理寺,连续杀了十一个人。

    “后来这案子,如柳夏所愿,交到了大理寺。臣总觉得这案子跟臣当上大理寺少卿有关系,便跟着怀寺正一起审理了这案子。

    “后来审完案子,怀寺正先走一步,臣留下询问柳夏。

    “果不其然,正如臣所想,柳夏犯案的那个时间点,就是因为臣破了南泽王谋反的案子,当上大理寺少卿。

    “她是来找我,控诉冤屈的。”

    讲到这,北寰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但臣还没来得及问柳夏到底有何冤屈,她就被人教唆,在狱中自尽了。”

    到此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柳夏犯猪妖案在前,是为了进大理寺,找新上任大理寺少卿北寰言喊冤。

    她如此费尽周折要找北寰言,是因为北寰言刚破了南泽王谋反案,肃清南境官场。

    而柳夏之所以,一定要找北寰言是因为,这案子牵扯到南境高官。

    只有北寰言这样身份背景的人,才能不畏强权,帮到柳家。

    这时候好巧不巧,出了江南漕运沉船案,北寰言奉旨查案,查到了江南漕运沿岸的村子没有漕工的事情。

    也查到了江南漕运总督府贪墨漕工银两的事。

    而后沁春城柳府有人报案说有命案,新上任沁春城刺史郑昌去柳府,挖出了上千副尸骨。

    这正好对应了之前漕运沿岸村子漕工无缘无故减少的事情。

    由此可以推断,埋藏在柳府的那些尸骨,就是南泽王谋反案中,那些帮助南雪开凿地下神道的匠人。

    也对应了柳夏跟北寰言说的柳家冤案。

    这尸骨,是整个案子里最后一块拼图,柳夏则是这整个案子的开始。

    许景挚蹙眉,沉吟道:“这柳夏是什么人?”

    北寰言微微侧目,看向在一边汗流浃背的池修城:“柳夏是什么人,臣想工部右侍郎池修城,比臣更清楚。”

    北寰言这话一出,池修城当即腿就软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喊冤的力气都没有。

    许景挚望着池修城想起一些事:“孤记得,十多年前,沁春城的司士参军事就是你吧?”

    东陵帝国的地方司士参军事,主管掌梁、舟车、舍宅、百工众艺之事。

    池修城膝行了几步,把头磕得咚咚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许景挚烦死他一直聒噪:“回话!”

    池修城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还怎么回话?

    北寰言缓缓替他说道:“臣代陛下巡查南境五洲的时候,查看过陛下继位以后南境五洲的账簿,没有发现巨大的账目纰漏。但是修建地下神道招工又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这其中的窟窿是谁帮忙填的?”

    北寰言望向池修城:“对,柳家。柳家是当时整个南境的巨富。当时还是司士参军事的池修城跟柳家家主承诺,说南境五洲地下神道工程结束,朝廷就会给他结钱。

    “我看过以往账簿,南境五洲大部分朝廷派放的津梁、舟车、舍宅、百工众艺的工程,都是由柳家接的。

    “柳家与池修城合作愉快,自然这次也信得过他。于是柳家开始自己垫钱招工,修建地下神道。

    “一开始柳家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直到他们把第一条地下神道建完,才发觉骑虎难下。柳家只能硬着头皮,把其他地方的地下神道建完。

    “这件事的主导是南泽郡主南雪,具体牵线搭桥的人,却是当时司士参军事的池修城。

    “池大人或许不知道柳家在修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柳家最后被灭门的原因,就是替人修了那个不能入账的工程!”

    北寰言缓步走到池修城身边:“直到臣查出南泽王意图谋反,那南境五洲地下神道的事被披露出来,池大人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闯下了弥天大祸。

    “当初不过就是贪了南雪给的一点银子,到头来却搭上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官途。

    “池大人,我说的对吗?你若不认,我们可以找直接找南雪对峙。她现在还被压在大理寺地牢里。”

    池修城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我真的不知道南雪让我做的是这种事!她只说让我帮她找一个富商,做一项工程,我只用巧立名目,让那人上钩,后续的事根本就不用我插手!谁知道她竟然是利用柳家巨富,修建地下神道用于谋反!”

    池修城连连磕头:“陛下,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北寰言望着池修城:“池大人,江南漕运总督府的沈峰与潘卓交代,这些年你主管漕运,收受他们的上供给你的冰敬、碳敬高达十万两之多。

    “若是南雪的事你不知情,难不成江南漕运这些年一直没人维护修缮,这事你也不知情?!

    “往年也有地方往上报沉船案,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替他们瞒下,怎么朝廷一件沉船的消息都没收到呢?!”

    池修城无话可说,只能一直磕头,求饶。

    北寰言眼眸微眯,厉声质问池修城:“你置那些船工、漕工性命与不顾,你怎么还敢在这里让陛下饶恕你?!你虽然桩桩件件没有亲力亲为,但是你所纵容的每一件事下都是千百个的亡魂!苍生何辜?百姓何辜?!”

    池修城磕不动了。

    他的额头满是鲜血。

    北寰言说得没错,他不过就是收点银子。

    可他没想到自己收的那些银子背后,竟然是无数人的性命。

    如果他知道,他打死都不会干这些事。

    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用?

    他根本辩无可辩。

    南泽王谋反一案到此有了池修城这个人证,还有柳园里那上千尸骨物证,即便没有南雪招认,没有被策反武将的名单,南泽王削藩之事也是板上钉钉。

    *

    散朝后,许景挚把北寰言与纵尚留下,听他们细细回禀江南漕运沉船案。

    这案子是纵尚审的,北寰言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纵尚回禀完毕,许景挚让景雀把刑部尚书赵文斌,吏部尚书初开济,工部尚书叶温年唤来商议江南漕运的整治工作。

    按照北寰言的说法,江南漕运因为贪墨漕工工钱的事,两岸的漕工村子早就人丁凋零。

    再加上几任总督府的人霸着维护漕运河渠银响十几年,朝廷在漕运沿岸留下了不少骂名。

    原本漕工,被迫组成漕帮,盗捞沉船维持生计。

    这些漕帮的组织者虽说有领导犯罪的嫌疑,但到底是替百姓解决困难,是罚是赏,朝廷都要给个说法。

    后面落草为寇的漕工要如何安置怎么安置,也要六部给一个详细的方案来实施。

    北寰言与纵尚要退下,许景挚让纵尚先走,北寰言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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