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寰舞望着郭学林,心道,他去了一趟江南漕运督查,算着各国使臣回国的日子就回来了。那日摊牌以后,原本他心里有一道坎,出去这一个月,他好像是想明白了。

    “你……”北寰舞略有迟疑。

    郭学林生怕北寰舞又拒绝自己,立即道:“我就是陪郡主入宫赴宴,只是陪伴,就可以帮郡主挡很多事。”

    北寰舞没见过郭学林对什么事这么执着,求助地看向北寰言。

    北寰言似乎在想事情,注意力根本不在他们俩身上。

    若是放在以前,郭学林那逢人三分算计,三分疏离,三分客套的样子她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怼回去。

    可现在,看他的表情,他是认真的。

    北寰舞颔首,望着衣袖上一片霞红,她顺手就摸到了时均白那日悄悄塞给她的那块红玉。

    她沉默了几息之后,下了决心。

    “这事……”北寰舞抬眸,“多谢郭公子好意。”

    郭学林眼角瞬间就红了一圈。

    他从来没有在哪个姑娘那吃过这种苦。以前他去谁家府上做客,府上适婚的姑娘们总要找个由头到哥哥们的宴席上露露脸,见一见他。

    有些胆大的姑娘会来跟他搭话。

    可说不到两句,那姑娘便羞得不敢再说,只能退下。

    郭学林自小就知道自己日后若是婚配,一定有不少大家闺秀供他选择。

    可他偏偏一眼就看中了那日傍晚,在公主府躲在后花园里,游亭里小憩的姑娘。

    不为模样,只为她那种悠闲自在的状态。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自由的人,他的人生早就被那些迂腐的条条框框圈死了。他再生气,也不能忤逆了祖父。再难过也不能表现太过明显,因为祖母知道了,会跟着他一起难过。

    所以他看见这样自由随性的人,就不自觉想要靠过去。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遇见北寰舞的时候晚霞如火,那坐在游亭里披着晚霞的姑娘,睡眼惺忪的样子。

    那时候他听见自己内心的渴望——如果离她近一点,是不是他也能获得自由呢?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努力得到什么姑娘的青睐。

    可他没想过,自己这般卑微的祈求,都无法让这个姑娘看他一眼。

    “是我……唐突了郡主。”郭学林说罢便起身,“我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郭公子……”北寰舞跟着郭学林一起起身,“我送你……”

    郭学林保持了良好的教养,回身一礼:“多谢郡主好意,郡主留步罢。”

    北寰舞蹙眉,看着郭学林转身逃一样地走了。

    “哥哥……”北寰舞看着郭学林如此,心里不是个滋味,“我好像让他难过了。”

    听见北寰舞唤他,北寰言才回过神来,发觉郭学林已经走了。

    “他怎么走了?”北寰言疑惑地问。

    北寰舞轻叹一口气,摇摇头。

    *

    郭学林出了临府,上了马车,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几滴。

    他没想过自己一生顺遂,竟然会遇见情劫。

    他去江南漕运督查的那段时间,仙州城的刺史与各级官员,知道他是郭府嫡长孙,纷纷想尽办法巴结讨好。

    宴席上,有江南这一带温婉姑娘吟诗作赋,才华横溢。有国宴琴手,在旁献曲。

    那些当官的总是喜欢这些雅的东西。

    郭学林却看着无趣。

    入夜,有刺史府里养的瘦马来伺候入睡。风情万种过了,总让人觉得腻得慌。

    郭学林一个都没要,全部退了回去。

    若是放在以前,他万万不会推辞。

    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离了这里便不会再有交集。可现在他就是过不去那个坎,总觉得自己在背着谁做不好的事,有一种负罪感。

    他听见北寰舞说她跟时均白的事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开了北寰舞的亲近。

    那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知道就是他那一躲,才让北寰舞下定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纠缠。

    下意识地反应,就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嫌弃她与其他男人有过肌肤之亲。

    郭学林后知后觉,看见北寰舞眼里的决绝就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在靠近这个姑娘了。

    郭学林代陛下督查在仙州城的无数个夜晚,不断地回想那日他那个闪避的动作,想到气极的时候,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一直问自己为什么会躲开。

    他只觉得自己喜欢的还不够深。

    他反思过许多个夜晚之后,偶尔听仙州城刺史说起他的夫人。

    是他的嫂嫂。

    这本是一个俗的不能再俗的故事——青年人去科举,心爱的人与自己哥哥订了亲。他考取功名回来,却看见哥哥牵着她的手,要他叫她嫂嫂。

    他不肯叫,甚至连订婚宴都不参加。

    他几乎日日买醉,手抖得连笔都拿不起来。

    哥哥与心爱之人新婚那日,晚上洞房的时候,哥哥竟然突发疾病死了。只留一个衣衫不整嫂嫂坐在床上无措地哭泣。

    新婚丧夫,她悲痛欲绝。竟然当日就要寻短见。

    他怎么能看自己心爱的人就这么死了,终于经过了一番的纠结之后,他走过去,毅然决然地抱住了嫂嫂,说,以后万事有他。

    那是一个极其难熬的岁月。

    心爱之人对前夫的忠诚,让他不得不退避三舍,守礼守节。

    终于在他升迁离开那个县城到其他地方以后,同僚得知他二十五尚未成婚,便忙着要给他做媒。儿时的两情相悦与多年的照顾之情终于让他的嫂嫂情动不能自已,最后从了弟弟。

    郭学林不好意思地问:“王刺史,您不介意您夫人,跟你哥哥……”

    王晋笑得畅然:“若是真的喜欢,就会将心比心。我若成婚丧妻,再娶一个夫人回来,你说这新进的夫人,会不会对我往事心有嫉妒?介意是正常的,因为喜欢,才介意不是吗?”

    因为喜欢,所以介意吗?

    郭学林愣愣地望着王晋。

    王晋又道:“这世上的事,哪有事事都很完美的呢?谁都不知道自己天命几何,有机会在一起的时候,就在一起,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一晚,郭学林好像想明白了。

    将心比心来说,北寰舞并没有欺瞒他什么。哪怕她与时均白分开了,她对他也是赤子之心。

    而他介意,只是因为喜欢,想要一个完整的她。

    不是一个完整的她,他就不喜欢了吗?

    郭学林想着,只要再见一面北寰舞,就知道了。

    今日他回来,见到她,心跳地无法抑制就知道答案了。

    还是喜欢啊。

    所以哪怕她有过一段情史,他喜欢的也还是她啊。

    那种自由,是根植在他心里的神往。

    *

    马车带着郭学林回了郭府,他回屋洗漱一番,洗掉一身的风尘便去郭睿明书房跪下请罪。

    郭睿明蹙眉,望着郭学林一言不发。

    郭学林俯身给郭睿明磕了一个头:“祖父,我想娶郡主。”

    郭睿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你是真的想娶还是只是想帮郡主脱困?”

    郭学林回道:“都行。只要这段时间,我与郡主有婚约在,漠勒就只能另寻他人。”

    郭睿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自从遇见了北寰双子,他这个在一直走在正道的孙子留开始处处与他作对,处处忤逆。

    他想娶郡主,也不看看北寰舞想不想嫁他。

    他想利用自己的婚约帮郡主脱困,也不想想这事了了以后,若是这婚事没成,他郭家就要成为全许都的笑话。

    而他郭学林日后说亲的对家身份都要自降一等。

    郭学林这是拿着他对他的宠爱,来跟他谈条件。

    很明显,若是这事不答应郭学林,日后与他有关的事都不好办了。毕竟郭睿明迟早都要致仕,而郭学林现在进入翰林院迟早都要封官成为东陵宰相,成为郭家的顶梁柱。

    这是无声的威胁。

    只有郭学林才能对位高权重的右相施压。

    他连迂回都不想用了,他直接想用自己未来的官位、郭睿明对他的宠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上次郭睿明打过郭学林,郭学林宁可跪祠堂也不认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一个事实——这孩子身上有反骨,以前他只是没遇见想要争取的事,所以才恭敬顺从。现在他只要有自己想要做到的事,这反骨就会立即显现出来。

    权谋之策,拿捏人心,郭学林当真是学得好,这孩子是郭睿明自己教出来的,而今他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你要我去求娶郡主,也该有个过程。”郭睿明缓缓道,“你跟郡主在官面上可都没见过几次面。”

    “明日晚上后宫摆宴,皇后娘娘宴请郡主,我也想去。”郭学林道。

    郭睿明蹙眉:“后宫摆宴,都是女眷,你如何去得?”

    郭学林回道:“若是漠勒去,我就一定能去。漠勒一个外国之人都能去后宫,我一个天子内臣,为何去不得?”

    郭睿明头疼。

    这孩子是打定主意要去护北寰舞周全。

    真不知道北寰舞哪里好,除了模样是许都里一等一的,其他姑娘家闺阁学的东西,她可一样都不会。

    今晨还骑马在朱雀大道上奔袭,在城门口与漠勒起了口角。

    哪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

    这样一个静不下来的姑娘,到底哪里好?

    郭学林一直俯着身,只要郭睿明不同意,他就不起来,意图何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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