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直到慕容皝发令让他们俩全部滚出去,才敢闭眼晕倒。慕容俊背着他,被撕心裂肺的痛楚折磨到虚脱。路上宫人看他们如看乞丐。谁不知道世子殿下马上要失势,这时候去搭把手,不要命了吗?

    只有兰非晚从后面追出来:“我的车辇停在南门,可以尽快送他回家找医官!”

    慕容俊对兰氏的恨意几乎没顶。兰非晚长得跟兰阙足足有六七分相像,他一看见她,就能想象出兰阙是怎样梨花带雨在慕容皝面前搬弄是非的。他克制不住想杀人,可背上慕容恪断断续续的痛苦喘息声更无法充耳不闻。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一捧毫无感情的灰了,道:“你带路。”

    车辇飞快驶出王宫,停在慕容恪家的院子门口。慕容恪的生母高夫人正和侍女讨论手中余下这匹浅粉色石榴纹锦缎做个什么样式的物件好,冷不丁听见外面喧闹,但见儿子面色惨白被世子殿下抱下车辇。

    “快点去医属叫医官。还有,不要用你家四殿下的名义,就说我需要,让他马上过来看!”她把慕容皝亲赐的身份牌交给高夫人的侍女。后者知道是出了大事,赶忙点头冲出院门。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慕容恪一碰到榻,就痛苦得蜷起身子。高夫人连兰非晚是谁都无心询问,眼中一片凄婉。

    “他……”见慕容俊抿着嘴不说话,兰非晚硬着头皮道:“被燕王踹的。”

    “……”她明显感觉高夫人呼吸停了几瞬。良久,才艰难道:“他犯了什么错?”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其实慕容恪没犯什么错,是慕容皝突然之间为爱发疯,要整个段家包括王后在内给自己没出世的孩子赔罪。可能还有一点其他的政治因素,比如始终担心段家谋反,但在旁人看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慕容皝矫枉过正,近乎疯狂。眼下慕容俊还在场,兰非晚真不知道怎么说。

    慕容俊突然道:“我出去一下。”

    他说走就走,又“咚”的一声关上房门。兰非晚深吸一口气,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同她讲了一遍。

    一开始高夫人还算冷静,越听到后面,秀气的眉头拧得越紧。显然她也不认同慕容皝这种极残忍的做法。她并不丑,反而十分漂亮,甚至胜兰阙三分。燕王艳福不浅,这样明艳的美人都被他随手扔在外面懒得多看,难怪那么多男人挤破头都要爬上高位。

    她把一番前因后果讲完,高夫人叹气道:“若滑胎诱因真是归缎,就奇怪了。我逢年过节常与王后走动,以她的性格,不大可能做出这种事。”

    兰非晚忙叫她慎言:“我姑父现在还在气头上呢,谁帮段王后说话谁就是段家谋反的同党!”

    “……”高夫人没被吓到,只微微莞尔,对兰非晚善意的提醒心生好感。

    她和世子一道送儿子回来,显然也是世子一边的人。高夫人问:“‘姑父’是谁?是殿下吗?”

    “是。”兰非晚有点尴尬,“……我是兰淑仪的侄女。”

    闻言,高夫人倒没有任何不悦,点头道:“先坐吧,我给你倒杯茶。辛苦你一路送玄恭回来。”

    兰非晚说没事:“世子不要紧吧?我跟他不熟,要不夫人你出去看看?”

    高夫人看着榻上双目紧闭,时不时捂着胸口呻/吟一声的慕容恪,叹道:“不了。世子要强,应当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

    医官火急火燎过来看过,说慕容恪性命无碍,这会年轻,用点药躺个一两天就能缓过来了。高夫人始终神色淡淡,闻言谢过医官,亲自送他出门。

    兰非晚看着他虚弱地样子,心疼万分,伸手摸摸他的脸。抽手时衣袖被他拽住。她一惊,问:“你醒着吗?玄恭哥哥。”

    慕容恪不回。

    兰非晚以为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就用了很大的力把衣袖从他手心里拽开,开门去找高夫人。

    本来,对怎么讨好慕容皝、怎么讨好高夫人,她是打算做周密计划、且跟慕容翰仔细商讨一番的。谁知,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匆匆忙忙,她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奸情被高夫人撞破好像不大好。

    毕竟自己还没表现出一些让她刮目相看的优点。

    比如贤惠。

    院内,高夫人送走医官,正准备进屋看看儿子的情况。慕容俊沉默地蹲在墙角,眉眼阴冷。段池忽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叫道:“宣英!”

    “舅舅?”慕容俊茫然,声音倒还和往常一样,“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整个段家都被围了。”

    “是被围了。”他急忙奔过来,“我今早刚好在城外兵营巡查,听说城中出事了,放心不下你,赶在被软/禁前再来看你一眼。”

    “……”

    “抓我的人很快就到。但你放心,只要你没弑君没通敌,没有大把柄在燕王手上,燕王是废不掉你的。”段池长话短说:“段家会跟你撇清关系。自古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你是嫡长子,朝中多数大臣还是会站在你这一边。好好活着,将来继承王位,也不枉段家和姐姐为你筹谋那么多年,我们九泉下也瞑目了。”

    清算这一天迟早要来。几年前他二哥谋反过一次,整支叛军被燕王杀了个干净,唯独留下他和他姐姐。这事是燕王心里的一根刺。如今随着兰淑仪流产,压抑已久的猜忌终于爆发。他们逃不掉。

    何况燕王对兰淑仪的宠爱近乎病态。哪怕先前没有二哥谋反那档子事,被他知道,是姐姐害了兰淑仪,他一定也会把段家人杀光给孩子陪葬。

    区别在于,一个有明面上的借口,可以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的杀,另一个则是会先辗转反侧一阵,再下令赶尽杀绝。

    慕容俊忽痛苦地闭眼:“不必了。一切都结束了,不会有人再死了。”

    段池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忙拉住他:“你什么意思?”

    “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王,”他甩开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定,“母后所有的归缎药材是为了我。是因为我先天不足,时常咳血,被医官言定年寿难永,必须要靠归缎月月续命。他天天做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不就是为了废掉我改立他那块心头肉做世子吗?好啊,很好,我现在就给他这个理由,让他废了我,把我贬为庶人!我们全家就太平了!”

    段池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啊……你要姐姐眼睁睁看她最爱的儿子变成贱民……你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那她就忍心让我受锥心之痛?”他再次推开他,“你别管我,滚。”

    “你等等!”见段池拉不住他,兰非晚赶紧上前搭把手,“段王后殿中已经有宫女畏罪自杀,等于变相承认用归缎害姑姑流产一事,你现在去找姑父,不是等于罪加一等吗!”

    奈何慕容俊什么也听不进去:“你懂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儿子。我不是。我是野种。慕容垂才是!滚开!!”

    兰非晚哪里拖得住慕容俊,很快被甩开。他往门边走了几步,紧闭的院门再次被从外面打开,这回是一脚踹开,门外站着怒不可遏的慕容翰。

    本来高夫人的侍女一见慕容翰,脸色大变,想把他关在门外,但他不管不顾,推人踹门一气呵成。见了慕容俊,二话不说,抬手两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你敢打宣英?我跟你拼了!”段池大吼一声扑上去,又被慕容翰踹开。

    他拎起地上如丧家之犬的慕容俊的衣领,骂道:“你脑子让屎塞住了是不是?”

    “……”

    “你娘那边那个宫女怎么死的?真以为是她自己服毒自杀的?怎么可能!你娘已经做出选择了,情愿承认是她故意害死兰淑仪的孩子也不让你的病症被燕王知道。你能不能体谅一下你娘的苦心?你现在去找燕王,你娘就白死了、整个段家也要白死!你不会真以为只要你放弃世子之位就能救所有人吧?燕王会容得下你和你这一党活在世上,随时给慕容垂以威胁?长大后的慕容垂能忍得了世子之位被另一个兄弟坐过、并且那个兄弟现在还活在世上?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动脑子想想?蠢成这样能成什么事?!”

    换做平常,心高气昂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慕容俊哪里受得了被人这样数落,尤其还是被讨厌的慕容翰数落。但眼下,他已经没有力气争辩,只喃喃道:“我不可以让他们这么多人为我一个人去死……”

    “你要是去了,为你死的人更多。”慕容翰咬牙,似乎对他的决定格外生气,“世子之位易主,朝中所有有在你一边嫌疑的大臣全家老小都不能活。你的那些亲卫、跟过你的士兵,要因瓜田李下受到牵连。你想想他们吧!还有玄恭,他又做错什么了?他们都要陪你一起死啊!”

    “……”他的话非常有道理,但兰非晚绝对不敢先扇慕容俊两巴掌,然后像拽孙子一样拽着他的衣领训话。有慕容皝这样的爹,慕容俊从小到大绝没有舒坦过一天,却也因嫡长子的身份从未被这么粗暴对待过。一贯骄矜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许多裂痕。他颓然看着慕容翰,张口欲言却又止,最终无力地倒了下去……

    慕容翰放过他,看向段池:“你跟我走。燕王让我看好段家。我此番是来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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