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我的法子,”北寰言转过话头,“今夜这事还没结束,我们要尽快回去。这明显是有人不想你们这么简单的离开许都。子安,你要跟我们一块回去,让你的副将速速点清你们带来的人,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或者少人。”

    姚子安看向青漠:“你点人查东西,在这里等我消息。”

    青漠心有余悸问了一句:“主子能回来吗?”

    很显然,御史台参西境军这事让这些跟着姚子安与蔚巡生来许都西境军不再信任朝廷。

    姚子安看了一眼北寰言与凌信,沉默许久才回头对青漠道:“你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带着兄弟们在这里等我。”

    说罢姚子安便把枪丢给青漠,头也不回地上了马。

    *

    回到合宫夜宴,姚子安在蔚巡生身边坐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蔚巡生虽然没跟着去,可他把这事猜了八九不离十。

    北寰言安抚了陛下才回到位置上,心中暗潮汹涌,难以安抚。

    对方终于出手了。

    之前蔚巡生与齐丘一起去宫里贺寿,把他带到西境的那篇策论献给了陛下当做生辰礼,陛下原本很是满意西境态度,也没打算为难蔚巡生。

    那人看出了陛下的意图,为了不让自己的大计在这里功亏一篑,才又临时起意,设计了这一局。

    为的就是让蔚巡生没办法按照预定的归期回去。

    不在预料之中的落子只要出现,就会慢慢改变棋局上的局势。

    在这局棋对弈上,北寰言第一次占据了主动,抓到了对面一点点蛛丝马迹。

    他要利用这件事,好好做一手棋。

    北寰言让身边内官去跟景雀带话,说是一会儿晚宴结束,他有事找景内官帮忙。

    景雀听了小内官回禀,朝着北寰言坐的地方点头。

    许景挚今日整个一天都没听见景雀哄他,心绪难宁。

    现下又发生了西境军暴动的事,心里更是不舒服。

    许景挚耐着性子等晚宴结束,便回了承恩殿。

    景雀垂眸跟着进了承恩殿,却是直接引着许景挚去了浴池,帮他宽衣。

    景雀做事轻手轻脚,却再也不似以前那般与许景挚闲聊了。

    许景挚看景雀已经沉默一日了,不耐烦地捏住他正在解衣绳的手:“好大的胆子,敢与爷置气。”

    景雀没看他,低低地回了句:“奴不敢。”

    “呵,”许景挚看他这样,气笑了,“你这还叫不敢?今日你可有看过爷一眼?”

    景雀还是低着头,回道:“天子威严,岂是奴等卑贱之躯可以觊觎……”

    许景挚见不惯他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当即就把景雀下颚捏住,强行抬起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我怎么瞧着你还是有气的样子!?”

    景雀不答。

    许景挚自降身份,用“我”跟他说话,那便是还记着在浅邸当王爷的情分。

    景雀任由许景挚捏着下巴,至死不愿意再说一句。

    许景挚哪里见过这样的倔强的景雀。

    在他眼里,景雀一直都是一个柔软的男子。

    性子软,身子也软。

    可他却因为他一句重话,跟他一直置气。

    “我昨日的话,说重了?”许景挚放轻了声音,睨着景雀。

    “奴伺候陛下沐浴罢……”

    景雀不想说这事,挣开许景挚的手,要进净房。

    许景挚一把拉住景雀,低声道:“我就是看你一心向着安王府,心里不舒服。明明……我才是你以后的依靠。”

    许景挚话里话外都带着委屈,一敛他平日里当帝王那种不可亵渎的威严。

    他像是一个孩子,固执地想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抓在手里。

    景雀垂眸,站了许久,才缓缓回道:“我这条命是安王妃救的,我在后宫立足的本钱也是她给的。安王府与我是救命之恩,我不想做一个薄情寡恩的人。”

    景雀眼眸里泛着微光:“我没孩子,以后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我喜欢郡主,也喜欢言少卿,我想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我见不得他们俩受到一点委屈……”

    景雀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淡然。

    自从他在梨园被盛泉弄坏身子开始,他就失去了一个男子的尊严。

    这是许景挚哪怕身为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无可奈何的事。

    许景挚登基以后富有天下,景雀从未跟他要求过什么,也从未僭越过什么事。

    唯独那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喊他景叔的孩子,他放不下。

    景雀缓缓回过身,看向许景挚:“我把陛下放在心里,我可以为陛下去死。若是陛下厌倦我了,根本不需要直说,一个眼神就能把我杀了。”

    景雀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撕裂:“昨日陛下生气了,我便不敢再多话。我怕触及到郡主婚事,我还是会像昨晚那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妄言朝堂之事,惹陛下不高兴……”

    “别气了。”许景挚缓缓靠近景雀,把他揽入怀里,贴着他的耳畔,只用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错了,是我不好。没顾及你的心思。”

    景雀听闻,泪眼婆娑。

    这人当了十七年的帝君,俾睨天下,竟然还会以这种低的姿态跟他认错。

    许景挚看景雀跟他置气,便连这些年养起来的孤傲也不要了。

    景雀连忙后退一步跪下:“陛下是九五之尊,怎么会错?是奴不知好歹,仗着陛下的宠爱得寸进尺。”

    他不要许景挚认错。

    许景挚是天子,即便错了,也要万物服从。

    他不要许景挚为了他底头认错变成凡人。他爱慕的人,不能这样沾染了凡尘。

    他要许景挚踩着他,永远都做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许景挚看得懂景雀的动作。

    他若是跪下了,那便是心悦诚服。

    “沐浴去罢。”

    许景挚拉起景雀,往浴池去。

    许景挚坐在池子里闭目养神,景雀跪坐在池边,替许景挚揉着鬓角。

    许景挚道:“这几日你辛苦了,你也下来一起泡澡。”

    景雀笑了:“奴一会儿还要去给言少卿回话,伺候陛下歇息,还要出门。”

    “几更了?”许景挚问。

    景雀回道:“快过二更了。”

    “你早去早回,让其他人来伺候罢。”许景挚催促。

    景雀颔首一笑,便退下了。

    北寰言在承恩殿院子里站着等,景雀出来便立即过去问北寰言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

    北寰言摇头道:“这事没什么见不得人,有件事需要景大监帮我查一查。”

    北寰言凑身过去,伏在景雀耳边嘀咕了几句。

    景雀应下道:“言少卿请回罢,明日午正前,我给言少卿消息。”

    北寰言欠身一礼:“有劳了。”

    *

    皇城外蔚巡生与姚子安还没走,一直等着北寰言从宫里出来。

    北寰言没想到他俩没走,踱步过去问:“有事?”

    “等你一起啊。”蔚巡生笑得轻佻。

    这人贯是这幅无赖样,一旦给一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北寰言没理他,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马车动起来,蔚巡生才问:“你准备从那入手?”

    北寰言不答反问:“西境军那边查验什么时候结束?”

    姚子安想了想,回道:“最快明日一早。”

    北寰言闻言便不再说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蔚巡生在临府待了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北寰言是什么性格,在事情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他不会轻易跟其他人透露细节。

    北寰言做事小心谨慎的态度,着实让蔚巡生惊叹。

    回到临府,北寰言先一步下车,留蔚巡生与姚子安在后面面面相觑。

    他回到蔚兮堂,看见北寰舞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了。

    北寰舞看见北寰言回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北寰言跟她去后面药庐说话。

    这话要避开蔚巡生与姚子安。

    北寰言点头,跟着北寰舞往后院走。

    路上北寰舞低声道:“今日合宫夜宴,锦妃找了个由头见了世子妃。八成是去认女儿了。”

    北寰言道:“前面也出了事,有人故意在西境军里挑事,把御史台参勤王府与西域合谋的事传得西境军皆知。方才西境军与禁军在校场上打了一架。”

    两人一对消息,立即就捋出了头绪。

    北寰舞沉思片刻说道:“后宫的事是早有预谋,校场的事是临时起意。”

    “嗯。”北寰言道,“我已经让景叔帮我去查兵部库房了。”

    “哥,”北寰舞蹙眉停住脚步,回眸看向北寰言,道,“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

    北寰言也停下脚步看向北寰舞,等她说话。

    北寰舞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陛下与景叔因为我的婚事起了争执……这次事你托景叔帮你查西境军的事,是否欠斟酌?”

    北寰言瞬间就明白北寰舞想说什么——陛下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心向安王府。

    以前陛下不在意,不代表陛下一直都不在意。

    太傅总说陛下是他教过天资最好的帝王,北寰言在许都这么多年也看见了许景挚的手段与野心。

    许景挚重用安王府的势力整顿吏治,是他的手段。想要北寰舞去乌族和亲是吞并乌族的野心。

    现在有人设局,桩桩件件都指向安王府,许景挚面上不说,可心底的某一处已经被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砸出了一个裂纹。

    这个裂纹如同冰川一般,只要开裂,就一定会一直裂下去,直至跌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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