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瀑布垂挂直下,水声巨大。

    一座石亭临崖而建,周遭满是生着荆棘的草丛,细长的草叶些微的长着些许绒毛,怪异的泛着一丝血色。

    亭中,彩衣舞袖,涂抹丑角妆容的戏子坐在椅上,涂着丹蔻的指拨弄着腕间的铃铛,嘻嘻笑起来。

    “骊山剑派掌门,我定要你尝尝苦头。”

    “你的那些私怨,主子没功夫过问,这些都是主子精挑细选,从死牢里弄出来的江湖人,虫子已经种在她们身上,接下来你好好控制她们,别浪费了主子费心找来的这批人手。”

    戴着斗笠,披着黑色披风的黑衣人将一沓银票拍在石桌上,盯着戏子的眼睛,眸子有些阴沉的收回手,背在身后。

    “上回你说动不得的那个人,人是在奉安县,只是手下先前不识,几日前伤了那位。”

    “什么!”

    戏子笑意顿收,铃铛声喑哑,猛的抬眸,连带着被锁链束缚手脚的傀儡都面色狰狞起来,躁动不已。

    黑衣人眼神扫向阶下的傀儡,看了一眼,望向戏子。

    “放心,有人救了她,治了她的伤,她眼下可好的很,生龙活虎,且自有人操心。”

    “是谁!”

    戏子根本顾不上黑衣人眼底的嘲讽,起身,抓住了黑衣人的衣襟,脸色难看道。

    黑衣人背着手,扯出抹笑。

    “一位佳人,你钟情人家,可人家和那位佳人卿卿我我,浓情蜜意,似乎是早已两心相许,容不下旁人了。”

    “梁祁安不会的!”

    戏子神情有些癫狂,松开黑衣人衣襟,舞袖飞扬的刹那,指甲甚至都在黑衣人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梁祁安答应过我,她绝不可能食言!梁祁安也不会心悦其他人!是你在撒谎!”

    黑衣人眉头皱的死紧,连退两步,抬手抹了下脸,看到掌心的血,脸色黑的犹如墨染。

    “是与不是,你见了便知,我提及,不过是提醒你,别到时候昏了头,耽误了主子大事!”

    “见?我自是要去见梁祁安的,哈哈哈哈哈,三年了,梁祁安都不曾见过阿染,可阿染知道梁祁安一定会一眼认出阿染。”

    戏子摸了摸自己满是丑角妆容的脸,眸间神情沉醉。

    “从前,梁祁安就喜欢静静的坐着,陪着阿染一起看戏,阿染如今也会唱戏了,可以日日唱给梁祁安听了,梁祁安一定会欢喜的,一定会喜欢阿染的。”

    黑衣人放下手,眼神嫌恶中透着几分嘲弄。

    “人,我带到了,主子交代的事,你记好了,告辞。”

    黑衣人一瞬消失在亭中,纵身而去。

    戏子摸脸的手,渐渐放下,晃了晃腕间铃铛,弯眸笑起来。

    “梁祁安,我很快就来见你,阿染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那些碍眼的家伙,阿染都会一个一个的叫他们再也没法出现在阿染与你的面前,这样梁祁安身边就只有阿染了,梁祁安的眼睛里只会有阿染一人,梁祁安迟早会对阿染动心,阿染就能做梁祁安的夫郎了,哈哈哈哈哈哈……”

    戏子舞起舞袖,身姿袅娜的转着圈,愉悦的哼着歌谣。

    阶下的傀儡乌泱泱的,随着喑哑的铃铛声,睁着眼白布满红色蜘蛛网般的眼睛,跟着挥动手臂,茫然的转圈。

    一眼望去,似有数千之众。

    县衙,棕袍女子面色不耐,端起衙役弯腰递上的茶盏,一把砸在地上。

    瓷器碎裂开来,茶水热气氤氲洒了一地。

    衙役被骇了一跳,忙带着漆盘,都不敢多看一眼,急急退了下去。

    棕袍女子绷着神情,胸口起伏,将石案上棋盘棋子全部扫落在地。

    “跟丢了!这么两个大活人,你竟然跟丢了!”

    黑影从亭子上落下,继续回话。

    “那女君轻功高于属下,况且她似乎察觉了有人跟踪,属下为了避免暴露,又离远了些。”

    “轻功高于你?又离远了些?郎君的安危无人看顾,若那女子对郎君起了歹心,你便是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棕袍女子掌心拍在石案,气的脸色发黑。

    甲衣影卫不置可否,垂着眼,揖着手。

    “大人,郎君在清风堂,就无人敢僭越分毫,且清风堂中人皆知郎君并非一般的闺阁郎君,非属下多言,郎君自有城府,你何必自找没趣,插手郎君的私事。”

    “住嘴!”

    棕袍女子这会儿面色发黑又发青,将脚边的棋盒踢飞的极远。

    甲衣影卫面无表情的脸掩在黑巾下,看了眼棕袍女子,又垂下了眼,不再作声。

    棕袍女子撑着石案,坐下,拳头捏的极紧,半晌,摆手。

    “滚。”

    甲衣影卫一瞬消失,半点没作停留。

    棕袍女子独自坐了许久,从怀里掏出了块帕子,展开后,里头包裹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一瓣玉簪花,经过一些特殊的法子处置,哪怕离了枝头,依旧芬芳如初,色白冰清。

    棕袍女子看着,似奉为至宝,眸底珍重万分。

    多年前,一人从玉簪花树下走过,那时的情景在她脑海惊艳又深刻。

    她从未见过有谁服下噬心丹,还能咬牙挺下来,哪怕每月一次的解药递到眼前,也不愿瞧哪怕一眼。

    静静的临窗翻看医书典籍,一次次的将苦涩难言的药汁喝下,忍着剧痛与颤栗,依旧执拗的不愿受噬心丹毒所制,有时疼的冷汗淋漓,医书都掉在了地上,纤细精致的手伸向的却不是触手可及的解药,而是摆满面前尚不知药性多少的草药,塞进嘴里,囫囵咽下,而后俯身捡起掉落的书册,继续忍受着没有人可以承受下来的痛苦,翻开医书。

    阳光透过窗隙,笼罩着素衣,散发出的光芒,令棕袍女子至今难忘。

    那时,失了神,不慎在屋外弄出了动静,匆忙躲进假山里。

    从缝隙中,花影下,看到的便是远去的身影。

    玉簪花摇曳,盛阳斑驳,从未有那么一刻,有这样大的触动。

    死气沉沉,杀意遍布的清风堂,一个只有尔虞我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狱,却有一抹清冷孤傲的身影,始终未曾被玷污半分。

    洁白的耀眼,纯洁的让人忍不住注目。

    棕袍女子在阴影里,注视许久,之后拼杀在刀林剑雨中,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信念,开始不要命的往上爬,她必须要有足够的身份,才能站到他的眼前。

    那些奇珍异草,她也可以搜罗,只要站到了清风堂的前列,她甚至可以命令其他人去找。

    可是,八岁的郎君那会儿即便年幼,却不曾信任过谁,哪怕她努力了许久,郎君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都不曾正眼看过自己。

    她费心得来的药草,被弃如敝履,连碰都不曾被碰一下。

    几年光阴,白驹过隙。

    她始终与当初初见那会儿一样,站在远远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生怕惊动了郎君半分。

    可是如今,却有人轻而易举的接近了他,就凭几次的救命之恩,郎君竟然容得外人近身。

    棕袍女子说不清心底什么感受,她只知道她很不甘,从不曾奢望过的事,搁到眼下,事实却无情嘲讽了她。

    哪有什么细水长流,静候花开日,哪有什么先来后到,近水楼台,终得明月眷顾时。

    她明知如此,却依旧自欺欺人。

    棕袍女子额间青黑横月印记,弯如玉勾,煞气褪去后的脸,显得有些文弱,带着一身商贾之气,透着一些精明与干练。

    “郎君,世人险恶,江湖女子更是如此,怎可轻信?”

    梁宣玉脚尖点过树梢,没来由的耳根有些痒,险些没抓住猎物。

    落下树后,看着抓在手里,扑腾的灰兔,女君眸含笑。

    “将兔子剥了皮,抹上果酱,再烤上一个时辰,小郎君一定爱吃。”

    女君提溜着兔子,原路返回,经过小溪时,抽出长剑,手起剑落,利落的收拾了兔子,拿草绳捆了腿,提着回了木屋。

    不一会儿,木屋前篝火燃起,木架架起,木棒横穿兔子身体,架在了火上。

    女君在杂草丛里挑了个饱满的红果,切开,均匀抹在兔子周身,转了转兔子身体,将手里剩下的半个红果咬进嘴里。

    “倒是怪甜的,也不知小郎君喜不喜欢?”

    女君支着下巴,微微笑起来。

    “小郎君应当会喜欢吧,簪星做的豆浆就是甜的,若是不喜欢,小郎君怎么会喝呢?”

    兔肉冒着滋滋的声响,香气溢出来,格外诱人。

    梁宣玉轻挑眉梢,摆弄了下木架,将兔肉架在上头,起身去了木屋。

    “小郎君?”

    梁宣玉敲了敲门,靠着门,抱着剑,轻笑着唤道。

    “我抓了只兔子,下厨几次,我还是头一回给人烤兔子,小郎君要不要尝尝?”

    屋门内,无人应答。

    梁宣玉剑柄碰碰下巴,望着屋门,弯了下眸,“小郎君,要不我去带簪星过来,虽然护两个人,会有所分心,但簪星也会些武,应当没什么大碍,总好过让小郎君饿着生闷气,小郎君以为……”

    话音未落,屋门一下打开。

    梁宣玉眉眼含笑,面向小郎君。

    “小郎君,你也觉得这主意……”

    “梁宣玉。”

    系着面纱的小郎君凤眸凝着女君的眼,衣袖下指紧蜷,打断了女君的话。

    “我不许。”

    “那小郎君,可要尝尝我烤的兔子?”

    女君微微俯身,语含笑。

    “我知道小郎君喜欢清净,方才只是权宜之计,小郎君,别生气了好不好?”

    阮言卿偏开眸,“梁宣玉,你又戏弄我。”

    “我的错,我向小郎君赔罪可好?”

    梁宣玉执剑揖手,含着笑,“如此,小郎君可否赏脸去尝尝在下做的烤兔肉?”

    阮言卿衣袖下指松了开来,看向女君,“梁宣玉,那你不许再提别人。”

    “不提不提,都听小郎君的。”

    梁宣玉直起身,抬手抚了抚小郎君发顶,眸间盛满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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