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冻的,”时德业低声道,“就让大公子在时寻这里休息罢。”

    时休点头,时均白这几天根本就没睡过觉。现在好不容易睡了,万一把他动醒他又不睡了。

    “我没想到时寻还活着。”时休望向时寻,百感交集,“如果我知道他还活着,我一会儿会把他接到身边来教他奇门遁甲。时寻是个家族里少有的、有天赋的孩子,他的才华不应被埋没。”

    时德业盯着时寻,只能苦笑:“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是该怪他命不好,还是命太好能投身在时家旁系。”

    时休看着时德业,有些犹疑地问:“你……早就知道我在设计皇陵?”

    时德业道:“我好歹也在时家七十年,时家那些不能为外人所到的事情,其实众所皆知。

    “皇陵墓葬群,本身就不是一个人能设计完成的。历代的皇陵都是倾尽了时家嫡系所有人全部的智慧与才能才完成的事。

    “时家之所以要分嫡系与旁系,就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

    说到这里,时德业潸然泪下:“前朝君主暴政,要修皇陵的人跟着一起殉葬。

    “可时家本身能设计皇陵的人就不多,若是全部殉葬,那便是时家之大祸。时家的那些机械图纸、奇门遁甲、奇门异术都会失传。

    “时家为了保住历经百年才建立起的家族秘术,家族耆老在一起商量之后,决定每一个皇陵都选一人去殉葬。

    “我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为什么明知道是去殉葬是去送死,那些叔叔伯伯们都举起手,争着要耆老们选自己。

    “东陵建国也不过才四十年的光景。前朝末期,国家内乱,帝位轮换频繁,军阀割据自立为王。四处都在修建陵墓,我们时家就因为这修墓的事,一次又一次被军队踏平。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嫡系一个又一个设计天才去殉葬,无论那墓是否完工,他们都没回来。

    “那些都是风华正盛的少年人啊……”

    时德业根本不敢回想前朝动荡年间的事。

    那是时家之祸。

    那是时家无数少年人用自己的生命,堆砌起了防线,保护了时家所有的后辈。

    时德业并不讨厌时雨童这样少年得志的孩子。

    相反,他很欣慰。

    在经过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时家虽然风雨飘摇,可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给这些孩子。

    他只是太知道独树一帜的苦,当年若不是时家修建墓葬那么出名,最后也不会落得那般人才凋零的境地。

    时雨童还年轻,他真的很怕这样一只幼苗,木秀于林。

    所以他一直都对时雨童没好脸色。

    他希望时雨童能低调些。

    时家再也经不起那样的狂风暴雨了。

    过去的事不能细想,一想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流。

    时德业擦了一把老泪,喃喃道:“时家嫡系在时家有那么大的威望,不是因为嫡系天生高人一等,而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整个家族的兴盛。嫡系家谱,是血书。我们谁都不敢遗忘。”

    时休是家主,时家只有家主才能看那本记载了时家一切的家主手札。

    时休翻阅手札的时候,看见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家主笔迹错乱无章。

    那段时间,正是时德业说的前朝动乱时期。

    时家家主频繁换人。

    有些笔迹甚至只记录了两三天,就又换成了其他人的笔迹。

    时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

    时德业说不知道时寻这样有天赋的孩子生在旁系,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现在看,当然是时寻的幸运。

    正是因为时寻不是嫡系之子,他才能活下来研究自己想研究的东西。

    时休走到那面满是图纸的墙壁前,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出时寻在设计风隼。

    这是时家秘术中最难的飞天术。

    即便是他,也只能用热气与动物皮,完成空中载人飞行。

    而时寻居然想要利用风,翱翔于天地。

    时休走近那面墙,从第一张图纸开始细细研究。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时休愕然——

    天纵英才!

    时寻设计的这架风隼,不仅仅想飞天,他还在风隼的两翼上设计的机括,让风隼有转弯、掉头、上升、下降的能力。

    这风隼从头到尾,几乎每一处,都有细小的机括连接调度。

    这张风隼设计图完成度相当高,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斟酌。

    在空中借助风的力量飞行不同于地面,只是稍不注意,风隼就会肢解。

    时寻确实是个天才,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他画出了这张无与伦比、无人能及的设计图!

    这风隼如果真的能造出来,对东陵来说意义重大。

    尤其是西境边防压力会大大减小。

    那些西域境外的小国奇门遁甲、巨大器械投车都将在这风隼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时寻不能死!

    他要活着!

    只要他能把这风隼设计出来,他将名扬天下!

    时休喃喃道:“带着这图纸,送时寻上暮云峰神医谷求医。如果是鬼医薛灿来治,一定会有办法……”

    时德业不解地望着时休:“为什么要带着这些图纸上山。我们求过薛灿,他根本不愿意给寻儿看病……”

    时休激动地几步跨到时德业身边,死死地捏住时德业的肩膀:“把这些图纸给师姐看!给安王妃看,她一定看得懂!时寻在设计风隼!是风隼啊!!时家飞天术中最难的一项!!!”

    “飞天术!?”

    时德业即便是不学奇门遁甲,也知道时家飞天术之难。

    时德业不可思议地转向那面墙,看着满墙的图纸。

    原来时寻这些年足不出户,一定要用这些昂贵的药吊着自己的性命,是在攻克时家最难的飞天术。

    “让暮风跟着时寻一起上山!”

    时休热血沸腾,他激动地来回踱步,手舞足蹈:“暮风的飞天术造诣非常高!他已经做出靠机械之力飞天的机械鸟了,那鸟的内部还载着一颗荧光珠!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只要他俩一起研磨,一定能攻克飞天术!”

    *

    时均白与时寻宿醉,醒了之后头疼欲裂。

    两人还没清醒,就被时休打包送走。

    终于在连睡了三日之后,两人才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时休赶出了时家堡,往暮云峰去了。

    时寻坐在马车里一脸懵。

    时均白却是知道爹爹的用意,轻声道:“我爹是想让你上暮云峰治病,继续设计风隼。”

    “薛灿不是……”时寻现在有点迷糊。

    “你有这张设计图,薛灿不得不治。”时均白太了解他爹,“师叔与安王殿下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薛神医给你治病的。”

    “……”

    时寻还是没听明白。

    但他知道,他有救了。

    *

    此时已经快到年关。

    东陵各处都挂了红,准备过年。

    官道上来往的货物马车都少了许多,连打劫的山贼都歇业了。

    北寰舞执意要跟着北寰言一起往西去,病还没有完全养好她就要走。

    北寰言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启程。

    北寰舞时不时会发低烧。

    她在马车上睡得不好,老乱动。

    北寰言一把把北寰舞捞起来,抱着她,让她在他怀里睡。

    北寰舞抓着北寰言的衣衫,把头往北寰言脖颈处凑了凑,这一动,从她衣裳里滚出个东西。

    北寰言愣了一下,把那东西捡起来,递给北寰舞。

    北寰舞眼眸微红地看着这块被时均白悄悄藏在她飘渺剑腰封里的红玉。

    时均白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把他最重要的东西,留在北寰舞身上,是想告诉她,他一定会来找她。

    即便是北寰舞没有给他任何承诺,即便知道他们之间有无数变数。

    他要红玉跟着她,要她睹物思人。

    北寰舞不难受了。

    她爬起来,把红玉带在脖子上,想要试试她从未想过的未来。

    *

    十二月下旬,北寰言与北寰舞到了西境西凉城。

    整个西凉城也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

    路边店家把灯笼都换成了红色,更有酒楼在屋檐下拉起红绸。街上人潮摩肩擦踵,卖年货的摊子从街头摆到了街尾。

    进了西凉城以后,马车都跑不起来,只能缓步慢行。

    北寰舞喜欢热闹。

    往年到了年关,她都是在暮云峰上跟爹爹娘亲月姨凌叔叔一起过。

    山下的小镇比山上年味重,可到底是小,走不了两步,就到了头。

    西凉城地处西境,与西域各国都有接壤。年关之际,街上有好些西域人。

    这些西域人与东陵人长得不一样。

    这些人都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棕发蓝眼。西域男子身材高大,西域女子体态丰盈。

    这里民风开放,就连路边做生意的都有不少女子。

    马车走得慢,北寰舞趴在车窗上惊奇地看着外面景象。

    “这里的男子都好高啊!”北寰舞兴奋地拉住北寰言的胳膊,“这里的女子都好好看!”

    还没入城,西凉城的藏息阁与黑市的密信就送到了马车上,北寰言一直在想事,没注意马车已经进了城。被北寰舞这么一拉,北寰言才抬头看见车窗外盛景。

    他放下手中的信,靠向北寰舞,与她一起看着西凉城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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