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县,一座挨近江南边角的富庶小城,这几日马车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官吏趁着夜色摸黑跑来一处不打眼的小筑后院角门恭候拜访。

    主人家却显得很是倨傲,竟只收下拜礼,连门都没让进。

    官吏们身着常服,对着收礼的门房却是客客气气的,面上都是笑,架子端的极低,听话的离去。

    门房头也不回的门一关,摆手示意侍卫将礼送去库房,径直抬步去了书房。

    “主子,沄县的官吏都来送了拜帖。”

    书案前,女子一袭华裳,眼下一片青黑,从一堆书卷中抬起头。

    “本殿被关在这儿,倒是难为她们惦记。”

    褚泠月说着拿起一旁搁置的有一会儿的参汤全数灌进喉中,将瓷碗扔给一侧盯着她喝完参汤,才肯走的侍卫。

    “君侍父,可有信来说何时放本殿出去?”

    “主子莫要心急,等镇武侯那儿料理了刑部的案子,郎主自会松口,让主子出去透透气。”

    门房揖揖手,安抚道。

    “镇武侯,镇武侯,满朝堂都听镇武侯的话,刑部的两桩案子,算得了什么,君侍父就是想关着本殿,让本殿整日整夜的看这些孝经孝德,好乖乖的听他的话,做他的傀儡!”

    褚泠月面色难看,一本接着一本的将书砸下地,气闷难消,干脆随手拿起一本孝经撕扯发泄。

    不一会儿的功夫,满桌案都是零星的撕扯坏的碎书页。

    “主子,主子不可!”

    门房原还笑着,只是当看清飘落到眼前的碎书页上头的字迹时,脸色大变。

    “这些破孝经,本殿就是不想看了!难道本殿被像犯人一样关押看守着,连撕几本书都要看你们这些狗奴才的脸色吗!”

    褚泠月还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发疯似的将砚台都扔下了地。

    墨渍污染了大块地面,零星飞舞的碎书页飘落在地,一点点的被墨水渗透,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主子,你撕的那本孝经,是君上亲笔誊写,特意着人送来沄县,要主子体谅他的良苦用心的,主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糟蹋君上的一片心呢。”

    门房跪在地上,看着已经彻底复原不了的孝经,吓得微微颤抖。

    “什么!是……是君侍父亲自誊写的……你,你怎么不拦着我!”

    褚泠月眸间慌色一闪而逝。

    “主子,你动怒,属下怎么敢拦。”

    门房低了头,神情几分怨怼,又很快隐去。

    “你不拦,说什么风凉话!要是君侍父问起,本殿就说是你疏忽职守,让孝经被老鼠咬坏了。”

    褚泠月掌心拍着书案,狠狠瞪着跪着的门房。

    “到时候,君侍父若是问起孝经,你知道怎么回答,不然本殿让人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再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没法说一句话!”

    “诺,诺。”

    门房连连应声,郎主最喜主子展露杀伐果断的一面,将怯懦的性子改改,若是主子真做出这样的举动,郎主只怕喜闻乐见,连孝经被毁的事,恐怕也能就此揭过,不再怪罪。

    门房自然不敢不应承,想到这里,忙说道,“主子,京城昨日来信,一会儿镇武侯府的少长史就要到了,主子还是梳洗一番,容属下收拾了书房,再来见客。”

    褚泠月眼底一抹若有所思,挥挥手,“那就吩咐人伺候。”

    “诺。”

    门房安排了侍卫准备热水去了正屋,一面又打发人进书房整理。

    待一切布置妥当,门房这才跑去大门恭候。

    一顶青布软轿姗姗来迟,到了小筑正门口也不停轿,径直入了小筑。

    门房眼底一抹讶色,又很快跟上,等小轿停在书房前,忙凑上去,谄媚的笑道,“少长史路途劳顿,小的已叫小厨房备好了酒菜,不知少长史可否赏脸……”

    青布软轿里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示意所有人退下。

    门房没拍上马屁,也不敢多言什么,忙闭上嘴,照吩咐带着人撤出了院子。

    青布软轿里的人并没有即刻露面,等过去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全身罩着严严实实的黑色披风,从轿子里出来。

    步子径直走向书房,指抬起敲了敲书房门,一重两轻,书房门很快打开。

    “快进。”

    褚泠月面上有些喜色,将人迎进去,一下关上了门。

    “我的乖乖阿月,真是苦了你了。”

    来人摘下了披风的帽兜,一张眼底被烫伤了两三指甲大的疤痕的脸露出来,看着褚泠月,眼圈一下红了红。

    “候君请坐。”

    褚泠月迎着人入座,亲自沏了茶,端到来人面前。

    何青溶笑起来,年轻时候有些温柔的小家碧玉模样未曾被岁月全部吞噬,端起茶盏,浅浅啜了口。

    “阿月,我知道你在那贱人的手里受了不少磋磨,不过不要紧,一切只要等到你借着那贱人的力,坐上那个位置,咱们父女就算苦尽甘来了。”

    “可是候君,要是君侍父像太凤君那样把持朝政,本殿该怎么办?镇武侯,她会帮着本殿吗?”

    褚泠月面上亲近之色,挨着何青溶坐下,有些忐忑道,“候君说过,镇武侯与君侍父早年相识,一直以来交情不浅,君侍父若想要越过阿月,执掌朝政,镇武侯会为了阿月,拂了君侍父的面子吗?”

    “你放心,尊候就算再怎么与那贱人情深难舍,涉及朝堂权柄的事,她当然是向着自己女儿的。”

    何青溶脸色阴翳,拍了拍褚泠月的手。

    “当初,那贱人自己要入宫,做了陛下的一个小小侍君,却又妒忌我占了尊候的正君之位,竟然趁着太凤君生辰宴,暗害于我,害的我容貌尽毁,好在那会儿我肚中有了你,那贱人第一回与尊候红了脸,尊候也没松口半分,决绝不允将我送走之事,我便知道尊候心里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好在阿月争气,平安降生,成了尊候长女,虽然又没逃过那贱人算计,但阿月身上流着的是尊候的血,尊候心里向着谁,这还用问吗?”

    何青溶得意的面色略有狰狞。

    “反倒是那贱人,自己亲生的儿子却成了见不得光的种,一辈子都不可能登上台面,竟还想与我的阿月称姊道弟?哼,做梦!”

    “可是,待大局落定,君侍父想要阿弟恢复帝卿的身份,不过是一道懿旨的事,候君言之尚早了些。”

    褚泠月眼底一抹幽暗,又极快隐去,笑意有些苦涩道,“且这次出的纰漏,是出自谁的手笔,阿月查了很久,也寻不到蛛丝马迹,不过看君侍父的样子,似乎除了脸色难看外,还有些……隐隐的自得?”

    “那贱人的儿子随了他的性子,能是个什么好相与的,阿月,你就是心太软,那贱人如此拿捏你,你怎么能下手还留有余地,何家养的那些死士,听凭你差遣,只要你弄死那贱人的儿子,何家九族上下都会助你,与你一条心。”

    何青溶期盼的看着褚泠月,唯有彻底与阮熹鳯有了嫌隙,何家族长才会愿意站到他的身后,站到阿月的身后,带领何家全族拼上全族的荣光与性命,让阿月能安稳的坐上那个位置,从此永保何家富贵荣华。

    褚泠月垂了眼,眸底一丝讥诮,笑意却依旧显得怯懦纯良。

    “侯君,不是阿月不愿,是阿月如今牵连了两桩官司,行动受制,如何腾的出手,去琢磨这些。”

    “这你放心,尊候这几日出入刑部,打杀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官吏,还在朝堂进言,令陛下贬黜了几个言官,这会儿京城已经没人敢大肆浑说你的不是。”

    何青溶当即一脸心疼,连忙道,“尊候定会干净利落的处置此事,不叫阿月受半点委屈,至于那个贱人的儿子,且让他多活几日,阿月的功课要紧,这阵子,阿月就安心待在沄县,盛京的事,都有尊候为你撑腰,阿月莫怕。”

    “好的,侯君。”

    褚泠月微微颔首,眼角微微湿润,“侯君,盛京离沄县有些路程,侯君离开镇武侯府这些日子,候府后宅没了侯君操持,只恐生了乱子,侯君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阿月,实不相瞒,那贱人不知怎么察觉我偷偷打听你行踪的事,让尊候将我送去了寺庙清修,若非少长史受过我的恩惠,收了我的信,赶来寺庙相见,为我出主意,我恐怕来不了沄县,阿月,等你坐上那个位置,一定要好好封赏少长史,给她加官进爵,整个候府,也就她还是忠心耿耿向着我这个侯君的,咱们来日不能薄待了人家,知道吗?”

    何青溶握住褚泠月的手,谆谆叮嘱道。

    褚泠月低下头,面色一丝嫌恶,又极快敛去。

    “知道了,侯君。”

    “好阿月,真是我的好阿月,真盼着阿月能尽快坐上那个位置,这样我和何家还有少…”

    何青溶面色微变,当即住了口,拍拍褚泠月的手背,叹了口气。

    褚泠月心头一震,差点咬住舌头。

    “阿月啊,我该走了。”

    何青溶有些紧张,没再想要多留,说道,“你好好顾着自己身子,多读书,一切有尊候和何家呢。”

    “知道了,侯君。”

    这话,褚泠月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跟着站起,头微微低着,神情模糊不明。

    沄县不起眼小筑的异样,被赶来搜寻褚泠月行踪的影卫恰巧纳入眼底。

    消息很快送到了阮言卿手里。

    只是镇武侯府的青布软轿,暗处守卫的影卫多的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影卫不敢贸然惊动,送来的消息里,便只有轿中有疑,以及褚泠月亲自相送两件事写在信笺上。

    阮言卿将信笺扔进了熬药的炉子里,凤眸看向床榻上已经安睡的女君。

    “梁宣玉,等离开奉安县,我们去盛京好不好?”

章节目录

梁上妻(女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小青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小青柚并收藏梁上妻(女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