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是谁准备的?”许景挚问。

    萧皇后回道:“后宫宴请都是内务府安排的。”

    “你可知道今晚的酒里被人下了药?”许景挚眼睛死死地盯着萧皇后。

    萧皇后大惊:“怎么会?!什么药?!”

    许景挚道:“应该是一些助情的药。漠勒原本是想让郡主喝,不曾想,是郭学林先喝了酒,发觉酒不对。”

    这话信息量巨大。

    许景挚这一句话就说了许多事。

    一是漠勒狼子野心,想要用助情的药使北寰舞就范。

    二是郭学林喝了下了药的酒现在肯定出事了。

    三是这局是她以皇后的名义设的,许景挚知道酒里下了药,北寰舞肯定也知道了,搞不好就会被北寰舞认为这局是她与漠勒一起设计,想要逼她代替公主嫁到北境去。

    再往下,萧皇后就不敢想了。

    她连忙跪下,道:“臣妾不知此事!”

    许景挚微微后仰,用眼睛缝睨着萧皇后。

    萧皇后俯身一拜道:“在酒里下药这事,臣妾确实不知。三王子只说想要与郡主独处,不希望身边有人伺候。臣妾便把所有的伺候的人撤走了。臣妾想着,这是在宫里,到处都有御林军巡逻,三王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过激之举……”

    许景挚不说话的时候,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威压。

    宫殿里没有人,萧皇后说话的声音在四处回荡,那种倾诉惶恐一圈套着一圈,回荡的空灵让萧皇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这事确实是她想少了。

    看着许景挚的眼神越来越阴鸷,萧皇后也不敢再说,只能抿着唇,眼眸微红地望着许景挚。

    许景挚望着她,缓缓道:“以后什么事,若是没孤的准许,你少作聪明。在这事上,孤还没见过谁能比她聪明的。”

    说罢许景挚便甩袖离去。

    萧皇后愣愣地跪坐在腿上,细细想着许景挚说的那句话——“没见过谁能比她聪明。”

    那个“她”是谁?

    许景挚走到咸宁殿殿门前的时候,冷然回首,凝视着依然跪在大殿里的萧皇后,心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剧痛正在无边蔓延。

    皇后的位置,本该是她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季公子”。

    她送来的这一计何其巧妙。

    既解了自己女儿的和亲危机,也解了他的心结。

    更重要的是,她在警告他。

    要打她女儿的主意,他先要掂量掂量这个皇位重量。

    她本就是从西域投诚而来的人。又经历过“朝东门”事件,若不是许安归捆着她,她便是无家无国的人。

    无家无国之人,最容易做的事,那便是背叛。

    当年她凭一己之力拖住了东陵向外扩张的脚步,而今她又凭一己之力推动了北伐之事。

    那厚厚的图纸,就是她送过来的“剑”。

    当年她投身暮云峰鬼门渊一脉是心有谋算。

    岩州之战之后,她恶疾缠身,不得不从北境战场退出,推迟北伐之事。

    时隔十八年之后,她又送来了她的野心。

    以退为进,韬光养晦,像是她布局的风格。

    许景挚嗤笑了一声。

    那个人,到底是想把欠他的还清楚。

    她欠他一条命,她便拿自己的儿女,东陵山河来还。

    算得这么清楚……

    许景挚好似听见了自己心中寸寸龟裂的声音。

    *

    许景挚回到承恩殿撞见一个小内官在承恩殿外探头探脑,不由得蹙眉,冷声道:“何事?”

    许景挚的声音骤然出现在小内官的身后,吓得那个内官立即回头跪在地上:“陛下……”

    这样子像极了干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了的样子。

    许景挚负手,踱步上石阶,走到那内官身边,睨着他:“回话。”

    那小内官颤颤微微俯身回道:“回陛下,宫里的招灵台……走水了……奴是、是来找景大监回话的……”

    许景挚眯起眼眸,沉思片刻,望了一眼承恩殿内。

    殿内一片漆黑。

    景雀不在。

    细细回想起来,最近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景雀就不在他身边了。

    招灵台走水……

    许景挚抬眸往招灵台的方向看去,夜里宫内少有光亮,招灵台方向的天幕上确实橙光莹莹。

    许景挚略微迟疑,便抬脚便要下石台。

    哪知景雀从侧面回来,手上撩枝回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黑夜里的什么,在侧门站了许久。

    许景挚看见景雀,他身着普通内官的衣裳,不知道从哪里回来。

    景雀扶枝看了半晌,回头才发觉许景挚站在石台上望着他。

    他微微一愣,连忙过去行礼。

    许景挚站在石台之上,睨着景雀:“去哪了?”

    景雀颔首:“有点事。”

    承恩殿里的小内官们低着头,面面相觑——景内官没有回答陛下的话。

    许景挚眼眸微眯盯着景雀:“你可知道宫里走水了?”

    景雀又是一愣,缓缓摇头:“不知。”

    许景挚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制怒火。

    五息之后,他朗声道:“去传御林军统领秋薄!”

    许景挚看了景雀一眼,甩袖去了御书房。

    景雀蹙眉,自觉这事有蹊跷,连忙跟着许景挚去御书房。

    许景挚走得飞快,景雀在后面紧赶慢赶也没追上。看着许景挚像是有气,景雀也不敢上去讨巧,只能吩咐身后内官去准备桂花露来。

    半盏茶的功夫,秋薄就来了。

    许景挚问秋薄宫里招灵台走水的事。

    秋薄回道:“只是放在招灵台边上仓库里的木材走水了,现已被扑灭大半。具体烧了多少,还需要等火势平息了才知道。”

    许景挚蹙眉:“可知道起火原因?”

    秋薄垂眸,沉思片刻回道:“应该是人为。宫里夜晚四处都有人巡查烛火。宫里建招灵台存放木材的地方远离火种,且有专人值守……”

    说到这,秋薄语气稍稍停顿,似乎是想起什么。

    许景挚问:“今夜招灵台值守的人是谁?”

    秋薄唇线紧抿,颔首回道:“凌信。”

    “凌信人呢?”许景挚说这话的时候,睨了一眼景雀。

    景雀看许景挚望向他,心中暗道不好。

    秋薄回道:“去给郭公子配解药了……”

    凌信擅离职守。

    许景挚微微向后仰,靠在了龙椅上,眼神幽暗。

    只是几息的时间,许景挚便扬手让秋薄退下。

    景雀在一边看着,惊觉今夜的事是他们所有人又让人给算计了。

    许景挚看向身边用惯的老内官徐迎道:“你去查查看,今夜皇后宴席上的酒,是不是真的被人下了药。”

    徐迎颔首,躬身退了下去。

    景雀心里凉了半截。

    许景挚开始用自小就跟着在他身边的内官,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但许景挚城府一向深不见底。哪怕他现在有所怀疑,也没表现在脸上。

    他让御书房的内官们收拾御书房许久不用的床榻,准备今夜就歇在御书房里。

    内官们连忙去铺床,偌大的御书房里,只留下许景挚与景雀两个人。

    有内官端来桂花露递给景雀,景雀转手就送到了许景挚的手边。

    许景挚只是用眼角瞄了一眼,没拿那盏桂花露。

    景雀放软了声音,轻轻地唤了声:“陛下……”

    许景挚随手在案牍上扯过一本折子,默不作声地翻看,没理他。

    景雀深吸一口,缓缓俯身道:“奴去盯着他们铺床……”

    “景雀。”许景挚缓缓出声,“你在孤身边多少年了?”

    景雀俯得更深了,回道:“十七年整。”

    “十七年了啊……”许景挚望着他,像是在想事。

    景雀不敢抬头,许景挚不往下说,他就只能颔首听着。

    夏末的深夜,皇宫深处只能隐约听见几声蛙叫。许都已经有了入秋的迹象,夜深风寒,景雀觉得背后发凉。

    他从未这样小心翼翼地面对许景挚。

    “你在孤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几乎是日日当差,没有休息的时候。”许景挚摸着折子,“即日起你便好好地在承恩殿休息,伺候的事,让徐迎来罢。”

    景雀身子一震,许久才撩起衣袍,缓缓跪下:“奴,谢陛下恩赏。”

    “你去罢。”许景挚不再看他,让他自己回承恩殿。

    景雀缓缓起身,没有抬头,就这样躬着身子,低着头,后退走了几步,便毅然决然地出了御书房。

    许景挚盯着御书房门口好一会儿,对着身边的亲卫江湖说道:“你去调些人,把承恩殿围严实了。”

    江湖心有疑虑,但主子吩咐的事,他只能遵从。

    景雀回到承恩殿,原本殿里伺候的小内官已经全部撤了出去。

    偌大的殿阁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站在承恩殿门口望着殿阁上的字。

    承恩,承恩。

    承蒙雨露恩典。

    他独占着这份恩宠十多年,终于在今日也走到了尽头。

    很快,景雀听见了有军靴整齐的踩踏、在承恩殿外立正站好的声音。

    承恩殿内漆黑一片,承恩殿外火把通明。

    景雀眼睛里印着昏黄的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淡淡地望着那些御林军把他的殿阁围住,眼角不自觉滑下一滴晶莹的泪——他没有问他要一句解释。

    景雀不再看墙外,就这样走进了承恩殿里。

    他不想点灯,也不想换衣裳。

    他连鞋子也没脱,就这样躺在了床榻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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